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逸淋的物理笔记在早读课上不翼而飞时，林言情正被课代表堵在走廊尽头。对方手里捏着张皱巴巴的卷子，拍得他胸口发疼。
“看看你这分数，”课代表的声音尖利，像指甲划过黑板，“62分也好意思叫进步？要不是苏逸淋把笔记给你抄，你能及格拉？”
林言情攥紧书包带，指节泛白。上周的物理小测，他确实只考了62分，但这是他熬了三个通宵换来的结果。那些被红笔圈出的错题，旁边密密麻麻写着解题思路，每一笔都浸着汗水。
“我的事不用你管。”他侧身想走，却被对方死死拦住。
“心虚了？”课代表冷笑，“听说重点班名额内定了？就你这水平，还想进重点班？别做梦了。”
周围渐渐围拢了些看热闹的同学，指指点点的议论像针一样扎进林言情的耳朵。他看见有人举着手机拍照，屏幕的光在晨光里闪得刺眼。
“让开。”林言情的声音低沉，带着压抑的怒火。
“不让又怎样？”课代表往前逼近一步，故意撞了他的肩膀，“穷酸样还想攀高枝，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
拳头挥出去的瞬间，林言情听见了苏逸淋的声音：“住手！”
他猛地收回力道，拳头擦着课代表的脸颊过去，带起的风掀动了对方的衣领。苏逸淋冲过来挡在两人中间，脸色苍白：“王老师在办公室，你们想被记过吗？”
课代表的气焰顿时矮了半截，却依旧嘴硬：“是他先动手的。”
“我看见了，是你挑衅在先。”苏逸淋的声音很稳，目光扫过围观的人群，“谁有异议，可以跟我去见王老师。”
人群里响起几声低低的议论，举着手机的同学悄悄把手机揣回兜里。课代表狠狠瞪了林言情一眼，悻悻地走了。
“你的笔记……”林言情看着她空荡荡的双手，突然想起什么，“是不是被人拿走了？”
苏逸淋点点头，声音有些发颤：“我找遍了教室和画室，都没找到。”那本笔记里夹着她整理的重点班复习提纲，是她熬了好几个晚上才弄出来的。
林言情的胸口剧烈起伏着。他知道是谁干的——刚才围观的人群里，他看见后排那个总跟课代表混在一起的男生，手里捏着本蓝色封皮的笔记，封面上有他熟悉的小太阳涂鸦。
“我去拿回来。”他转身就要走，却被苏逸淋拉住。
“别去了。”她摇摇头，眼底掠过一丝疲惫，“王老师刚在班群里发了通知，说重点班选拔取消笔试，改成综合评分。”
林言情愣住了。综合评分意味着平时表现、老师评价、甚至家庭背景都将纳入考量，这对他来说，无疑是雪上加霜。
早读课的铃声尖锐地响起，两人并肩往教室走。走廊里的公告栏前围满了人，新贴的综合评分细则上，“社会实践”和“家庭贡献”几个字被红笔圈了出来。
“这明显是针对某些人吧。”有人在旁边阴阳怪气，“有些人除了会读书，什么都不会。”
苏逸淋的脚步顿了顿。她看见林言情的手指深深掐进掌心，留下几道弯月形的红痕。
教室里的气氛比往常更压抑。林言情坐在最后一排的角落，背挺得笔直，却像被无形的墙隔绝在人群之外。苏逸淋回头看他时，正好撞见他望着窗外的目光，空洞得让人心疼。
第一节课是物理。王老师在讲台上宣布，为了“促进公平竞争”，以后的课堂提问将按学号随机抽取。苏逸淋的心沉了下去——她知道林言情的学号是37号，一个几乎不会被抽中的数字。
果然，整节课林言情都没被点名。他坐在那里，像尊沉默的雕塑，指尖在课本上反复摩挲着“动量守恒”几个字，却一个字也没看进去。
下课铃响时，王老师突然叫住他：“林言情，你跟我来趟办公室。”
苏逸淋看着他跟着老师走出教室的背影，心里像压了块石头。她翻开物理书，发现夹在里面的小纸条——是林言情昨天塞给她的，上面写着“晚上七点，老地方见”。
字迹依旧遒劲，却带着点犹豫的弯钩。
办公室里，王老师把一份申请表推到林言情面前：“这是职业高中的保送名额，汽修专业，就业率很高。”
林言情的手指悬在申请表上方，指尖冰凉。他看着表格上“免学费”三个字，突然想起母亲日渐佝偻的背影和记账本上刺眼的数字。
“老师觉得我不适合考A大？”他的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什么。
王老师叹了口气，摘下眼镜擦了擦：“言情，老师是为你好。重点班的竞争太激烈，你基础本来就薄弱，何必去凑那个热闹？”她往椅背上靠了靠，语气里带着不易察觉的劝退，“你妈妈昨天给我打电话，说你晚上还在工地打工……这样下去，身体会垮的。”
林言情捏着申请表的手指泛白，纸张被揉出深深的褶皱。他想起母亲打电话时压抑的哭声，想起自己在工地上搬砖时磨破的手掌，想起苏逸淋红着眼眶说“我帮你”时的模样。
“我再想想。”他把申请表推回去，站起身往门口走。
“林言情，”王老师突然叫住他，“有些差距，不是靠努力就能弥补的。”
这句话像根冰锥，狠狠扎进他的心脏。他没有回头，脚步踉跄地走出办公室，撞在走廊的玻璃窗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中午去食堂吃饭时，苏逸淋在门口遇见了陈默。他手里拿着两个肉包，脸色难看：“你听说了吗？有人把林言情打工的照片发到校群里了。”
苏逸淋的心猛地一沉。她掏出手机，点开班级群，果然看见几张照片：林言情穿着工装在工地搬砖，汗水浸透了衣服；他蹲在路边吃盒饭，白米饭上只有一小撮咸菜；他深夜在超市理货，眼神疲惫得像要闭上。
下面的评论像潮水般涌来：
“怪不得总不来上晚自习，原来是去打工了。”
“穷成这样还想考重点班？别耽误别人了。”
“苏逸淋到底看上他什么了？图他能搬砖？”
苏逸淋的手指在屏幕上颤抖，想打字反驳，却被陈默按住了手。
“别理他们。”陈默的声音很沉，“越解释越乱。”他往食堂里瞥了一眼，“林言情在里面，刚被几个体育生堵着要钱。”
苏逸淋冲进食堂时，正看见林言情被三个男生围在角落。带头的体育生抢过他手里的餐盘，把剩菜倒进他的校服外套：“听说你很能打？怎么不还手啊？”
林言情的拳头紧紧攥着，指节泛白，却始终没有挥出去。他知道一旦动手，等待他的就是记过处分，甚至可能被开除。
“住手！”苏逸淋冲过去，挡在林言情面前，“我已经拍下视频了，你们想被处分吗？”
体育生们愣了一下，看见她举着的手机，骂骂咧咧地走了。其中一个经过林言情身边时，故意啐了口唾沫：“穷鬼。”
苏逸淋转过身，看见林言情低着头，校服外套上的油渍像朵丑陋的花。他的肩膀在微微颤抖，却倔强地不肯抬头。
“我带你去清理一下。”她伸手想拉他，却被他猛地甩开。
“别碰我。”林言情的声音嘶哑，带着压抑的怒火，“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可怜？是不是觉得帮我很有成就感？”
苏逸淋的手僵在半空，心脏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攥住。她看着他通红的眼眶和嘴角的倔强，突然明白王老师那句话的意思——有些差距，确实不是靠努力就能弥补的。
“我只是想帮你。”她的声音很轻，带着点委屈。
“我不需要你的帮助！”林言情吼出声，引来周围同学的侧目，“你以为你是谁？救世主吗？苏逸淋，你能不能别总用那种眼神看我？好像我是需要你施舍的乞丐！”
他的话像把淬了冰的刀，狠狠插进苏逸淋的心脏。她看着眼前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少年，突然觉得他们之间隔着的，不仅仅是几排座位的距离。
“好。”她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我不帮你了。”
说完，她转身往食堂外走，脚步快得像在逃跑。眼泪模糊了视线，她没看见林言情在她转身的瞬间，猛地蹲在地上，用手捂住了脸。
陈默走过去，递给林言情一包纸巾：“你刚才太过分了。”
林言情没接，只是摇着头，肩膀剧烈地颤抖着。“我不想让她看见我这个样子。”他的声音哽咽，“我不想让她觉得……我是个累赘。”
陈默看着他通红的眼眶，突然明白了什么。有些骄傲，看似坚硬，实则脆弱得不堪一击。
下午的数学课，苏逸淋把那张写着“晚上七点见”的纸条，悄悄塞进了林言情的课桌。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要这么做，或许是还抱着一丝微弱的希望，或许是舍不得那些并肩作战的夜晚。
放学时，她看见林言情把那张纸条揉成一团，扔进了垃圾桶。纸团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像颗坠落的星。
苏逸淋背着书包走出校门，看见陈默靠在路灯下，手里拿着个保温桶。“他不会去的。”陈默把保温桶递给她，“这是阿姨让我给你的，说你喜欢吃她做的绿豆糕。”
苏逸淋接过保温桶，指尖触到冰凉的桶壁。她望着林家小区的方向，夕阳正把那栋老旧的居民楼染成橘红色，阳台上晾晒的校服在风里飘荡，像面孤独的旗帜。
“他填了职高的申请表。”陈默的声音很轻，“王老师说，下午就交上去了。”
苏逸淋的心猛地一沉，像坠入了冰窖。她想起林言情在食堂里吼出的那些话，想起他扔进垃圾桶的纸团，想起他校服上那片丑陋的油渍，突然觉得有什么东西，正在悄悄碎裂。
“我去看看他。”她转身往林家小区跑，书包在背后颠得厉害。
陈默看着她的背影，叹了口气。他知道这趟可能是徒劳，却还是在她身后喊了句：“他在老地方。”
老地方，还是那座水塔。
苏逸淋跑到水塔下时，看见林言情坐在铁梯上，背对着她，手里捏着个喝空的啤酒罐。夕阳的金光落在他身上，却暖不透那层孤寂的影子。
“你来了。”他的声音很哑，带着浓重的酒气。
苏逸淋走上铁梯，在他身边坐下。风里带着啤酒的苦涩和少年身上的疲惫，像杯难以下咽的酒。
“为什么不告诉我？”她的声音很轻，带着点颤抖。
林言情把空罐子扔下去，发出沉闷的响声。“告诉你有用吗？”他自嘲地笑了笑，“告诉你我连重点班的门槛都摸不到？告诉你我连自己的学费都凑不齐？还是告诉你，我不想再连累你了？”
“我不怕被连累。”苏逸淋的声音带着哭腔，“我只想和你一起努力。”
“可我怕。”林言情转过头，眼眶通红，“我怕看见你因为我被人指指点点，怕看见你父母失望的眼神，怕有一天你会发现，跟我在一起根本不值得。”他指着远处灯火通明的别墅区，“你属于那里，苏逸淋。而我，只配待在这片拆迁区。”
苏逸淋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她看着眼前这个倔强又自卑的少年，突然明白那些无形的墙，从来都不是别人砌起来的。
“我画过很多次水塔。”她的声音很轻，“每次都把它画得很高，很高，高到能触碰到星星。因为我知道，站在这里的人，心里都藏着比星星更亮的梦想。”
林言情的肩膀微微颤抖着。他望着远处的星空，突然想起初三那年，苏逸淋也是这样坐在他身边，说要画出最亮的星星。
“重点班的名单出来了。”苏逸淋轻声说，“我在名单上看见了你的名字。王老师说，是她搞错了，综合评分里包括社会实践加分，你打工的经历也算。”
林言情猛地抬头，眼里闪过一丝不敢置信。
“还有，”苏逸淋从书包里掏出个信封，“这是我奶奶留给我的钱，她说是给我上大学用的。现在，我想把它借给你。”
信封很薄，却沉甸甸的。林言情捏着信封的边角，指尖冰凉。他看着苏逸淋泛红的眼眶和倔强的嘴角，突然觉得那些所谓的差距和障碍，在这一刻都变得微不足道。
“对不起。”他的声音很轻，带着浓浓的鼻音，“我不该吼你。”
苏逸淋摇摇头，擦掉眼泪，露出个浅浅的笑：“那你还去不去A大的开放日？”
林言情看着她眼里的光，突然用力点了点头。
夕阳彻底沉下去的时候，水塔顶上的灯亮了起来。两个少年并肩坐在铁梯上，望着远处渐渐亮起的万家灯火，像两株在逆境中顽强生长的向日葵。
苏逸淋知道，前面的路依旧布满荆棘，那些无形的墙也不会轻易消失。但她相信，只要他们还能并肩站在这里，就总有办法翻越过去。
晚风穿过水塔的缝隙，发出呜呜的响声，像在哼唱着一首关于倔强与希望的歌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