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一周的光阴,悄然滑过。

对于轩辕明而言,这一周与其说是养伤,不如说是沉溺在一种近乎虚幻的温柔乡里。

夏禾兑现了她“补偿”的承诺,甚至远远超出了“尽心尽力”的范畴。

她像一只不知疲倦的粉蝶,轻盈地穿梭在狭小的隔离室内。

喂药、换药的动作轻柔得如同对待稀世珍宝;

端水递饭总是先试好温度;

轩辕明稍一皱眉,她便紧张地问“哪里不舒服?”。

她甚至学会了用热毛巾帮他擦拭无法沾水的身体,起初指尖微颤,脸颊绯红,后来渐渐变得坦然专注,仿佛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华风似乎默许了这种安排,只是门外的看守和监控设备无声地宣告着他们的特殊处境。

轩辕明心安理得地享受着这份“贤惠小媳妇”的照料,偶尔耍赖让夏禾念书给他听,或者故意挑剔粥太烫,只为看她手忙脚乱又认真无比的样子。

夏禾也不恼,碧眸弯起,带着一种甘之如饴的纵容。

这天午后,隔离室的门被推开。华风站在门口,脸上依旧是那副公事公办的沉稳表情,但身后跟着的员工却推着一辆摆满餐盘的小车。

一股浓郁诱人的香气瞬间充斥了小小的空间。

水晶肘子泛着油亮的琥珀色,油焖大虾红艳饱满,烧鹅皮脆肉嫩,热气腾腾的佛跳墙更是散发着令人垂涎的醇厚气息——

赫然是轩辕明苏醒那天“任性”点出的豪华油腻大餐!

轩辕明半靠在床头,挑了挑眉:

“华总,这是何意?李主任可说了,这些是‘索命’的。”

华风示意员工将餐车推进来摆好,淡淡道:

“饯行。明天一早,公司会安排私人飞机,送你们去华中大区总部。”

他顿了顿,目光锐利地扫过轩辕明,仿佛能穿透他懒散的表象:

“你的身体指标,李主任早上亲自复核过,恢复速度……远超常人。她说,近乎完全好了。没有必要在没病装病了。”

其实单从数据指标上看,他醒来第三天就已经痊愈了。

后来那四天,对轩辕明来说,真的是在“没病装病”——毕竟如此心安理得地享受一个细心少女的照顾的机会实在难得。

轩辕明心中微动。

痊愈速度果然还是被察觉了?

不过他并不意外,家传吐纳法也就这一个优点了——回血速度快了点。

除此之外,不论是升级速度(性命修为)还是法力上限(炁量),都是短板中的短板。

“饯行?用我当初点的菜?”

轩辕明玩味地笑了笑。

“华总这是记仇呢,还是……觉得亏欠?”

华风沉默了几秒,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眼神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

“轩辕明,我知道,你对西北大区,对我,有不满。那晚……你们在城里寻求庇护,却被域画毒伪装的全性所伤,夏禾姑娘被迫爆发异能……”

他语气低沉下来,带着一种陈述事实的沉重:

“那并非孤立事件。当晚,全性利用域画毒的能力,在城区多个关键节点制造了大规模骚乱和伪装袭击,目标直指我司的通讯枢纽和几个重要仓库。声东击西,牵扯了我们几乎所有人手。

“你斩伤丁嶋安那一击的动静……非常大,能量层级异常恐怖,我第一时间就带精锐赶赴能量爆发的荒原坐标点。”

华风的目光变得锐利而凝重:

“我们到的……不算太晚。但现场除了残留的恐怖能量波动和一些血迹之外,空无一人。我们沿着能量衰减轨迹追踪了一段,发现了一些血迹,但后来……痕迹消失了,如同凭空蒸发。”

“直到几十公里外那场工厂爆炸的火光冲天而起,我们才最终锁定位置赶过去。”

轩辕明心中豁然开朗。

原来如此!

夏禾施展完续命归元针后,他运转李白印记的“逍遥游”身法,带着夏禾亡命奔逃,速度快如鬼魅,且身法特性本就是踏雪无痕,不留痕迹。

他当时精神高度紧张,只以为是全性追兵逼近,哪里敢赌是公司的人?

自然是拼尽全力,有多远跑多远。

一场误会,一场阴差阳错。

华风并非见死不救,而是被全性的连环计拖住,又被自己的“逍遥游”甩开了追踪。

看着华风眼中那份坦诚和隐约的无奈,轩辕明心中那点对西北大区的芥蒂,消散了大半。

至少,华风本人在这件事上,并无明显过失。

只是单纯这样还是无法打消轩辕明心中的疑虑,仅仅只是全性声东西击肯定是无法完成的这场针对他和夏禾的惊天阴谋的。

必然还有内鬼里应外合!

“明白了。”

轩辕明点点头,他并不打算直接让华风揪内鬼,一来,他没有证据;二来,赵董答应了给他一个交代。

于是他调转话题,问起了沈冲:

“沈冲呢?你们赶到的时候来不及拿下他吗?”

“我们……来晚了一步,现场只留下喽啰的尸体和爆炸痕迹,沈冲……大概率逃了。”

华风“看似”并没有听出来他话语中的责怪之意,反而是真诚地说:

“所以,我建议你们抵达华中后,最好改头换面一段时间。华中那边会为你们安排新的身份和安全的住所。沈冲知道你们的长相和能力特征。”

他深深看了轩辕明一眼,

“在你们……或者说,在你拥有绝对力量之前,低调蛰伏,是最稳妥的选择。”

这番建议,推心置腹,切中要害。

轩辕明明白,这是经验之谈,也是善意的提醒。

他现在的实力,对付三张狂都需搏命,更别提可能卷土重来的沈冲或者更恐怖的存在。

“华总金玉良言,我记下了。”

轩辕明正色道,随即脸上又浮起轻松的笑意:

“既然是饯别宴,还是华总请客,那我可就不客气了!”

他转头看向夏禾,眼神带着询问和宠溺:

“夏禾,看看还有什么想吃的?尽管点,今天华总买单,机会难得!”

夏禾看着满桌的油腻大餐,皱了皱秀气的鼻子,轻声道:

“再加个清炒时蔬,一个冬瓜排骨汤吧。”

她终究还是惦记着轩辕明刚痊愈的肠胃。

“好!”

轩辕明笑着应下,又对华风道:

“华总,一起坐下吃点?边吃边聊?”

华风却摆摆手,脸上难得露出一丝类似“嫌弃”的表情:

“不了,你们慢用。我这把年纪,就不掺和你们小年轻的二人世界了。”

他走到门口,又停下脚步,似乎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板着脸,用一种极其公事公办的口吻补充道:

“另外,李主任让我转告二位,大病初愈,身体各项机能尚在恢复期,需格外注意……节制。某些剧烈运动,暂时不宜进行。”

这话说得委婉又直接,夏禾的脸“腾”地一下红透了,像熟透的虾子,连耳根都染上了粉色。

她慌忙地低下头,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轩辕明先是一愣,随即差点笑出声来。

他看着夏禾羞窘的模样,又看看华风那张故作严肃的脸,玩心大起,故意拖长了语调反呛道:

“华总——您这张口闭口都是‘李主任说’、‘李主任让转告’……啧啧,您跟李主任……很熟嘛?这关心……有点过于细致入微了吧?”

华风那张万年不变的沉稳面孔,瞬间出现了一丝裂痕,仿佛被踩了尾巴的猫,眉头狠狠一皱,语气带着点恼羞成怒:

“大人的事,小孩子别瞎打听!吃你们的饭!”

说完,几乎是落荒而逃般,大步流星地离开了隔离室,还顺手把门带得“砰”一声重响。

“噗……”

看着华风难得狼狈的背影,轩辕明终于忍不住笑出声。

“你……你乱说什么呀!”

夏禾又羞又急,嗔怪地瞪了他一眼,脸颊红晕未消。

“实话实说嘛。”轩辕明笑着,重新歪回床上,一副“我是病号我最大”的无赖模样,朝桌上的水晶肘子努努嘴:

“喏,贤惠的小夏禾,喂我。”

夏禾白了他一眼,但嘴角却忍不住微微上扬。

她拿起筷子,小心地夹起一小块炖得软烂的肘子皮,吹了吹,送到他嘴边。

动作自然流畅,仿佛已经做过千百遍。

轩辕明张嘴吃下,享受着美食和佳人的双重服侍,目光却温柔地落在夏禾专注的侧脸上。

华风方才那句“节制”的叮嘱,像一颗投入心湖的石子,激起了层层涟漪。

他并非毫无绮念。夏禾的美,她的依赖,她无微不至的照顾,都像醇香的美酒,让他沉醉。

这些天,他总是反复回忆起前些天英魂殿中李白和孙思邈的辩论。

最后,他决定折中——

夏禾现在对他的情感,混杂了救命之恩的感激、黑暗中被唯一光芒照耀的依赖,以及少女情窦初开的懵懂。

这种感情炽烈,只是……并非真的纯粹。

他深信夏禾无比依赖他,离不开他。

但要是问起,是否真的爱他……他拿不准。

夏禾接触的世界太小了,小到随便一点善意都对她而言弥足珍贵。

夏禾,有点像……一只长得可爱无比,却无家可归的流浪猫,有天被好心人轩辕明捡到了。

流浪猫对饲主撒娇,到底是出于爱……还是一种无法离开的依赖?

谁都说不好。

她需要先找回自己,掌控那与生俱来的诅咒,真正地、独立地站在阳光下,去感受这个世界,去结交朋友,去体验“普通”生活的酸甜苦辣。

只有当她不再是那个只能紧紧抓住他这根救命稻草的“病人”,当她拥有了选择的自由和底气时,他们之间的情感,才能剥离掉那些沉重的枷锁,回归纯粹的爱恋本身。

若要问起,自己爱不爱夏禾……他拿不准,但是——

他喜欢她,这毋庸置疑。

这份喜欢,让他愿意等待,等待那朵名为“夏禾”的花,真正为他绽放的时刻。

在此之前,他会像李白说的那样,“爱你所爱”——守护她,陪伴她,引导她,给她空间和时间去成长。

而在此之前,任何因冲动而逾越界限的行为,对她而言,都可能是另一种形式的伤害和不公。

“傻笑什么?还要不要吃虾?”

夏禾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又夹起一只剥好的虾仁。

“要!我家夏禾剥的虾,天下第一好吃!”

轩辕明收起思绪,夸张地张开嘴。

……………

夜幕降临,隔离室的白炽灯被调暗。墙壁上的虚拟投影屏再次亮起,这是赵方旭离开后留给他们的“福利”——可以连接内部娱乐系统看电影。

“今晚看什么?”

夏禾抱着膝盖坐在行军床上,歪头问轩辕明。

这一周,他们轮流选片,看遍了各种经典。

轩辕明眼中闪过一丝狡黠的光,手指在虚拟屏幕上飞快划动:

“嘿嘿,今晚看我选的!保证……精彩刺激!”

他按下播放键。

屏幕一暗,阴森的音乐响起,片名浮现——《午夜凶铃》。

夏禾眨了眨眼,没说话。

影片开始,气氛营造得极佳。废弃小屋、诡异的录像带、电话铃声……

轩辕明一边偷瞄夏禾的反应,一边暗自期待——

按照“情侣看恐怖片增进感情”的经典套路,夏禾是不是该吓得往他怀里钻了?

然而……

贞子从电视里爬出来的经典一幕出现时,轩辕明自己都感觉后颈有点发凉。

他悄悄转头,却发现夏禾看得一脸……认真?

她甚至还微微蹙眉,小声嘀咕了一句:

“现实中会有怨灵吗?怨灵是怎么产生的呢?”

轩辕明:“……”

井里捞出贞子的尸体,画面惊悚。

夏禾托着下巴:“尸体保存成这样……防腐处理做得不错?不过泡井水里这么久,不应该如此完整才对……”

轩辕明:“……”

他开始觉得空调温度有点低了。

影片进入高潮,恐怖氛围拉满。

轩辕明自己看得有点毛骨悚然,下意识地往夏禾那边靠了靠。

结果夏禾转过头,一脸平静地看着他:

“怎么了?你冷吗?还是伤口疼?”

“……没,没事……”

轩辕明强作镇定,内心泪流满面:

失策啊!

完全忘了夏禾这姑娘从小在恐惧和排斥中长大,独自面对过多少比电影里更可怕的现实恶意!

她对恐怖片的抗性,恐怕早就点满了!

相处这一个月,他误以为夏禾只是一个幼稚的“爱哭包”,尤其是二人遭遇全性之后,夏禾几乎没有一刻不在哭。

他脑中恍惚又想起了初遇时的夏禾,她仿佛一个像世界展开所有刺保护自我的刺猬。

或许……她其实是一个蛮坚强的少女。

但是为什么……她面对我的时候却那么柔软?!

电影结束,字幕滚动。

轩辕明感觉后背凉飕飕的,夏禾却像看完一部普通剧情片,点评道:

“还是挺有意思的,就是反派太弱了。”

夜深人静。

行军床上,轩辕明辗转反侧,倒不是真的被电影吓的,而是思虑过重,担忧自己和夏禾的未来:

夏禾需要尽快控制自己的异能。

这样她才能不被这个世界排斥,可以独立于他在社会上立足,而不用像原著那般和全性同流合污。

想要控制异能,就得要净心和净身神咒……

怎么搞到两大神咒呢?

难道真的得上罗天大醮,卖老天师人情?!

可这样不就暴露了自己吗?!

没有更安全一点的办法吗?

…………

无数的方案在轩辕明心中升起,又被否决。

夜色 ,更沉了……

此时,旁边床上传来细微的动静。

夏禾似乎睡得并不安稳,眉头紧锁,身体微微颤抖,呼吸也变得急促。

黑暗中,她忽然发出一声压抑的呜咽,像是梦魇缠身。

下一刻,轩辕明感觉到自己的被子被轻轻掀开一角。

一个带着馨香和温软的身体,带着微微的颤抖,小心翼翼地钻了进来,然后像寻求庇护的小兽般,紧紧贴在了他的身侧,手臂还环住了他的腰,将脸埋在他肩窝处。

是夏禾。

她似乎还没完全清醒,只是本能地靠近热源,寻找安全感,嘴里还含糊地呢喃着:

“……别走……明……别丢下我……”

看起来,像是做了什么噩梦的样子。

轩辕明身体瞬间僵直!

温香软玉在怀,少女特有的馨香萦绕鼻端,隔着薄薄的病号服能清晰感受到她身体的曲线和温度,还有她微微颤抖带来的摩擦……

夏禾她……发育也太好了吧!

一股热血直冲头顶,让他瞬间口干舌燥,心跳如擂鼓。

他僵硬地躺着,一动不敢动,生怕惊醒了她,更怕……自己控制不住。

刚才还想着要给她空间,要等待她独立……现在这算怎么回事?!

考验吗?!

孙思邈的警告在识海里嗡嗡作响,李白的“率性而为”又在另一边怂恿。

他感觉自己的理智和本能正在激烈交战。

动?还是不动?

这是一个问题。

这比面对丁嶋安那一拳还让他煎熬!

夏禾均匀的呼吸喷洒在颈侧,带着致命的诱惑。

他僵硬得像块木头,内心天人交战,最终,对夏禾那份珍视和“等待她真正成长”的决心,还是艰难地压倒了本能的躁动。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心绪,闭上眼睛,开始在心里默背《净心神咒》……

这一夜,对轩辕明而言,漫长而甜蜜又痛苦。

直到天光微亮,他才在极度的精神疲惫中迷迷糊糊睡去。

不知过了多久,隔离室的门被轻轻推开。

华风走了进来,准备通知他们准备出发。

当他的目光扫过室内时,瞬间定格——

行军床上,轩辕明和夏禾相拥而眠。夏禾像只树袋熊一样紧紧抱着轩辕明,脸颊贴着他的胸膛,睡得正香。

轩辕明的一只手臂也自然地环着她的肩膀,下巴抵着她的头顶。两人的姿势亲密无间,透着浓浓的依恋和安宁。

华风的表情瞬间变得极其精彩,混合着错愕、无奈和一丝“果然如此”的了然。

他推了推眼镜,最终只是轻轻摇了摇头,用一种恨铁不成钢又带着点过来人感慨的语调,低声自语道:

“唉……年轻人啊……李主任的话,果然都当耳旁风了……”

他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轻轻带上了门,将这片宁静的晨光,留给了这对历经劫难、在睡梦中紧紧相依的年轻人。

门外,朝阳的金辉,正洒满长长的走廊。

新的旅程,即将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