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降过后的风带着刺骨的凉意,卷着银杏叶扑在琴房的玻璃窗上。温眠的指尖落在琴键上,却迟迟没按下——《月光》的旋律在他心里打了个结,怎么也顺不下去。
江叙坐在窗边的椅子上,翻着刚借来的乐谱,目光却时不时飘向他。他今天状态不对,指尖总是发颤,连最熟悉的音阶都弹错了三个音。
“累了就歇歇。”她合上书,声音穿过琴键的余音,带着点安抚的意味,“你从早上练到现在,手指该僵了。”
温眠摇摇头,指尖悬在琴键上:“我想弹好这首...下周比赛要用。”
全国钢琴比赛的初赛就在下周末,这是他证明自己的最好机会,也是对那些“靠江叙上位”的流言最有力的反击。可越急,手指就越不听使唤,脑子里总浮现出昨天那个男人的脸。
——“温先生,我们老板说了,只要你离开江叙小姐,国外的音乐学院保送名额,还有顶级钢琴品牌的代言,都可以给你。”
——“你该清楚,你和江叙小姐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她的人生是镀金的,你的呢?靠弹钢琴能给她什么?”
——“别耽误了人家,也别耽误了自己。”
那些话像冰锥,扎在他最敏感的地方。他知道自己家境普通,父母早逝,跟着体弱的母亲长大,能考上这所大学已经耗尽了家里的积蓄。而江叙,她是天之骄女,父亲是商界大佬,她的世界里有他从未接触过的繁华。
他真的...能给她幸福吗?
“在想什么?”江叙走过来,温热的掌心覆在他的手背上,瞬间驱散了指尖的寒意,“脸都白了。”
温眠猛地回神,对上她关切的眼睛,喉结滚了滚:“没...没什么。”
他不想让她担心。她已经为了他和家里闹得不可开交,上周她母亲甚至打来电话,哭着让她“回头是岸”,这些他都知道。他不能再给她添堵了。
江叙却看穿了他的心思。她弯腰,视线与他平齐,目光锐利得像能穿透人心:“是我爸派来的人找过你了,对不对?”
温眠的肩膀颤了颤,没说话,算是默认。
“他跟你说什么了?”江叙的声音冷了下来,指尖攥得发白——她就知道,父亲不会善罢甘休,明的不行就来暗的,竟然用这种手段逼迫温眠。
“没什么重要的。”温眠避开她的目光,拿起琴谱假装翻看,“学姐,我们还是练琴吧,别浪费时间。”
“温眠。”江叙按住他的手,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认真,“看着我。”
温眠慢吞吞地抬起头,眼眶红得像兔子。
“他是不是用你的前途威胁你?是不是说你配不上我?”江叙的声音有点发颤,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愤怒——愤怒父亲的卑劣,更愤怒自己没能保护好温眠。
温眠点点头,又摇摇头,声音哽咽:“他说...说只要我离开你,就能给我国外的名额...还说...还说我给不了你想要的生活...”
“放屁。”江叙低骂一声,眼眶瞬间红了,“我想要什么生活,只有我说了算!我想要的是你,不是什么国外的名额,更不是那些镀金的日子!”
她的声音很大,在安静的琴房里格外清晰,带着种近乎崩溃的委屈。温眠看着她泛红的眼眶,心里像被刀割一样疼——他怎么能让她因为自己,受这么多委屈?
“学姐...”他伸手,笨拙地抱住她的腰,把脸埋在她的小腹上,像只寻求安慰的小猫,“对不起...都是我的错...如果不是我...”
“不许说这种话。”江叙打断他,手紧紧抓着他的头发,力道大得像要把他嵌进骨血里,“温眠,我再说一遍,我们的事,跟任何人都没关系。是我选择了你,不是你缠着我,明白吗?”
温眠的眼泪浸湿了她的衬衫,声音闷闷的:“可是...可是我真的怕...怕给不了你幸福...”
“幸福不是用物质衡量的。”江叙的声音软了下来,带着浓浓的鼻音,“每天早上能吃到你做的布丁,晚上能听你弹琴,累的时候能靠在你肩上歇会儿...这些对我来说,就是幸福。”
她顿了顿,手指穿过他柔软的头发,动作温柔得像在对待稀世珍宝:“而且,幸福是两个人一起创造的,不是你一个人的责任。我会努力工作,你会努力弹琴,我们一起攒钱买房子,一起养只猫,一起慢慢变老...这些,难道不是幸福吗?”
温眠的身体僵了僵,慢慢抬起头,眼睛亮得惊人:“我们...我们会一起变老?”
“嗯。”江叙看着他泛红的眼眶,嘴角弯起个浅浅的笑,“只要你不半路跑掉。”
温眠的眼泪掉得更凶了,却拼命摇头:“我不会跑的!打死我也不会跑的!”
他紧紧抱住江叙,像抱住了全世界。琴房里的光线慢慢暗下来,夕阳透过玻璃窗,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交叠在一起,像幅温暖的油画。
原来幸福可以这么简单,简单到只是一句“我们一起”。
晚上回到公寓,温眠把自己关在客房里,很久都没出来。江叙煮好晚饭敲他的门时,发现他正趴在书桌上,对着乐谱发呆,眼眶红红的,显然又哭过。
“吃饭了。”江叙把餐盘放在他手边,目光落在乐谱上——上面用红笔写满了修改意见,密密麻麻的,几乎看不清原本的音符。
“学姐,我是不是很没用?”温眠忽然开口,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连首曲子都弹不好,还总让你为我操心...”
江叙皱眉:“谁说你没用?你的曲子比谁都弹得好,上次汇报演出,评委老师怎么夸你的忘了?”
“那是因为有你帮忙...”
“温眠。”江叙打断他,语气严肃起来,“你这是在否定自己,还是在否定我?你以为我当初选择你,是因为同情你?还是觉得你可怜?”
温眠低下头,没说话。
“我看中的是你的才华,是你的善良,是你眼睛里的光。”江叙的声音很轻,却异常坚定,“这些东西,比任何国外的名额、任何镀金的背景都珍贵。你可以怀疑自己,但不能怀疑我的眼光。”
她拿起他的乐谱,翻到扉页——那里画着两只手,一只大一只小,紧紧握在一起,旁边写着“我们一起”。
“这是你画的?”
温眠点点头,耳根有点红:“早上想通的时候画的...”
“画得很好。”江叙把乐谱放回他手边,语气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温柔,“就像你弹的琴,虽然温柔,却有力量。别被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影响,你的战场在钢琴前,不是在别人的闲言碎语里。”
温眠看着她坚定的侧脸,忽然觉得心里的结解开了。他拿起筷子,大口大口地吃饭,眼眶还红着,嘴角却忍不住上扬。
“学姐,明天我想早点去琴房。”
“好。”
“我想把那首《月光》重新改编一下。”
“好。”
“我想弹给你一个人听。”
“好。”
江叙的回答永远那么干脆,带着种让人安心的力量。温眠看着她,忽然觉得,不管未来有多少风雨,只要身边有她,他就什么都不怕了。
第二天凌晨五点,温眠就悄悄起床去了琴房。江叙被他关门的声音惊醒,看着空荡荡的客房,心里有点软——这个总是软软糯糯的少年,骨子里却藏着股不服输的韧劲。
她起床煮了粥,装进保温桶里,往琴房走去。清晨的校园格外安静,只有清洁工扫地的沙沙声,和远处传来的几声鸟鸣。琴房楼的灯亮着一盏,在漆黑的夜里格外显眼,像颗孤独却坚定的星。
江叙站在琴房门口,没进去。温眠的琴声从门缝里钻出来,是改编后的《月光》。
和之前的版本截然不同。原本温柔的旋律里,多了些细碎的、像心跳一样的重音,在最难的那段华彩处,没有用炫技的音阶,而是用了一连串沉稳的和弦,像在黑夜里慢慢升起的朝阳,脆弱却充满力量。
江叙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听着里面的琴声,眼眶忽然有点湿。她知道,这是温眠的回答——对那些质疑的回答,对那些威胁的回答,也是对她的回答。
他在用自己的方式,告诉全世界:他不会退缩,更不会放手。
琴声结束时,江叙推开门,看到温眠正趴在琴键上,肩膀微微耸动着,显然是哭了。但这次的眼泪里,没有委屈,只有释然和坚定。
“粥来了。”江叙把保温桶放在琴凳上,声音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笑意,“再不吃就凉了。”
温眠抬起头,眼睛亮得惊人,像落满了星光。他看着江叙,忽然笑了,左边脸颊的梨涡浅浅地陷下去:“学姐,我好像...有点明白幸福是什么了。”
“是什么?”
“是有人在你弹琴的时候,悄悄站在门口听;是有人在你难过的时候,把粥煮得暖暖的;是有人不管别人怎么说,都坚定地站在你身边...”
他顿了顿,声音哽咽着,却异常清晰:“是你,江叙。你就是我的幸福。”
晨光透过玻璃窗,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睫毛上还沾着没擦干的泪珠,却像钻石一样闪闪发光。江叙看着他,忽然觉得,所有的委屈和辛苦,在这一刻都有了意义。
她走过去,在他身边坐下,轻轻握住他的手。他的指尖还带着琴键的凉意,却在她的触碰下,慢慢变得温暖。
“那你也要记住,”江叙的声音很轻,像春风拂过湖面,“你也是我的幸福。”
琴房里的晨光越来越亮,把两人交握的手镀上了层金边。窗外的银杏叶还在落,却仿佛带着某种温柔的祝福,见证着这个属于他们的、平凡却坚定的清晨。
也许未来还会有更多的寒流袭来,但只要他们能像这样,把彼此的怀抱当成最温暖的巢穴,就没有什么能把他们分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