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黑暗如同浓稠的墨汁,包裹着顾宅巨大而空旷的房间。

江晚仰面躺在床上,眼睛睁得极大,却仿佛能穿透厚重的天鹅绒窗帘,看到城市另一端那栋名为“揽月湾1号楼顶层A”的冰冷建筑。

指尖似乎还残留着手机屏幕冰冷的触感和邮件截图时那细微的震动感。

刘志强回复的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针,反复刺扎着她早已千疮百孔的心脏。

揽月湾1号楼顶层A。

年轻伴侣,生活品质要求极高。

沈屿舟,林薇。

这对用她的血肉和尊严换取奢华未来的狗男女!

此刻,是否正相拥在他们用“脏钱”堆砌的爱巢里,嘲笑着她的愚蠢,规划着她的“意外消失”?

恨意在胸腔里疯狂燃烧、冲撞,几乎要冲破喉咙,化作毁灭一切的嘶吼!

她猛地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

不能失控!苏晚!

不……是江晚!

她无声地纠正着自己,牙齿深深咬进下唇内侧,尝到了熟悉的腥甜铁锈味。

这痛感让她混乱的大脑获得一丝残酷的清醒。

邮件拿到了。

地址确认了。

这是第一步,也是最关键的一步!但仅仅是开始。

她需要信息,需要力量,需要一把能精准刺入敌人心脏的刀!

而明晚的慈善拍卖会,刘志强的出现,就是天赐的良机!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在黑暗中开始谋划。如何接近刘志强?

如何在顾承砚和陈芸的眼皮底下,在不暴露真实意图的情况下,从他口中撬出更多关于那套房子的信息?

购房资金来源?

付款凭证?

甚至是……那对“年轻伴侣”的具体信息?

直接询问?

无异于自寻死路。顾承砚那晚在露台上冰冷的警告犹在耳边。她需要一个借口,一个完美的、符合“江晚”人设的借口……

思绪如同乱麻,在黑暗中疯狂缠绕。疲惫感如同潮水般阵阵袭来,脸上拆线处传来隐隐的刺痒感。

她强迫自己闭上眼,试图在混乱中抓住一丝灵感。

不知过了多久,意识在极度的疲惫和紧绷中渐渐模糊。

就在她即将坠入浅眠时,一个极其轻微的、几乎被忽略的“咔哒”声,将她惊醒!

不是幻听!

声音来自……房间门的方向!

江晚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心脏狂跳如擂!她屏住呼吸,像一尊僵硬的雕塑,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所有的感官都紧绷着!

黑暗中,听觉被无限放大。

没有脚步声。

没有呼吸声。

只有一片死寂。

仿佛刚才那声轻微的“咔哒”声,只是她精神高度紧张下的错觉。

但江晚的第六感在疯狂尖叫——不对!

她保持着绝对静止的姿势,眼角的余光死死锁定着房门的方向。

黑暗中,门缝下透出的那一线微弱廊灯光芒,似乎……有极其细微的晃动?像是有人极其轻缓地离开了门口?

是谁?陈芸?佣人?还是……顾承砚?!

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从脚底板窜起,直冲头顶!比那晚在露台被顾承砚审视时更甚!那是一种被无形毒蛇盯上、被冰冷蛛网无声缠绕的毛骨悚然!

她猛地想起了那个破旧的帆布背包!想起了她偷偷去车库储物间将它拿回来的冒险举动!难道……被发现了?!

巨大的恐惧攫住了她!她几乎能想象到顾承砚此刻正站在监控屏幕前,嘴角噙着那抹毫无温度的弧度,看着她如同跳梁小丑般自以为隐秘的行动!

冷汗瞬间浸透了薄薄的睡衣,黏腻地贴在皮肤上。她感觉自己的血液都快要冻结了。

冷静!江晚!

心底的声音在疯狂呐喊,带着濒死的绝望和最后一丝挣扎。

恐惧没用!想想现在该怎么办!

她强迫自己放缓呼吸,身体依旧保持着看似沉睡的松弛姿态,大脑却在黑暗中疯狂运转。

背包……电脑……邮件……刘志强……

顾承砚如果怀疑,会从哪里查起?

他会不会……已经查到了刘志强?

查到了那封邮件?

甚至……查到了“揽月湾”背后的沈屿舟和林薇?!

这个念头让她如坠冰窟!如果顾承砚知道了沈屿舟的存在,知道了她整容卖脸的真相,知道了她所有的恨意指向……那她的复仇计划,她这个人,都将在顾承砚绝对的力量面前,被碾得粉碎!

甚至可能……加速她“意外消失”的进程!

不行!绝不能让顾承砚知道沈屿舟!至少,在她拥有足够的力量反击之前,绝不可以!

她必须转移顾承砚的注意力!必须把水搅浑!

明晚的慈善拍卖会……刘志强……或许,这不仅仅是接近刘志强的机会,更是制造烟雾弹的机会!

一个大胆而危险的计划在迅速成型。

她需要利用“江南晚”这个身份,利用顾承砚对亡妻那点扭曲的“执念”,将他对她异常行为的关注,引导到另一个方向——一个与“江南晚”有关,却无关沈屿舟的方向!

比如……刘志强对“江南晚”可能存在的、不为人知的觊觎?

或者,刘志强手中掌握着某些关于“江南晚”的、让顾承砚也感兴趣的“秘密”?

这个念头让她自己都感到一阵寒意和荒谬。

但这是目前唯一能想到的、混淆视听的办法!她必须赌一把!

赌顾承砚对“江南晚”相关事情的绝对掌控欲和独占欲!

赌他会因为一丝捕风捉影的“潜在威胁”而暂时忽略掉“揽月湾”背后可能存在的、属于“江晚”的私人恩怨!

打定主意,江晚的心反而奇异地平静了一些。恐惧依旧存在,但被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绝所覆盖。

她缓缓地、极其小心地翻了个身,面向墙壁,将自己蜷缩起来,像一个缺乏安全感的孩子。

黑暗中,她的眼睛却睁得极大,里面燃烧着冰冷而幽深的火焰。

顾承砚,你怀疑我?监视我?

好。

那我就演给你看!演一场更盛大、更扑朔迷离的戏!

看看最后,谁才是笼中被观赏的困兽!

这一夜,江晚几乎未眠。

她在脑海中反复推演着明晚拍卖会上每一个可能的场景,设计着自己的表情、动作、甚至可能要说的话。

她要让顾承砚看到,一个因为“江南晚旧事”而对刘志强产生警惕、不安甚至……一丝不易察觉的“嫉妒”的“江晚”。

第二天,晨光熹微。

江晚顶着淡淡的黑眼圈起床。

镜子里的脸,淤青和红肿已消退大半,只留下淡淡的粉色印记,在晨光下显得格外脆弱。

那颗泪痣,像一颗凝固的黑色泪滴。

陈芸准时送来早餐和药物。她的目光在江晚略显疲惫的脸上停留了一瞬,依旧刻板无波:

“江小姐,昨晚休息不好?顾先生吩咐,今日请静养,为晚宴做准备。造型团队下午三点到。”

“谢谢陈管家。”

江晚垂下眼睑,声音带着一丝江南晚式的柔弱和顺从,

“可能是……想到今晚又要出去,有些紧张。”她故意流露出一点不安。

陈芸没有回应,只是微微颔首,放下东西便离开了。

江晚看着镜中的自己,深吸一口气。

她拿起那瓶顶级的修复精华,这一次,涂抹的动作不再带着自虐般的狠劲,而是轻柔、细致,仿佛在精心呵护一件易碎的珍宝。

她需要这张脸在今晚呈现出最完美的状态——一种介乎于江南晚的脆弱和她自己刻意营造的,带着一丝隐忧的复杂状态。

整个上午,她都待在房间里,安静地翻看着陈芸送来的艺术画册,姿态优雅,眼神却时不时地“走神”,仿佛沉浸在某种忧虑之中。

她知道,房间里的监控,此刻正无声地记录着她的一切。

下午,造型团队准时抵达。依旧是那个挑剔的吴造型师。

看到江晚恢复良好的面容,她的眉头终于舒展了一些。

“嗯,比上次好多了。”

吴造型师一边指挥团队忙碌,一边挑剔地审视着江晚的脸,

“今晚的慈善拍卖,主题是‘赤焰之心’,主拍品是刘总夫人捐出的红宝石套链。顾先生的意思,您不必喧宾夺主,但要足够……得体。”

她特意强调了“得体”二字,带着深意。

江晚心中一动。刘总夫人……红宝石……“赤焰之心”……刘志强夫妇都会到场!

她温顺地点头:

“我明白。”

眼神却恰到好处地流露出一丝听到“刘总”名字时的细微波动——一丝极淡的、仿佛被勾起不好回忆的不安,被她迅速垂下的眼睫掩盖。

吴造型师似乎捕捉到了这丝波动,眼神锐利地看了江晚一眼,但最终没说什么。

她为江晚挑选了一件低调却极显气质的银灰色缎面长裙,款式简约,剪裁流畅,只在腰间点缀着细碎的钻石,如同夜空中疏落的星辰。

妆容也以清透自然为主,重点突出了她那双被手术重塑后、刻意模仿江南晚温软神韵的眼睛,以及眼角那颗标志性的泪痣。

当江晚再次站在巨大的落地镜前时,镜中的女人美得如同月光下的精灵,银灰色的长裙衬得她肌肤胜雪,气质清冷又带着一丝易碎的忧郁。

那张脸,在精心修饰下,与江南晚的相似度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

但只有江晚自己知道,在这层完美的“江晚”皮囊之下,涌动着怎样冰冷的暗流。

傍晚,顾承砚出现在玄关。他穿着一身剪裁完美的黑色礼服,气质冷峻逼人。

看到盛装打扮的江晚,他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片刻。

那目光深邃难测,不再是纯粹的审视物品,似乎多了一丝……探究?仿佛在评估一件艺术品新增的、难以捉摸的裂痕。

“走吧。”

他的声音依旧平淡无波。

车子驶向拍卖会所在的私人艺术馆。车厢内一片沉寂。

江晚能清晰地感觉到顾承砚身上散发出的、比以往更加强烈的压迫感。

那是一种无形的、如同实质的牢笼,将她紧紧束缚。

她微微侧过头,看向车窗外飞速倒退的流光溢彩,手指无意识地绞紧了膝上的银色手拿包。

包里,除了必要的补妆用品,还藏着一个微型的录音笔——这是她昨天下午,借口需要“江南晚风格”的配饰,让陈芸派人送来的几件旧首饰中,她偷偷拆解改造出来的。

这是她最后的、孤注一掷的武器!

艺术馆门口,已是名流云集。

当顾承砚携江晚出现时,依旧是全场的焦点。

江晚挽着顾承砚的手臂,动作轻柔,带着恰到好处的依赖。

她低垂着眼睑,脸上维持着温婉而略带疏离的微笑,屏蔽掉所有带着些许惊艳或探究的目光。

进入拍卖大厅,灯光柔和。

江晚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雷达,迅速扫过全场。

很快,她就在前排贵宾席看到了目标——刘志强和他身边一位珠光宝气、笑容矜持的中年女人(刘夫人)。

她的心脏猛地一缩!恨意与计划交织的紧张感瞬间覆盖了她。

她能感觉到顾承砚手臂肌肉的线条,冰冷而坚硬。

她知道,他一定在观察她!

就在这时,刘志强似乎也看到了他们。他脸上立刻堆起热情的笑容,拉着夫人起身迎了过来。

“顾先生!江小姐!晚上好!”

刘志强的目光落在江晚脸上,惊艳之色一闪而过,随即变得有些复杂,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心虚?尤其是在看到江晚眼角那颗泪痣时,他的笑容似乎僵了一下。

“刘总,刘夫人。”

顾承砚微微颔首,语气疏离。

“江小姐今晚真是光彩照人!”

刘夫人笑着夸赞,目光在江晚脸上流连,带着女人之间的审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优越感。

“谢谢刘夫人。”

江晚微微欠身,声音轻柔,带着江南晚式的温婉。

她抬起眼,目光看似无意地扫过刘志强,眼神里努力注入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一丝仿佛被勾起久远回忆的迷茫,一丝淡淡的哀伤,还有一丝……极其隐晦的、如同受惊小鹿般的警惕和不安。

这眼神稍纵即逝,在刘志强看过来时,她便迅速垂下眼睑,长长的睫毛如同蝶翼般轻轻颤抖,手指也下意识地微微收紧了挽着顾承砚手臂的力道。

这个细微的动作和眼神变化,极其短暂,却精准地落入了两个男人的眼中!

刘志强脸上的笑容明显僵住了,眼底闪过一丝错愕和慌乱!他似乎想起了那封邮件,想起了“江南晚的旧友”,想起了顾承砚的可怕……难道江晚知道了什么?还是顾承砚知道了?

而顾承砚,他深邃的眼眸几不可察地眯了一下!

他清晰地感觉到了江晚手臂上传来的轻微颤抖和收紧的力道!

也捕捉到了她看向刘志强时,那转瞬即逝的、绝非“温婉忧郁”的复杂眼神——那里面有警惕,有不安,甚至有一丝……被侵犯领地般的敌意?

江晚的心悬到了嗓子眼!她屏住呼吸,等待着顾承砚的反应,也等待着刘志强可能的失态!

空气仿佛凝固了。

就在这时,拍卖台上传来司仪宣布拍卖开始的声音,暂时打破了这微妙而紧张的氛围。

“拍卖要开始了,顾先生,江小姐,请入座。”

刘夫人似乎没察觉到丈夫的异样,笑着招呼道。

顾承砚的目光在江晚低垂的、微微颤抖的眼睫上停留了一瞬,又冷冷地扫过神色明显有些不自然的刘志强。

他没有说话,只是手臂微微用力,带着江晚走向他们的专属座位。

落座时,江晚的心依旧狂跳不止。

她能感觉到顾承砚落在她侧脸上的目光,冰冷而锐利,仿佛要穿透她精心描绘的妆容和伪装,直抵灵魂深处。

他看到了!他一定看到了!

刘志强的反应也足够明显!

烟雾弹……成功了吗?还是……弄巧成拙?

拍卖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一件件珍贵的拍品被呈上,竞价声此起彼伏。

江晚看似专注地看着拍卖台,实则全部的感官都集中在身侧那个散发着冰冷气息的男人身上,以及前排刘志强偶尔投来的、带着惊疑不定的目光。

当那套名为“赤焰之心”的红宝石钻石套链被隆重呈上时,全场响起一片低低的赞叹声。

璀璨的宝石在灯光下折射出夺目的火彩。

刘夫人脸上露出了骄傲的笑容。

江晚知道,时机到了!

她微微侧过头,靠近顾承砚,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带着一丝江南晚式依赖和怯懦的细微声音,轻轻说道:

“承砚……这套首饰……好美。”

她的声音恰到好处地带着一丝向往,但随即,她的目光“无意中”扫过前排的刘志强,眼神里迅速掠过一丝极淡的、仿佛被什么刺痛般的慌乱和不安,声音也低了下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但不知道为什么,看到它……我……我有点不舒服……”

她说完,立刻垂下头,手指无意识地绞紧了裙摆,肩膀几不可察地微微缩起,营造出一种因触及不好回忆而极度不安的脆弱姿态。

顾承砚没有立刻回应。

拍卖师已经开始介绍这套首饰的背景和起拍价。

竞价声开始响起。

江晚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能感觉到顾承砚身上散发出的寒意似乎更重了!他放在扶手上的手指,几不可察地轻轻敲击了一下。

就在竞价攀升到一个高位,似乎要尘埃落定时——

顾承砚突然举起了手中的号牌。动作随意,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掌控力。

“一千万。”

他低沉的声音在安静的拍卖厅里清晰地响起,瞬间压过了所有声音。

全场哗然!这个价格,已经远远超出了这套首饰的实际价值和之前的竞价!

刘志强猛地回过头,脸上写满了震惊和难以置信!

刘夫人的笑容也僵在了脸上!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顾承砚和他身边那个低着头、仿佛被吓到的美丽女人身上!

江晚也惊呆了!她没想到顾承砚会直接出手!而且是以一种近乎碾压的姿态!他这是在……为她出头?还是……在警告刘志强?亦或是……在试探她的反应?

巨大的震惊和混乱中,江晚下意识地抬起了头,看向顾承砚的侧脸。

灯光下,他冷峻的轮廓如同雕塑,深邃的眼眸望着拍卖台,看不出丝毫情绪。

但江晚却敏锐地捕捉到,他刚才敲击扶手的手指,在举牌报价后,微微停顿了一下,指尖似乎……无意识地拂过她放在膝上的、冰凉的手背?

那触感极其轻微,转瞬即逝,带着一种冰冷的安抚意味?还是……警告?

江晚的心彻底乱了。

拍卖师落槌。“赤焰之心”归属顾承砚。

顾承砚收回目光,看向身边依旧处于震惊和茫然状态的江晚。

他的眼神深邃难测,仿佛蕴藏着无尽的漩涡。

他微微倾身,靠近她的耳边,用只有她能听到的、低沉而冰冷的嗓音,缓缓说道:

“不喜欢的东西,拍下来,毁掉就是了。”

他的气息拂过她的耳廓,带来一阵战栗。

“何必……让自己不舒服?”

话音落下,他直起身,仿佛刚才只是说了一句无关紧要的话。

江晚却如同被一道惊雷劈中!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冻结!

他知道了!

他一定知道了什么!

他是在说这套首饰?还是在说……“揽月湾”?说……沈屿舟和林薇?!

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巨手,死死扼住了她的喉咙!

她感觉周围的空气都变得稀薄,拍卖厅里鼎沸的人声和灯光都扭曲成了模糊的背景。

荆棘鸟精心编织的试探之网,似乎还未触及猎物,就已将自己更深地缠绕进了猎鹰冰冷的注视之下。

而猎鹰的利爪,已经若隐若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