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在短暂的逃离危险后,几人再次返回。在他们搬完那些废铁钢拼成的田园时,天空早已布满血丝般的红晕血月如一枚巨大的、凝固的、腐败的瞳孔,悬垂在荒芜天穹的正中。它那粘稠、不祥的暗红光芒,将这钢铁与混凝土的坟场——废弃郊区的边缘彻底浸泡在一片令人窒息的血色里。

空气冰冷刺骨,裹挟着铁锈、焦糊、尘埃和若有若无的腐烂气息,钻进每一个毛孔。

那辆立下“赫赫战功”的军用装甲运兵车,此刻像一头伤痕累累、耗尽了最后一丝气力的钢铁巨兽,熄灭了狂暴的引擎,静静地蛰伏在一座由建筑垃圾和工业废渣堆砌成的矮丘之后。

车体上,新添的爪痕深可见骨,与旧日的弹孔、刮擦、凝固发黑的血痂交织重叠,构成一幅末日生存的残酷浮雕。

它巨大的车头对着的,正是那片刚刚逃离的、在血月光晕下更显狰狞如太古魔兽脊背的废铁钢厂——无数扭曲金属和破碎混凝土的坟茔,他们地狱之旅的开始和暂时的结束。

血月的光仿佛有重量,压得这片“巴掌大的”临时庇护所喘不过气。

几块相对平整、视野尚可的硬化土地,就是他们全部的喘息之地。

寒风呜咽着,卷起黑色的尘沙和不知名生物细小的、灰白的骨骨骸,在冰冷的地面上翻滚跳跃。

陈程背靠着冰凉坚硬、布满弹坑的车体侧板。他微微佝偻着,阴影遮住了他大半张脸,只有篝火跳跃不定的光,勾勒出他紧绷的下颌线和高耸的颧骨。

他手中是一块沾满油污、边缘磨损的破布,正以一种近乎机械的精准和专注,一遍又一遍地擦拭着他那支突击步枪的枪管与机匣。

火光每一次跳跃,都清晰地照亮他脸颊上那道斜贯而下的疤痕——冰冷、深刻,如同被冻结的闪电。

同时,也映照出他肋下缠绕的绷带上,那一点正缓慢洇开的、刺目的鲜红。

他的动作稳定得可怕,仿佛周遭的血色、寂静与随时可能降临的死亡,都不过是背景噪音。

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张志祥。他大大咧咧地坐在一块被篝火烘烤得滚烫、边缘尖锐的混凝土碎块上,毫不在意那粗糙的表面硌着自己疲惫的身体。

正用力咀嚼着一块坚硬如石的压缩饼干,每一次咬合都带动着他锁骨下方那个被临时处理过的、狰狞的溃烂伤洞边缘的肌肉组织微微抽搐。

汗水混杂着污垢从他额角滚落,落入紧紧皱起的眉峰间。每一次伤处的抽痛都让他咧开嘴,倒吸一口冷气,但他毫不停顿,反而啃得更狠,仿佛在和这块饼干,也和这操蛋的疼痛较劲。

他抓起一个瘪了一角的军用水壶,灌了一大口浑浊不堪、带着铁锈味的水,喉结剧烈地滚动了几下。

目光,却像鹰隼般扫过远处血月下那如同巨大墓碑般矗立的废铁钢厂模糊轮廓,眼神里充满了劫后余生的疲惫,以及一丝未被完全磨灭的狠戾。

“老子当时刚从狗日的电子厂熬了通宵爬出来,眼皮子都粘一块儿了,愣是被你小子从被窝里薅出来!”

张志祥的声音提高了一点,带着一种痛快的、沉浸于荒诞回忆的粗砺感。

“就那个‘老地方’,街角那个破烧烤摊!蚊子他妈比串儿还多!你小子倒好,抱着个啤酒瓶子,跟个闷葫芦一样,屁都不放一个!老子问你话,你就‘嗯’、‘呵’、‘操’!两瓶啤的!就他妈两瓶!你丫直接钻桌子底下去了!最后还是老子把你那死沉死沉的身子扛回去的!操!老子肩膀疼了三天!现在想想,就他妈为了个女的?哈!”

他发出一声短促而尖锐的嗤笑,充满了对过去那个“和平世界”的鄙夷和对当下处境的复杂感叹。

“真他妈……操蛋的世道!”

他重重地啐了一口,不知是啐掉口中的饼干渣,还是啐掉那段如今看来如同梦幻泡影般的记忆碎片……

“你那双什么……像冬天冻硬了……的湖面的什么狗屁眼睛……真他娘的废物,被甩的好,不然那哪有现在的你陈程?”

“那个操蛋玩意八成又在那个豪华庇护所里当什么小姐,或者他娘的碎成肉泥了”

陈程依旧沉默。

“老弟,我真觉得不值……”

篝火的光芒在他低垂的眼睑下投下浓重的阴影,那双被张志祥形容为“像冬天冻硬了的湖面”的眼睛里,没有任何波澜。

他只是抬起手,将擦拭干净的枪栓“咔嚓”一声,利落而冷酷地推入机匣。清脆的金属撞击声在这片被血月笼罩的荒野里显得格外突兀而清晰,像是对那段过往最简洁的斩断。

他没有回应张志祥关于失恋的调侃,也没有反驳扛他回去的糗事,仿佛那一切真的发生在另一个早已毁灭的宇宙,与眼前这个浑身浴血、手握杀人利器、在废土上挣扎求生的陈程,毫无关联。

梁某蜷缩在篝火的另一侧,离张志祥和陈程都保持着一段小心翼翼的距离。

他怀里紧紧地抱着他那支突击步枪,冰冷的金属枪身紧贴着他单薄的胸膛,仿佛那是他唯一能抓住的救命稻草。

张志祥粗声大气的回忆和陈程那声冰冷的“咔嚓”,都像针一样刺着他高度紧张的神经。

他下意识地把自己缩得更紧,几乎要埋进膝盖里。夜风穿透他破烂的外套,带走本就稀少的体温,让他控制不住地微微发抖。

更糟糕的是,身上几处不算深但绝对够痛的擦伤和挫伤,在篝火短暂的温暖和夜寒的尖锐侵袭交替作用下,正一阵阵地抽痛起来,提醒着他刚刚经历的炼狱。

“现在?”

张志祥的目光终于从那片象征噩梦的废铁钢厂轮廓上收回,像两把沾着寒霜的刮刀,猛地扫过那个在火光边缘蜷缩成一团的梁某。

审视、不耐、还有一丝尚未完全消散的本能厌恶,在他布满血丝的眼球里翻腾。

火光跳跃,照亮了他脸上每一道疲惫的刻痕和伤口的狰狞。

他沉默了几秒钟,近乎实质的鄙夷几乎要脱口而出,但废钢厂里那绝望时刻的一幕幕画面,却异常清晰地撞进他的脑海混乱!

尖叫!

铁爪兽那令人窒息的血腥气息喷在脑后!自己努力拖住铁爪兽如死神般扑来的身子!

然后是这小子……这小子……张志祥用沾满油污和干涸血迹的手指,用力搓了搓干涩发痛的眼角,仿佛要把那些不堪的回忆连同对梁某的刻板印象一起搓掉。

他粗重地叹了口气,声音像是从砂轮上磨出来:

“喂,那废物!”

张志祥的声音依旧粗粝得像砂纸打磨骨头,但那股纯粹的、想要把人一脚踹开的杀意,确实被一种极度不耐烦却又不得不接受的现实感取代了。

“算你丫祖坟冒青烟,命硬得像他妈蟑螂,没死在那个鬼厂子里,还沾了老子们的光……不过,”

他话锋猛地一转,带着点咬牙切齿,

“你差点儿也把我们都害死在里面!”

他停下来,目光锐利地刺向梁某,后者因为这一声吼叫而猛地一哆嗦,抬起头,眼睛里满是惊惶和茫然。

“操!老子差点忘了!你小子,怂是怂得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真他妈活见鬼了!操!”

张志祥猛地一拍大腿,却牵动伤口再次龇牙咧嘴。

“堡垒发电站还好点,叫你丫举个手电筒照个电容的位置,你倒好,手抖得跟帕金森晚期似的,光圈在墙上乱蹦,差点晃瞎老子的眼!不过好歹……也算干了点人事儿。”

张志祥语速飞快地先提了一句之前的“安全”任务,随即立刻把重点转向钢厂那惊魂一夜。

“到了钢厂,就他妈开始作妖!一开始搬那些破铜烂铁搬得不是还行?老子和老陈在前面搬的好好的,你他妈在后面吭哧吭哧,也算没添乱!操!结果呢?!搬着搬着,你丫手脚不利索,不知道是绊了还是手滑了,‘哐当’一声!好家伙!那么大一块钢疙瘩就他妈掉下来了!跟尼玛敲丧钟似的!整个废料堆都在震!老子当时心就凉了半截!操!果然!那动静!把那些藏在犄角旮旯的行尸和那头铁畜生全他妈炸出来了!跟捅了马蜂窝一样!操!”

张志祥的声音带着后怕和强烈的愤怒,指着梁某的手指都在抖:

“就是你这王八蛋一哆嗦!差点把我们都送进铁畜生的嘴里开场派对!操!”

“然后更他妈绝的是,那帮捡破烂的幸存者小队,屁本事没有,闻到血腥味就想来捡便宜!估计也是冲着厂里那点破钢来的,跟我们目标撞车了!老陈眼尖,发现他们摸过来了,二话不说,直接把他们干了!干净利索!这帮孙子,死到临头还想拉我们垫背!妈的!”

张志祥的语气里带着对陈程的赞许和对那伙人的不屑

“不过,这帮孙子也算‘死得其所’!老陈从他们尸体旁边捡到一捆他们带来的炸药!操!简直是雪中送炭!老天爷开眼!当时我和老陈体力都快用光了,那头铁畜生跟打了鸡血似的扑上来,爪子都带着风!老陈把炸药包直接甩给你这个怂包,吼了一嗓子:‘废物!炸开那门!’老子当时心都提到嗓子眼了,心说你丫别直接把炸药掉自己脚底下!操!”

张志祥的语气再次带上那种难以置信的惊奇。

“结果你他妈……居然还真抱着那捆炸药,连滚带爬冲到那个卡死的防空洞大门下面……虽然哭得跟死了亲爹似的,鼻涕眼泪糊一脸,手抖得跟筛糠一样……但你竟然真的把那破门给炸开了!轰隆一声!老子当时都懵了!就你这怂样儿?居然真成了?!”

他指着梁某,眼神复杂到了极点:

“那门一开,里面的家伙什儿……操!老子背上这把突击步枪就是那儿捡的!没那包捡来的‘二踢脚’,没陈程那小子鬼使神差点了它,老子坐昨天就他妈交代在门口了!骨头都让那铁畜生嚼碎了当零食!”

火光映着他脸上混杂着后怕、残留的鄙夷,以及明显的惊奇。

他停下来,目光灼灼地盯着已经完全呆滞的梁某。

“……你小子,虽然吓得快尿了,但炸门、照灯……操!老子都怀疑你小子是不是有什么‘狗屎运’专精的天赋!”

梁某彻底懵了,嘴巴微张,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被骂得狗血淋头,但又好像……被肯定了?这种感觉陌生又惶恐。

“不过!”

张志祥猛地竖起一根手指,眼神瞬间变得凌厉如刀,

“别他妈以为老子夸你两句你就蹬鼻子上脸!想活命,就得守规矩!老子的规矩!”

他恶狠狠地扫了一眼依旧沉默如石雕般的陈程,

“我们仨,”他指着自己,指指陈程,最后不情不愿地指向梁某,“从现在起,就叫‘焦土’!听懂没?”

“焦…土?”

梁某下意识地重复,声音细弱蚊蝇。这个名字听起来……太绝望了。

“对!焦土!”

张志祥斩钉截铁,每一个字都像砸在地上的铁钉,带着一种毁灭后的苍凉和孤注一掷的决绝,

“所过之处,寸草不留!要么我们活着走过去,要么敌人连同他们的地盘一起变成焦炭!这才是末日里活下去的名字!懂不懂?”

“不如叫你张某人屁聊大会”

陈程任然低头擦着手中的步枪,连头也没抬。火光照射在他脸上,透出一抹难以察觉的微笑,又瞬间被疲惫替代。

“屁话多!就叫‘焦土’!”

张志祥的咆哮如同炸雷,粗暴地碾碎了梁某那点可怜的迟疑,

“老子说了算!再他妈啰嗦老子把你嘴缝上。”

一旁的梁某,仿佛对这场关于名字的短暂争论毫不在意。

陈程没有停下手中保养另一把霰弹枪的动作,只是那冰冷的、带着疤痕的侧脸在火光中微微偏转了一个角度,似乎是对张志祥最终决定的默认。

篝火的光芒勾勒出他冷硬如同花岗岩的线条,没有任何妥协的余地。

张志祥不再看陷入石化状态的梁某。他抓起几根粗大的、带有焦痕的枯枝,发泄似的狠狠扔进已经开始减弱的火堆里。

“轰!”的一声,火苗猛地窜高,爆裂出无数璀璨却短暂的火星,如同死寂夜空里瞬间绽放又瞬间湮灭的微型星辰。

这突然迸发的光芒,照亮了张志祥脸上残留的凶悍、疲惫,以及一种极其罕见的、如同在交代遗命般的郑重其事。

“听着,废物!竖起你的狗耳朵!”

张志祥的声音压低了,变得更加沙哑、低沉,充满了不容置疑的铁律感,仿佛每一个字都浸透了血和教训,

“这是‘焦土’的规矩,也是你他妈想在废土上多喘几口气的铁律!”

他伸出粗糙的手指,一根根掰着,每说一项,目光都像冰冷的钢针一样钉在梁某脸上:

“听着,废物。第一条:老子和老陈说的话,是命令,不是建议!让你冲,前面是刀山地狱也给老子冲!让你撤,后面是金山银山也得给老子跑!犹豫?问为什么?下一秒你就是尸体!懂不懂?”

梁某艰难地咽了口唾沫,喉咙干得像砂纸摩擦,拼命点头。

“第二条:战利品,统一分配!谁他妈敢私藏哪怕一颗子弹…”

张志祥的目光掠过陈程和他腿上绑着的那把闪烁着寒光的战术匕首,那匕首上暗红的血槽仿佛在火光下蠕动了一下,

“…老子亲自给你开膛破肚喂老鼠!规矩很简单,按劳分配,按贡献算。像钢厂这趟……”

他瞥了一眼装甲车后面用防水布勉强盖着的那堆从防空洞里搜刮出的金属部件、几盒保存还算完好的弹药和那把突击步枪,

“大头是老陈的,没他,我们都得死透!老子拿四成,你也看到了老子差点折进去!剩下那点汤汤水水……”

他极其不情愿地努了努嘴,

“…算你走狗屎运,有你一份!但别他妈高兴太早,就你那点贡献,撑死一成!嫌少?滚蛋!”

梁某赶紧摇头,表示不敢。

“第三条:想活,就得有家伙!拳头在废土上连个屁都不是!”

张志祥拍了拍自己腰间的那把烂透的步枪,其实手中已经有新的,他仍没有扔掉他。又指了指陈程手里那支保养得锃亮的突击步枪,

“枪,是命!欸你小子好像问过我规矩是吧。知道黑市里一把像样点的家伙什儿,要多少?”

梁某茫然地摇头。

“五十张!”

张志祥的声音带着一种残酷的现实感,

“五十张!‘灰票’”

“‘灰票’?”

梁某下意识地小声重复,这是他第一次听到这个词,之前只是看过张志祥在前台摆弄。

“对,灰票!”

张志祥啐了一口,

“就是那些大点的聚集地或者黑市自己印的玩意儿,纸片片,沾着血污、油渍、汗臭,薄薄一张,就他妈能换你一条命!老子不适合你看过吗,你他娘的装什么。五十张,勉强够换一把能打响、不轻易炸膛的破烂手枪!想换老子腰上这种能轰烂丧尸脑袋的喷子?或者老陈手里这种能把铁畜生打退几步的硬货?翻倍都不止!还得看运气!子弹另算!”

梁某的心沉了下去,五十张……听起来像天文数字。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怀里那支冰冷、陌生的突击步枪。

“别他妈摸了!”

张志祥看穿了他的心思,

“你这把?破玩意儿,过时的老物件,还贼他娘的臭,在黑市最多值二十张!还得搭上你所有的子弹!”

“那…那怎么赚钱票?”

梁某鼓起莫大的勇气,声音颤抖着问。

“怎么赚?”

张志祥咧开嘴,露出一个混杂着疲惫和嘲讽的笑容,

“卖命呗!你以为呢?去垃圾堆里刨食?喝西北风?”

“活儿!接活儿!黑市里挂着委托板的,大部分都是聚集地的管事佬发布的!比如昨天那个操蛋的钢厂任务!”

张志祥的眼神瞬间变得凶戾,

“就是基地那帮孙子挂出来的!五十块废物钢锭!妈的,说是维修百货大楼那破墙的关键部件!知道报酬是多少吗?整整两百张灰票!听起来不错是吧?”

他的语气陡然转为一种深切的、带着血腥味的鄙夷:

“操他妈的!两百张!听起来很多?老子告诉你,为了这两百张,老子差点烂在钢厂里!老陈挂了彩!你这废物更是差点死八百回!知道两百张能干啥?够我们仨在那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吃最馊的糊糊,喝最辛的锈铁水,撑死十天!十天!然后呢?再去找下一个要命的活儿?”

张志祥猛地灌了一口浑浊的水,仿佛要把那股憋屈咽下去:

“除了这些‘官活儿’,还有别的路子。比如……卖东西!”

他指了指装甲车后面,

“钢厂里,老子和老陈搬出来的那点钢疙瘩,还有防空洞里找到的那几盒子弹,算沾了你小子的光,那七天的焦土期没浪费哈,全是老子的,我们自己处理。在黑市出手,大概能换…七八十张灰票?加上委托完成后的两百张,凑一起,勉强算是这趟没白跑。”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梁某身上那件破烂的外套:

“你那身破烂?还有你口袋里那点搜刮来的零碎?别想了,当抹布都没人要!真想搞点值钱的‘私活儿’,要么,你有本事找到灾变前的老物件——密封好的药品、电池、没开封的罐头、精密的电子元件……要么,”

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眼中闪烁着一种近乎冷酷的评估光芒,

“就得拿命去搏更烫手的玩意儿。”

空气里弥漫着烟尘、汗臭和一种近乎凝固的紧张。张志祥尖锐的话语像钝刀子一样割在梁某心上,却也道出了赤裸裸的现实。

那些“值钱私活儿”——密封药品、电池、罐头、精密元件……别说找到,就是流露出一点念想都可能惹祸上身。

张志祥喉头滚动了一下,眼神里的疲惫被一种沉甸甸的警惕压下。

他看着梁某那件破烂外套和对方下意识护住的口袋——那里或许真藏着几枚磨亮了边的硬币或一小块舍不得吃的压缩饼干,但这在真正的“硬货”面前,确实一文不值。

昏黄摇曳的火火来自他们面前的篝火堆,勉强驱散一小片黑暗,却更衬得周遭深邃无边,仿佛有无数双眼睛在阴影里窥伺。陈程靠在角落冰冷的金属墙壁上,沉默地听着,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磨得发亮的刀柄。

他知道,张志祥虽然话说得难听,但每一句都在理。在这种地方,任何显露的心思或过分的示弱都是催命符。所谓的“路子”,沾着血和未知的危险。

”还有你小子想在黑市站稳脚跟,没有‘证明’,你就是砧板上的肉!”

“证明?”

梁某茫然。

“一个是‘阅历’!”

张志祥指了指自己锁骨下狰狞的溃烂伤洞,又指指陈程脸上那道冰冷的疤痕,

“看到没?这就是阅历!伤疤和残肢,是废土生存最好的勋章!告诉别人你经历过什么,你还活着,你就他妈不是好惹的!”

陈程脸上的疤痕在火光中如同一条沉睡的毒蛇。

“另一个,就是‘血清’!”

张志祥停顿了一下,似乎在回忆某种极度危险的东西,眼神里掠过一丝忌惮和嗜血交织的光芒。

“只有一种办法能搞到血清——亲手干掉强大的变异生物!从它们腐烂的躯壳里,找到那少得可怜、如同黄金般珍贵的突变凝缩物!那玩意儿,就是进入某些区域、获得某些权限、在黑市某些大佬眼里说话的资格证!是硬通货里的硬通货!但记住,每一支血清,都是用命换来的!还记得你那天哭死哭活的被我骂废物那天,老子就在升官发财”

篝火噼啪作响,空气中弥漫着灰尘、硝烟、血腥和一丝绝望的气息。

血月的光芒冷冷地洒在三人身上,也照亮了远处如同地狱入口的废料山张志祥的目光锐利地在梁某和陈程之间扫了个来回。

他深吸了一口混杂着尘土和劣质燃料气味的空气,做出了决定。

虚无缥缈的“私活儿”带来的只有风险,眼下团队的安全和必要的休息才是首要的。

同伴脸上的疲惫和梁某的颓唐都清楚地写着:他们需要喘息。

“好了,听也听完了。”

张志祥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

“东西难搞,路更凶险。现在,”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梁某略显苍白的脸和陈程布满灰尘的脸颊,

“找个背风的角落,抓紧时间睡!”

他停顿了一下,语气加重,带着不容反驳的命令意味:

“都给我好好休息,养足精神。明天……”

他顿了顿,望向废料山入口方向那片吞噬一切光亮的沉沉夜色和破败坍塌的废钢,眼神变得凝重而锐利,

“明天……怕是场硬仗。”

说完,他不再多言,转身找了个能兼顾陈程、梁某安睡之处和出入口方向的角落。他背靠着冰冷、布满凹痕的金属墙壁缓缓坐下,解下从不离身的厚重砍刀,横放在膝头。

粗糙的手指轻轻拂过冰冷的刀锋,他的目光如同探矿灯的冷光,警惕地投向四周摇曳光影之外的黑暗深处。

“我守上半夜。那废物算了,倒是被他娘的草吓晕了。”

低沉的声音最后响起,宣告着守夜的开始。昏暗的灯光在他沉默而警觉的身影背后跳动,将他勾勒成一个融入阴影的、坚硬的轮廓。

陈程默默闭上眼,梁某则裹紧了那件破外套,蜷缩在阴影里,似乎想把自己藏起来。

寂静在三人之间蔓延开来,只有近处篝火的噼啪声,提醒着这个世界的危险仍未远离。明天,正如张志祥所言,等待他们的,是一场硬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