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野水塘边,阴风如刀。

那由无数惨白鬼手组成的巨大“花苞”从漆黑的水底缓缓升起,腐烂的皮肉粘连着乌黑水草,每一根手指都扭曲成诡异的弧度,滴落着粘稠的黑水。水面被无声撕裂,一圈圈涟漪扩散开来,带着刺骨的阴寒和浓烈的尸臭,瞬间席卷了整个水塘岸边。

“我的亲娘嘞!”张晓光脸色煞白,腿肚子直打哆嗦,手里的驱邪符差点掉地上,“这……这得是多少水鬼啊!”

“闭嘴!稳住心神!”李秋生低喝一声,强行压下心头的惊悸,双手紧握五雷镜,镜面金光流转,在身前布下一层微弱的光晕。他能感觉到镜身传来的阵阵麻意,那是邪气冲击的征兆。

王文才一言不发,壮硕的身躯如同铁塔般挡在张晓光侧前方,双拳紧握,指节捏得发白,肌肉贲张,一股刚猛的气血之力隐隐透出,竟将扑面而来的阴寒气息稍稍逼退。他死死盯着那缓缓绽放的鬼手花苞,眼神如鹰。

“嘻嘻嘻……热闹!真热闹!”鬼仆飘在众人头顶,撑着那把破油纸伞,声音带着看戏般的兴奋,但伞面却在微微颤抖,“下面少说也泡着几十号!怨气冲天,都等着找替身呢!”

“老鬼!少说风凉话!”四目道长陈友益扶了扶圆框眼镜,镜片后的目光锐利如电。他右手一翻,三枚铜钱已夹在指间,口中念念有词:“天地无极,乾坤借法!风火雷电,疾!”手腕一抖,三枚铜钱化作三道金光,如同离弦之箭,直射那鬼手花苞的中心!

嗤嗤嗤!

金光没入惨白的手臂丛中,如同烧红的烙铁插入腐肉,瞬间腾起三股浓烈的黑烟!花苞猛地一颤,发出一阵令人牙酸的骨骼摩擦声和低沉的呜咽,几根手臂被金光灼断,无力地垂落水中。

然而,这攻击如同捅了马蜂窝!

哗啦啦——!

整个水塘瞬间沸腾!无数肿胀发白的手臂从水下猛地探出,密密麻麻,如同疯长的水草,疯狂抓向岸边的众人!同时,那巨大的鬼手花苞彻底“绽放”,中心处并非花蕊,而是一张由更多手臂纠缠、托举起的巨大鬼脸!那鬼脸五官模糊,皮肤溃烂流脓,只有一张裂到耳根的大嘴,发出无声的咆哮,喷吐出浓郁的黑色怨气!

“小心!”林九一声断喝,枯瘦的身影不退反进,一步踏前!他左手捏诀,右手并指如剑,在虚空中急速划动,口中咒语如金铁交鸣:“五雷猛将,火车将军,腾天倒地,驱雷奔云!敕!”

轰隆!

一道刺目的蓝白色电光凭空而生,并非从天而降,而是自林九指尖迸发!电光扭曲如龙,带着震耳欲聋的雷鸣,狠狠劈在那张巨大的鬼脸之上!

“嗷——!”

鬼脸发出一声凄厉至极的惨嚎,被雷光劈中的地方瞬间焦黑碳化,无数手臂在电光中疯狂抽搐、断裂!整个花苞剧烈摇晃,黑气四溢!

“师父威武!”张晓光看得热血沸腾,差点喊出来。

“别分神!”李秋生厉喝,手中五雷镜金光暴涨,将几只抓到他脚边的惨白鬼手灼烧成黑烟。他额头已见汗,催动这法器消耗极大。

王文才更是怒吼一声,不退反进,钵盂大的拳头带着呼啸的风声,狠狠砸向一只刚从水里爬出半个身子的水鬼!那水鬼浑身湿漉漉,皮肤泡得发白起皱,眼窝是两个黑洞,被王文才一拳砸中胸口,发出“咔嚓”的骨裂声,整个倒飞回水中,溅起大片水花。但更多的水鬼正源源不断地从水塘里爬出,动作僵硬却迅捷,带着刺骨的阴寒扑来。

“无量天尊!”四目道长身形如风,在几只水鬼的扑击中穿梭,宽大的道袍猎猎作响。他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叠黄符,看也不看,随手一甩,符箓如同长了眼睛般精准地贴在几只水鬼的额头。

“定!”

几具水鬼瞬间僵直不动。

“破!”

四目道长剑指一点,符箓无火自燃,化作一团团赤红火焰,将水鬼包裹!火焰中,水鬼发出无声的哀嚎,迅速化为焦炭。

“老友,好俊的符法!”林九赞了一句,手下不停,又是几道掌心雷劈出,将靠近的几只水鬼炸得粉碎。他目光如电,扫视战场,发现这些水鬼虽多,但行动僵硬,似乎被某种力量强行驱使,并非完全自主。

“九哥!这些水鬼不对劲!”四目道长也发现了端倪,“像是被什么东西控制了!你看它们的后颈!”

林九凝神看去,果然,在那些水鬼湿漉漉、粘连着水草的后颈处,隐约可见一个暗红色的、扭曲的印记——正是那菊花刻印!虽然比留影玉上的模糊许多,但那股阴冷的邪气却如出一辙!

“是那妖女!”林九心头一凛,“她在操控这些亡魂!”

就在这时,那被林九掌心雷重创的巨大鬼脸花苞,在无数手臂的蠕动支撑下,竟再次凝聚!焦黑的伤口处,有黑色的冰晶蔓延覆盖,散发出更加刺骨的寒意!鬼脸大嘴张开,这一次,没有声音,却有无数的冰蓝色光点如同萤火虫般从口中喷涌而出!

那些光点速度极快,在空中划过道道蓝线,直射众人!仔细看去,那竟是一枚枚细小的、由寒冰凝结而成的菊花!花瓣边缘锋利如刀,花蕊处闪烁着妖异的红芒!

“是那妖女的冰系邪法!小心!”林九瞳孔一缩,厉声提醒。他双手急速结印,一道淡金色的八卦光盾瞬间在身前展开!

叮叮叮叮——!

冰菊撞在八卦光盾上,发出密集如雨的脆响,冰屑四溅!光盾剧烈震荡,金光明灭不定!

四目道长也祭出一面小巧的青铜八卦镜,镜面青光流转,将射向他的冰菊尽数挡下、震碎。

李秋生将五雷镜催动到极致,金光形成一个护罩,勉强护住自己和身后的张晓光。冰菊撞在金光上,爆开一团团冰雾,刺骨的寒意透过金光传来,冻得两人牙齿打颤。

王文才最为狼狈,他没有法器护身,只能凭借强悍的体魄和敏捷的身手闪躲。他怒吼连连,拳脚如风,将几只扑来的水鬼砸飞,但仍有几枚冰菊擦着他的手臂和肩膀飞过。嗤啦!锋利的冰刃划破了他的粗布短褂,在皮肤上留下几道血痕,伤口处瞬间凝结了一层白霜,传来钻心的寒意和麻痹感!

“文才!”李秋生惊呼。

“我没事!”王文才咬牙,猛地一跺脚,气血翻涌,将侵入的寒气暂时逼退,但动作明显迟缓了一分。

“哎哟!冻死老鬼了!”鬼仆怪叫一声,他飘在空中,目标最大,瞬间被十几枚冰菊锁定!他吓得魂体乱颤,手里的破油纸伞舞得像风车一样。

噗噗噗!

冰菊打在伞面上,竟被那层微弱的灰光挡下了大半!但伞面也被锋利的冰刃划破了好几道口子,阴风直灌。

“我的伞!我的伞漏风了!”鬼仆心疼得哇哇大叫,身影在冰菊的攒射下左躲右闪,狼狈不堪。

“鬼仆!别光顾着躲!看看那妖女本体藏在哪!”四目道长一边抵挡冰菊和水鬼的攻击,一边喊道。

“下面!在水底下!那花苞连着根呢!黑乎乎的,阴气最重的地方!”鬼仆一边躲闪,一边指着那巨大鬼脸花苞的下方水域喊道。

林九闻言,眼中精光爆射!他左手维持八卦光盾,右手猛地从怀中抽出一根黑沉沉的绳索!那绳索非金非木,由七股不同颜色的丝线编织而成,隐隐有符文流转——正是他压箱底的法器之一,缚阴索!

“老友!助我!”林九低喝一声,猛地将缚阴索抛向空中!同时咬破舌尖,一口精血喷在绳索之上!

嗡!

缚阴索瞬间绽放出耀眼的七彩光芒,如同一条活过来的灵蛇,在空中蜿蜒游动,目标直指那巨大鬼脸花苞的根部!

四目道长心领神会,双手掐诀,口中疾诵:“天清地灵,兵随印转,将逐令行!龙虎山弟子陈友益,奉请六丁六甲神将,助我缚邪!急急如律令!”

他腰间悬挂的一枚小巧令牌,此物乃是六丁六甲令,猛地一亮!一道无形的力量加持在缚阴索上!七彩绳索光芒更盛,速度激增,如同闪电般钻入水中,直刺那鬼脸花苞下方的浓郁黑暗!

噗嗤!

仿佛利刃刺入败革的声音从水下传来!

“嗷吼——!!!”

那巨大的鬼脸猛地发出一声前所未有的、饱含痛苦与愤怒的咆哮!整个花苞剧烈地痉挛、抽搐起来!缠绕的手臂疯狂舞动,拍打着水面,激起滔天浊浪!水塘中爬行的水鬼们动作也随之一滞,仿佛失去了指挥,变得混乱起来。

林九脸色一白,显然催动缚阴索消耗极大,但他眼神却更加锐利:“中了!她在下面!”

“趁现在!”四目道长大喜,手中铜钱如同暴雨般洒出,将周围几只呆滞的水鬼打得黑烟直冒。

李秋生精神一振,五雷镜金光暴涨,将几只扑来的水鬼逼退。王文才怒吼一声,抓住机会,如同猛虎下山,双拳齐出,将两只挡路的水鬼直接砸得倒飞回水塘!

“师父!我们冲过去?”张晓光激动地喊道。

“不!”林九果断摇头,他死死盯着剧烈挣扎的鬼脸花苞和水下翻涌的黑暗,“缚阴索困不住她太久!她在挣扎!水下是她的地盘,贸然下去凶险万分!”

果然,那鬼脸花苞的挣扎越来越剧烈,水下传来阵阵沉闷的撞击声,缚阴索的七彩光芒在水下忽明忽暗,显然正承受着巨大的冲击!

“那怎么办?”四目道长皱眉。

林九目光扫过混乱的水鬼群和仍在不断喷射冰菊的鬼脸,又看了看脸色发白、消耗不小的徒弟们,以及还在心疼伞的鬼仆,心中迅速权衡。

“此地不宜久留!先撤!”林九当机立断,“这妖女邪巢已现,但根植水脉,急切难除!我等准备不足,不可硬拼!回去从长计议!”

“撤!”四目道长也知形势不利,立刻响应。

“秋生,文才开路!晓光居中策应!鬼仆,断后骚扰!”林九迅速下令,同时双手掐诀,猛地收回缚阴索!

七彩绳索从水中倒飞而回,带起一溜浑浊的水花。绳索末端,似乎缠绕着一缕极其浓郁、粘稠如墨的黑气,散发着令人心悸的邪异与冰冷!那黑气挣扎扭动,仿佛有生命般,发出无声的尖啸!

“哼!”林九冷哼一声,左手一拍腰间布袋,一枚刻满符文的玉盒飞出,盒盖打开,瞬间将那缕挣扎的黑气收了进去!盒盖“啪”地合拢,剧烈震动了几下,才恢复平静。

几乎在缚阴索收回的瞬间,那巨大的鬼脸花苞失去了束缚,发出一声更加狂暴的咆哮!更多的冰蓝色菊花如同暴雨般喷射而出!水中的水鬼也再次疯狂地扑向岸边!

“走!”林九低喝一声,转身便退。

李秋生和王文才一左一右,护住张晓光,五雷镜金光开路,拳风呼啸逼退拦路的水鬼,朝着来时的方向疾退。

四目道长殿后,手中符箓如同不要钱般撒出,化作火球、金光,阻挡追兵。

“嘻嘻,看老鬼仆的!”鬼仆怪笑一声,撑着破伞,身影一晃,竟主动飘向追得最急的几只水鬼。他手中的破伞猛地一转,伞面灰光大放,一股阴风卷出,竟将那几只水鬼吹得东倒西歪,速度大减。

众人且战且退,很快脱离了水塘的范围。那些水鬼似乎受到某种限制,无法离开水塘太远,追到岸边便停了下来,朝着众人离去的方向发出无声的咆哮。那巨大的鬼脸花苞也缓缓沉入水中,只留下水面剧烈的涟漪和弥漫不散的阴寒尸臭。

一口气跑出数里,直到再也看不到那片死寂的水塘,众人才在一片荒草丛生的土坡后停下脚步,大口喘息。

“呼……呼……我的娘啊,差点交代在那儿!”张晓光一屁股坐在地上,脸色惨白,心有余悸。

李秋生也扶着膝盖喘息,五雷镜的光芒黯淡了许多。王文才手臂和肩膀上的伤口凝结着白霜,他正运功逼出寒气,脸色有些发青。

四目道长扶了扶歪掉的眼镜,看着林九手中那个还在微微震动的玉盒,问道:“九哥,这是……?”

林九脸色凝重,将玉盒托在掌心:“缚阴索带回了一缕那妖女的本源邪气。虽只是微末一丝,但足以证明,她确实将自己炼成了某种邪尸,并与这水塘地脉水气相连,如同共生!方才在水下,我能感觉到一股极其庞大而阴冷的意志,正在苏醒!”

他顿了顿,从怀中取出那块留影玉。此刻,玉牌上的菊花印记红光大盛,甚至比在水塘边时还要耀眼!玉牌滚烫,微微震颤着,指向他们来时的方向——青牛镇!

“这……”四目道长脸色一变,“玉牌反应更强烈了?难道那妖女……”

林九眼中寒光闪烁:“她受了惊扰,本源邪气被我所夺,必不甘心!这强烈的感应……恐怕是她正在加速苏醒,或者……她的邪力,已经顺着某种联系,开始反向侵蚀青牛镇了!‘内生’之祸,恐怕比我们预想的来得更快!”

众人闻言,心头俱是一沉。夜风吹过荒草,带着水塘方向传来的淡淡腥臭,更添几分寒意。青牛镇的方向,一片死寂的黑暗,仿佛一头蛰伏的巨兽,正等待着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