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苏逸淋望着秦墨墨仓促离去的背影,指尖在画板背带上轻轻摩挲。林言情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喉结微不可查地动了动,最终只是握紧她的手:“去画室吧,颜料该晒化了。”

美术室的晨光总带着松节油的味道。林言情把颜料管一支支排在画架上,钴蓝、群青、钛白挤在调色盘里,渐渐晕成星空的模样。苏逸淋支起画板时,发现他正对着那幅未完成的水塔速写发呆,指尖悬在“等一个人”那行字上方。

“这里该补点橙红。”他忽然开口,蘸了点橘色颜料往画布上抹,“夕阳落山时,水塔边缘会泛出这种颜色。”

苏逸淋凑过去看,颜料在他指腹间化开,像突然绽开的晚霞。她想起初三那个傍晚,他也是这样握着她的手教她调色,说色彩是有温度的,冷色藏着故事,暖色裹着心跳。

“那时候你总把柠檬黄涂得太浓。”林言情忽然笑了,眼角弯出浅浅的纹路,“说要画出最亮的星星,结果像打翻了蛋黄酱。”

画架旁的风扇转得沙沙响,吹起苏逸淋额前的碎发。她望着他专注的侧脸,突然发现那片淤青淡了很多,只剩浅浅的黄,像被阳光吻过的痕迹。

“陈默昨天给我发消息,说你把他的篮球借走了。”她转着画笔,声音里藏着笑意,“打算什么时候教我投三分球?”

林言情的笔尖顿在画布上,溅出个小小的蓝点。“放学后?”他抬头时眼里带着雀跃,像个得到糖果的孩子,“不过得先练运球,你上次把球拍到自己脸上的样子,陈默笑了一晚上。”

苏逸淋伸手去抢他的画笔,却被他反手握住手腕。两人的影子投在画布上,像幅歪歪扭扭的剪影,在晨光里轻轻摇晃。

走廊传来预备铃时,林言情突然从书包里掏出个玻璃罐。透明的罐子里装着折纸星星,蓝白相间,在阳光下闪着细碎的光。

“住院那天折的。”他把罐子塞进她手里,耳根泛着红,“护士说折纸能静心,我就想着……折满365颗,说不定就能等到好消息。”

罐子沉甸甸的,隔着玻璃都能摸到他掌心的温度。苏逸淋数了数,星星已经装到罐口,大概只差十几颗就满了。她忽然想起医院的白色病房,他坐在床边折纸的模样,指尖被纸张划出道道红痕。

“还差多少?”她晃了晃罐子,星星碰撞的声音像风铃。

“十五颗。”林言情的声音很轻,“每天折一颗,刚好到你生日。”

苏逸淋的心像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酸得发胀。她把罐子塞进帆布包最里层,抬头时撞见他的目光,里面盛着的温柔几乎要溢出来。

第一节课间,陈默揣着包薯片闯进画室,看见并排坐在画架前的两人,故意吹了声口哨。“哟,两位这是要把画室变成约会圣地?”他把薯片往苏逸淋手里一塞,撞了撞林言情的肩膀,“昨天约好的单挑,放学别跑。”

林言情挑眉:“输了可别哭鼻子。”

“谁哭还不一定。”陈默冲苏逸淋挤眼睛,“记得给我加油。”

苏逸淋笑着把薯片丢回去:“我帮理不帮亲。”

三人笑闹的声音撞在画室的玻璃窗上,惊飞了窗台上栖息的麻雀。阳光穿过百叶窗,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像被切开的夏天。

午休时,校园广播突然响起。秦墨墨的声音透过喇叭传出来,带着点哽咽:“我是高二三班的秦墨墨,想借这个机会,向苏逸淋同学道歉……”

画室里的两人同时愣住。林言情捏着画笔的手紧了紧,苏逸淋的指尖停在画布边缘。

“之前我说了很多谎话,做了很多错事。”秦墨墨的声音断断续续,夹杂着抽泣,“我嫉妒苏逸淋,嫉妒她有完整的家庭,嫉妒林言情眼里只有她……我故意挑拨他们的关系,还偷了苏逸淋画给林言情的速写……”

广播里突然响起沙沙的杂音,大概是有人想关掉麦克风。秦墨墨的声音却变得格外清晰,像破釜沉舟般:“林言情,对不起,我不该利用你的善良。苏逸淋,对不起,我把你的玉佩拿去当了,却谎称是自己的钱……”

最后一句话像块石头投入湖面,画室里瞬间安静下来。林言情猛地抬头看向苏逸淋,眼里满是震惊:“玉佩……是你的?”

苏逸淋的指尖抠着调色盘的边缘,低声嗯了一声。那是奶奶留的和田玉佩,翠绿的玉身雕着缠枝莲,妈妈总说能辟邪。当年她偷偷从首饰盒里拿出来,托秦墨墨转交时,特意叮嘱不要说是她的。

“我以为……”林言情的声音发颤,“秦墨墨说那是她外婆留的……”

“她当时说你不会收我的东西。”苏逸淋望着窗台上的绿萝,叶片上的水珠正慢慢滚落,“我想着,只要能帮你,是谁的不重要。”

广播里的声音还在继续,秦墨墨说着说着突然哭了出来,断断续续地说自己要转学了,祝他们好好的。音乐声取代她的哽咽时,林言情突然抓起书包往外跑。

“你去哪?”苏逸淋追出去,看见他往教学楼跑去的背影,衣角在风里翻飞。

“找她!”林言情的声音远远传来,带着急促的喘息。

苏逸淋站在走廊上,望着他消失在楼梯拐角,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陈默不知何时站在她身后,递来瓶矿泉水:“让他去。有些结,总得自己解开。”

“他会不会……”苏逸淋的声音有点发虚。她怕林言情看见秦墨墨的眼泪,又想起那些被虚假温柔包裹的时光。

“不会。”陈默拧开瓶盖,语气笃定,“那小子看着犟,心里跟明镜似的。他现在去找她,不是回头,是告别。”

风从走廊尽头吹过来,带着香樟树的气息。苏逸淋望着操场上奔跑的学生,突然想起秦墨墨总穿的那件洗得发白的蓝裙子,想起她作业本上永远工整的字迹,想起她看林言情时,眼里藏不住的卑微与渴望。

“她其实……”苏逸淋的声音很轻,“也挺可怜的。”

“可怜不是伤害别人的通行证。”陈默靠着栏杆,望着远处的天空,“但道歉是勇气,接受道歉是风度。”

两人沉默地站了很久,直到预备铃响起。苏逸淋转身回画室时,看见林言情站在门口,眼眶红红的,手里捏着个小小的布偶。

“她走了。”他把布偶递给苏逸淋,“说是从你画夹里偷的,让我还给你。”

是只手工缝制的小兔子,耳朵缺了一角,眼睛用黑线歪歪扭扭地绣着。苏逸淋认出那是自己初中时的作品,当时随手放在画夹里,后来就忘了。

“她说以后不会再出现在我们面前了。”林言情的声音很轻,“还说……谢谢你的玉佩,让她奶奶多住了半个月院。”

苏逸淋的心脏猛地一缩。她从没想过,那块玉佩竟然真的救了人。

“都过去了。”她把兔子布偶塞进帆布包,握住林言情微凉的手,“我们去画画吧。”

下午的阳光透过画室的天窗,在画布上投下圆形的光斑。林言情握着她的手,把最后一点钛白涂在星空的角落,像添上了颗迟到的流星。

“完成了。”他退后两步,看着整幅画,眼里闪着光。

水塔立在画面中央,塔顶坐着两个小小的身影,远处的城市在夕阳里泛着金光,星空与晚霞在天际交汇,像两个拥抱的剪影。画的右下角,并排签着两个名字:苏逸淋,林言情。

“比我想象的好看。”苏逸淋笑着说,指尖拂过画布上的签名。

“因为有你。”林言情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带着温热的气息。

苏逸淋转过头,撞进他盛满星光的眼眸。他慢慢靠近,鼻尖相抵时,她能闻到他发间淡淡的洗发水味道,混合着松节油的清香。

“可以吗?”他的声音低得像耳语,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

苏逸淋闭上眼睛,轻轻嗯了一声。

睫毛相触的瞬间,窗外的蝉鸣突然变得响亮,风扇的沙沙声也仿佛消失了。只有彼此的心跳声,在安静的画室里,敲打出温柔的节拍。

放学后的篮球场格外热闹。陈默抱着篮球站在三分线外,冲林言情扬下巴:“敢不敢赌一把?输的人请一个月的奶茶。”

“奉陪到底。”林言情脱下校服外套递给苏逸淋,露出里面印着号码的篮球服。是初三那年的队服,洗得有些褪色,却依旧笔挺。

苏逸淋坐在看台上,看着林言情运球的背影,突然想起陈默说过的话:“他投进关键球时,总会往看台上看,好像在等谁夸他。”

果然,林言情投进第一个三分球时,立刻转头往看台上望。目光与苏逸淋相撞的瞬间,他的嘴角扬起大大的笑,像个得到糖果的孩子。

陈默故意撞了他一下:“秀恩爱犯规啊。”

“有本事你也找一个。”林言情笑着回怼,动作却没停。篮球在他指尖跳跃,划出漂亮的弧线,空心入网的声音清脆悦耳。

夕阳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在篮球场上追逐、碰撞。苏逸淋拿出速写本,笔尖划过纸面,把这一幕定格在纸上。画里的少年们在奔跑,汗水折射出彩虹,看台上的女孩眼里,盛着比阳光更亮的光。

中场休息时,林言情拿着两瓶冰水跑上看台,额前的碎发湿漉漉地贴在脸上。他拧开瓶盖递给苏逸淋,自己仰头灌了大半瓶,喉结滚动的弧度在夕阳下格外清晰。

“渴了吧?”他用手背擦汗,指尖不经意间划过她的脸颊。

苏逸淋摇摇头,把速写本递给他。他翻到新画的那页时,突然红了眼眶。画的右下角写着行小字:“第30天,等来了教我投篮的人。”

“其实……”林言情的声音有点哑,“我每天都在看你练球。”

“我知道。”苏逸淋笑着说,“陈默都告诉我了。”

“他还告诉你什么了?”林言情的耳朵红了。

“他说你看着我投进球时,比自己赢了比赛还开心。”苏逸淋凑近他,声音像羽毛,“还说你躲在天台上,把我掉的每颗纽扣都捡起来了。”

林言情的脸瞬间红透了,伸手想去捂她的嘴,却被她抓住手腕。两人的笑声落在风里,惊起一群归鸟。

暮色渐浓时,三人并肩走出校门。陈默被家里的电话催着先走了,临走前冲他们挤眉弄眼,说明天见。

林言情帮苏逸淋拎着画夹,手指偶尔碰到她的手背,像有微弱的电流窜过。走到巷口的老槐树下,他突然停下脚步。

“我爸以前总说,”他望着树影里斑驳的月光,声音很轻,“人生就像投篮,有时候拼尽全力也会偏轨,但只要方向没错,总有一天能空心入网。”

苏逸淋想起那些错位的时光,那些被误会掩埋的心意,突然觉得释然。她握紧林言情的手,指尖缠着他的手指:“那我们就一起,往同一个方向投。”

林言情低头看她,眼里的温柔几乎要溢出来。他慢慢低下头,在她额头印下一个轻吻,像落下一片羽毛。

“苏逸淋,”他的声音里带着郑重,“我不会再让你等了。”

晚风穿过老槐树的枝叶,沙沙作响,像谁在低声哼唱着旧时光的歌谣。苏逸淋望着林言情被月光照亮的侧脸,突然觉得这个夏天,好像所有的遗憾都被温柔填满了。

回到家,苏逸淋把那幅水塔星空图挂在墙上。月光透过窗户照进来,画里的星星仿佛在闪烁。她从帆布包里拿出那个玻璃罐,倒出十五颗星星,一颗颗数着往罐里添。

最后一颗星星放进去时,手机突然震动。林言情发来张照片:他站在水塔下,举着手机自拍,背景里的水塔亮着盏小小的灯,像颗悬在夜空的星。

“我在老地方。”消息后面跟着个笑脸,“刚换了新锁,钥匙放在你画的小太阳涂鸦后面。”

苏逸淋抓起帆布包就往外跑。楼下的路灯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像在追逐着什么。跑到巷口时,远远看见水塔下站着个熟悉的身影,手里拎着个保温桶。

“等很久了吗?”她喘着气问,额前的碎发粘在汗湿的皮肤上。

“刚到。”林言情打开保温桶,里面是热气腾腾的面条,卧着两个荷包蛋,“给你煮的,加了很多葱花。”

苏逸淋看着他眼里的光,突然笑了。原来有些轨迹就算错位过,只要朝着同一个方向奔跑,总有一天会重新交汇。

水塔顶上的灯还亮着,像颗不肯熄灭的星。远处的城市渐渐沉入夜色,只有蝉鸣还在不知疲倦地唱着,唱着这个漫长又温柔的夏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