枯槐树梢,白衣胜雪。玉足轻晃,银铃般的笑声还在阴冷的空气中回荡,但那琥珀色的眼眸里却已淬满毒汁般的怨恨。林九手中桃木剑红芒吞吐,剑尖直指树妖,剑身那道细密的裂纹在法力催动下如同熔岩的脉络,灼热的气息驱散着扑面而来的阴寒妖风。
“嘻嘻……老道士,火气倒不小。”白衣玉面狸掩口轻笑,眼中怨毒更浓,“可惜,凭你这把快断了的剑,护得住你,护得住你这嫩生生的小徒弟吗?”她目光流转,带着赤裸裸的贪婪,锁定了林九身后的李秋生。
李秋生被她那琥珀妖瞳一盯,顿时觉得脑袋嗡的一声,手脚发软,口干舌燥,怀里的铜钱剑和符箓似乎都变得沉重无比。那甜腻的声音像是无数只小手在挠他的心肝,让他忍不住就想迈步向前……
“定心!凝神!妖孽魅音,乱人心魄!默念净心神咒!”林九的暴喝如同惊雷灌顶,瞬间将李秋生从迷魂边缘拉了回来。他一个激灵,冷汗涔涔,慌忙低头不敢再看,嘴唇哆嗦着默念:“太上台星,应变无停,驱邪缚魅,保命护身……”
“哼!不识抬举!”玉面狸见魅惑不成,俏脸一寒,笑容尽敛。她猛地从树梢站起,赤足踏在枯枝上,身形却稳如磐石。雪白的纱衣无风自动,猎猎作响。她双臂张开,十指如钩,指尖瞬间弹出寸许长、闪烁着幽蓝寒光的利爪!
“吼——!”与此同时,钱府方向,那野兽般的嘶吼如同濒死的困兽发出最后的咆哮,震得大地似乎都在微颤!紧接着是重物撞墙的“轰隆”巨响和下人绝望的哭喊:“救命啊!老爷疯了!老爷变妖怪了!快跑啊——!”
声音越来越近,似乎正朝着后巷乱葬岗冲来!
“没时间了!秋生,五雷镜给我!你拿好铜钱剑和符箓,守住我身后!”林九知道钱万贯的异变已到了最凶险的关头,决不能让这发狂的半人半妖与玉面狸汇合!他必须速战速决!
李秋生手忙脚乱地从怀里掏出那面沉甸甸、刻满云纹雷篆的青铜古镜递给师父。林九左手持镜,右手桃木剑斜指地面,脚下踏出罡步,口中疾诵:“天地无极,乾坤借法!五雷猛将,火车将军,腾天倒地,驱雷奔云,队仗千万,统领神兵,开旗急召,不得稽停!急急如律令!”
咒语声中,林九左手“五雷号令”镜猛地高举,对准树梢上的玉面狸!镜面嗡鸣,一道凝练如实质的纯白色光柱骤然爆发,撕裂黑暗,瞬间将玉面狸笼罩其中!那光柱带着煌煌天威,至阳至刚,正是天下妖邪克星!
“啊——!”玉面狸猝不及防,被这纯阳雷光一照,发出一声凄厉至极的尖叫!周身护体的朦胧白光如同沸汤泼雪,瞬间消散!雪白的纱衣被灼烧出缕缕青烟,裸露在外的肌肤也泛起一片片焦黑!她那绝美的脸蛋因痛苦和愤怒而扭曲变形,琥珀色的瞳孔瞬间收缩成针尖大小,充满了惊骇和怨毒!
“老匹夫!我要你死!”剧痛激发了玉面狸骨子里的凶性!她不顾雷光灼体的痛苦,双爪猛地向前一撕!嗤啦!两道凝练如刀的幽蓝色爪风撕裂空气,带着刺耳的尖啸,交叉着斩向林九!爪风过处,连空气都似乎被冻结,留下一道道冰晶轨迹!
林九不闪不避,眼中精光爆射!就在那两道凌厉爪风即将临身的刹那,他右手桃木剑闪电般向上撩起!剑身裂纹中透出的红芒瞬间暴涨,化作一道赤红色的匹练!
“破!”
轰!
赤红剑气与幽蓝爪风狠狠撞在一起!狂暴的气流如同炸开的闷雷,以两人为中心猛地向四周炸开!枯死的槐树剧烈摇晃,无数干枯的枝杈“咔嚓咔嚓”断裂坠落!地面上厚厚的腐叶被狠狠掀飞,露出下面黑褐色的泥泞!
林九闷哼一声,连退三步才稳住身形,握剑的手微微发颤,胸中气血翻腾。这玉面狸含怒一击,威力惊人!
玉面狸也不好受,硬拼之下,身形被震得向后飘飞数丈,落在另一座荒坟顶上。她胸口剧烈起伏,纱衣焦黑,嘴角溢出一缕暗红色的血丝,显然受了内伤。她死死盯着林九手中的五雷镜和桃木剑,眼神怨毒中带着深深的忌惮。
“师父!”李秋生被气浪掀了个跟头,灰头土脸地爬起来,看到师父后退,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没事!看好钱府方向!”林九压下翻涌的气血,目光如电,再次锁定玉面狸,剑尖微抬,气势丝毫不减。他知道,刚才那一下虽然伤了对方,但远不足以致命。这妖孽道行不浅!
就在这僵持的瞬间,钱府高墙处传来“轰”的一声巨响!一段厚实的青砖院墙竟然被硬生生撞开一个大洞!烟尘碎石弥漫中,一个庞大、扭曲、散发着浓烈腥臊恶臭的身影咆哮着冲了出来!
正是钱万贯!
但他此刻的模样,已经全然不似人形!他身上的绸缎睡袍早已被撑裂成破布条,挂在臃肿变形的身躯上。裸露出来的皮肤布满青黑色的粗硬毛发,肌肉虬结膨胀,将衣服绷得紧紧的。最恐怖的是他的头颅——整个脸扭曲变形,嘴巴前凸,獠牙外露,双眼血红暴突,闪烁着疯狂混乱的光芒!他的双手十指异化成了粗壮尖锐的利爪,上面还沾着暗红的血迹和一些不明碎屑!
他四肢着地,如同野兽般刨地嘶吼,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涎水顺着獠牙滴落,在泥地上腐蚀出一个个小坑。一股混合着血腥、尸臭和野兽骚气的恶臭扑面而来!
“吼——!”钱万贯化身的半人半兽,血红的眼睛在黑暗中扫视,瞬间锁定了手持五雷镜、散发着纯阳气息的林九!那光芒仿佛刺痛了他的眼睛,更刺激了他混乱嗜血的本能!他发出一声更加狂暴的咆哮,四爪发力,如同离弦之箭,裹挟着腥风,疯狂地朝着林九扑来!那速度,比之前快了何止一倍!
“师父小心后面!”李秋生吓得魂飞魄散,尖叫出声!
前有玉面狸虎视眈眈,后有半妖钱万贯疯狂扑杀!师徒二人瞬间陷入两面夹击的绝境!
林九瞳孔骤缩!腹背受敌!千钧一发!
“妖孽!休得猖狂!”就在这生死关头,一声断喝如同洪钟大吕,猛地从乱葬岗外围的黑暗中炸响!
伴随着这声断喝,一阵急促而诡异的铃声骤然响起!
叮铃铃!叮铃铃!叮铃铃!
那铃声清脆却带着一种奇特的穿透力,仿佛能直透灵魂深处!铃声节奏急促,带着不容置疑的指令!
说也奇怪,那铃声一响,正疯狂扑向林九的半妖钱万贯,身体猛地一僵!像是被无形的绳索勒住了脖子,前扑的势头戛然而止!他血红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极其短暂的茫然,仿佛被铃声唤醒了某种沉睡的本能,喉咙里“嗬嗬”的嘶吼也变成了困惑的低呜。他停在了原地,庞大的身躯不安地扭动着,似乎在抵抗着那铃声的召唤。
就连枯坟顶上的玉面狸,听到这铃声,琥珀色的妖瞳也是猛地一缩,脸上露出极其厌恶和警惕的神色,死死盯向铃声传来的方向。
林九压力骤减,心中惊疑不定,循声望去。
只见在乱葬岗边缘,通往官道的岔路口方向,幽幽地亮起了一盏昏黄的灯笼。灯笼的光晕下,一个人影正大步走来。
那人穿着一身洗得发白、打着几个补丁的灰蓝色道袍,袍袖宽大。最引人注目的,是他鼻梁上架着一副厚如瓶底、用铜丝仔细缠绕固定的老花眼镜。镜片在灯笼光下反射着浑浊的光,让人看不清他镜片后的眼神。他左手提着一盏白纸灯笼,右手则摇着一柄样式奇特的铜铃——那铃柄长而弯曲,铃身刻满了符咒,正是那发出诡异铃声的“引魂铃”!
他身后,影影绰绰,跟着七八个僵硬笔直的身影。那些身影都穿着破烂的黑色寿衣,头上罩着宽大的黑色高筒帽(镇尸帽),脸上贴着一张画满符文的黄纸符箓(镇尸符)。它们动作整齐划一,双臂平直前伸,膝盖僵直,一跳一跳地跟在那道人身后。每一次跳跃落地,都发出沉闷的“咚”声。正是赶尸匠赶的“行尸”!
“咦?这么热闹?”那戴眼镜的道人走到近前,灯笼的光勉强照亮他布满皱纹却带着一丝玩味笑意的脸。他先是扫了一眼对峙的林九师徒和玉面狸,又饶有兴致地看了看僵在原地、不安躁动的半妖钱万贯,最后目光落在那枯槐树上的玉面狸身上,厚镜片后的眼睛似乎亮了亮。
“啧啧啧,玉面狸?还是条成了精有气候的?少见!真少见!”他咂着嘴,仿佛看到什么稀罕物,手中的引魂铃又轻轻摇了一下,发出一串清脆的“叮铃”声。
那铃声仿佛有魔力,半妖钱万贯又低低呜咽了一声,身体颤抖得更厉害了。
“阁下是?”林九警惕地打量着这个突然出现的同道中人,沉声问道。他能感觉到对方身上纯正的道家法力波动,但行事作风却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古怪。
“哦?同道中人啊!幸会幸会!”眼镜道人像是才注意到林九,拱了拱手,脸上笑容更盛,带着点自来熟,“在下陈友益,承蒙道上朋友抬爱,给个诨号‘四目道长’。路经宝地,听见这边又是妖风又是兽吼,掐指一算,有热闹看!嘿嘿,没想到真碰上了!”
他一边说,一边扶了扶快滑下鼻梁的厚眼镜,目光又瞟向半妖钱万贯,啧啧称奇:“哎呀呀,这位仁兄……啧啧,这是被人用邪术强行灌了妖血,拔苗助长,硬生生催成个半妖不鬼的怪物啊!可怜,可叹!这施术之人,心肠够毒,手段够糙!也不怕玩火自焚?”
“四目道长?”林九心中一动,想起了江湖上关于龙虎山一位擅长赶尸、行事不拘一格、诨号“四目”的传人。没想到会在此地遇上。
“吼——!”就在四目道长品头论足之际,那玉面狸显然被他的铃声和言语彻底激怒了!她眼中怨毒几乎要溢出来,发出一声尖利的长啸!身形一晃,化作一道惨白的光影,舍弃了林九,竟朝着四目道长和他身后那排行尸猛扑过去!双爪直取其咽喉!速度之快,带起刺耳的破空声!
“哎呀!别冲动!有话好好说嘛!”四目道长怪叫一声,脸上却不见丝毫慌乱。他不退反进,左手灯笼猛地向前一递!那灯笼里的烛火“噗”地一声暴涨,竟化作一只火焰凝聚的、栩栩如生的朱雀虚影,发出一声清越的啼鸣,带着灼热的气浪,迎着玉面狸的爪影撞去!
同时,他右手引魂铃以极快的频率疯狂摇动!
叮铃铃铃铃——!
铃声尖锐急促,如同无数根钢针扎入脑海!
玉面狸的扑击被火焰朱雀虚影一阻,身形微滞,又被这刺魂魔音灌耳,顿时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动作再次迟滞!
“看符!”四目道长趁此机会,右手铃不停,左手却闪电般从怀里掏出一张符箓,看也不看,朝着玉面狸的面门就甩了过去!那符箓出手即燃,化作一个斗大的金色“定”字,散发出强大的禁锢之力!
林九在一旁看得分明,心中暗赞:“好身手!好快的反应!这四目道长,果然名不虚传!”他不再犹豫,知道这是绝佳的机会!手中桃木剑红芒再起,准备与这位突然出现的同道联手,一举拿下这玉面狸妖!
乱葬岗上,形势瞬间逆转!道妖激斗,行尸静立,一场更加混乱却也充满转机的混战,随着四目道长的意外闯入,骤然爆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