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苏逸淋站在篮球场边,第三次把篮球扔偏的时候,终于忍不住叹了口气。橡胶篮球砸在篮板侧面,发出沉闷的响声,滚到铁丝网边,沾了层灰。

“手腕用力不对。”陈默走过来捡球,手指在她手腕上捏了捏,“投篮的时候要翻腕,不是甩胳膊。你看,像这样。”他举起球,屈膝,起跳,手腕轻轻一抖,篮球划过道漂亮的弧线,空心入网。

午后的阳光有点烈,把篮球场晒得发烫。苏逸淋的额头上全是汗,额前的碎发黏在皮肤上,痒痒的。她学着陈默的样子举起球,手臂却僵硬得像根木棍。

“放松点,又不是让你打比赛。”陈默靠在篮球架上,喝了口矿泉水,“你就是想让他看见你现在的样子,对吧?”

苏逸淋的动作顿了顿,没否认。自从那天在奶茶店说完那些话,林言情还是老样子,对她视而不见,却依旧和秦墨墨形影不离。她不知道该做些什么,直到想起陈默说的,初三时的林言情在篮球场上有多耀眼。

或许,用他曾经热爱的方式靠近,才是唯一的办法。

“他以前投篮特别准,尤其是三分球。”陈默把矿泉水瓶递给她,“每次投进关键球,就会往看台上看,好像在等谁夸他似的。”

苏逸淋喝了口水,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稍微缓解了燥热。她想象着林言情在球场上的样子,突然觉得手里的篮球变得有了温度。

接下来的半个月,每天放学后,篮球场总能看见苏逸淋和陈默的身影。她学得很慢,协调性也不算好,经常把球拍到自己脚上,或者传球时砸到陈默的后背。但她很认真,额头上的汗从来没干过,运动鞋的鞋底磨掉了一层,脚踝也崴了两次。

陈默是个耐心的教练,从运球教起,一步一步纠正她的动作。偶尔会开玩笑说她笨,却总会在她快要放弃的时候,给她演示一遍林言情当年的招牌动作。

“你看,他投篮的时候,左手只是辅助,主要靠右手发力。”陈默边说边示范,“他说过,打球跟画画一样,讲究手感,手感来了,怎么投都能进。”

苏逸淋听得很认真,仿佛从这些细节里,能拼凑出一个更完整的林言情。

他们不知道的是,篮球场的铁丝网外,林言情已经站了很久。

他本来是跟秦墨墨一起走的,路过操场时,秦墨墨突然说要去买冰淇淋,让他在路口等。他没动,目光越过铁丝网,落在那个穿着白色T恤的身影上。

苏逸淋正在练习运球,动作笨拙得可笑,却异常执着。陈默站在她对面,偶尔会伸手帮她摆正姿势,阳光落在两人身上,画面刺眼得像幅劣质的油画。

秦墨墨拿着冰淇淋回来时,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嘴角勾起抹不易察觉的笑:“哟,陈默什么时候成教练了?教苏逸淋打篮球?她这体能,跑两步都喘,还学这个?”

林言情没说话,手指却悄悄攥紧了。他想起初三那年,自己在球场上挥汗如雨,陈默是他最好的兄弟,每次都在旁边呐喊助威。他们一起赢过比赛,一起挨过骂,一起在水塔上分享同一瓶汽水。

可现在,他的兄弟,正在教那个说过“你家就是填不满的窟窿”的女生,投他最擅长的三分球。

“你看陈默对她多好啊。”秦墨墨把冰淇淋递给他,包装纸被捏得变了形,“上次我还看见陈默帮她搬画夹呢,那么重的东西,他一口气从一楼搬到四楼,脸都不红。”

林言情咬了口冰淇淋,甜得发腻。巧克力脆皮在嘴里融化,带着点苦味。

“其实他们俩挺配的,对吧?”秦墨墨的声音很轻,像羽毛搔过心尖,“都是家境好的孩子,不像我们……”

“够了。”林言情打断她,声音冷得像冰。他转身往校门口走,脚步快得几乎是在跑。

秦墨墨愣了下,随即追上去,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委屈:“我说错什么了吗?我只是……”

“别跟着我。”林言情的声音里带着压抑的怒火,“以后不用再找我了。”

秦墨墨的脚步顿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街角,脸上的委屈慢慢变成了冰冷的笑意。她拿出手机,给陈默发了条消息:你最好管好你的人,别再来招惹言情。

陈默收到消息时,正帮苏逸淋擦汗。她刚投进第一个球,虽然歪歪扭扭,却终究是进了。兴奋得像个孩子,眼睛亮晶晶的。

“谁啊?”苏逸淋凑过来看了一眼,陈默却迅速锁了屏。

“没什么,垃圾短信。”他把毛巾递给她,“今天差不多了,天太热,再练下去该中暑了。”

苏逸淋点点头,拿起放在场边的画夹。画夹里有张新画的速写,是陈默教她投篮的样子,旁边写着“第15天,学会运球”。

她不知道,此刻的林言情正站在教学楼的天台上,看着他们并肩走出校门。陈默帮她拎着画夹,她低着头不知道在说什么,偶尔抬头时,脸上带着浅浅的笑。

那笑容像根针,扎在林言情的心上,密密麻麻地疼。他从口袋里掏出烟盒,抽出支烟,却忘了点火。手指夹着烟,任由风把烟纸吹得哗哗响。

他想起苏逸淋在奶茶店说的那些话,说她重新填了志愿,说她画了水塔上的星空。原来所谓的重新开始,是和别人一起。

原来陈默说的那些话,什么“他只是太累了”,什么“他每晚都在看星空”,不过是为了给她铺路的借口。

原来从一开始,他就是个笑话。被蒙在鼓里,被耍得团团转,还傻乎乎地以为,水塔上的星空真的在等他。

烟蒂被捏得变了形,烟草碎屑落在手背上。林言情突然笑了起来,笑声在空旷的天台上回荡,带着点歇斯底里的疯狂。

第二天去学校,林言情把陈默堵在了男厕所门口。

陈默刚从里面出来,脸上还带着没睡醒的倦意。林言情一把揪住他的衣领,把他按在冰冷的瓷砖墙上:“你跟她说了什么?”

“什么说什么?”陈默皱起眉,试图推开他,“你发什么疯?”

“别跟我装糊涂!”林言情的眼睛里布满红血丝,下巴上的胡茬又冒了出来,整个人像头失控的野兽,“你是不是跟她说,我还在等她?是不是跟她说,我信了秦墨墨的话是因为累了?”

“我是说过你累了,但我没……”

“你闭嘴!”林言情一拳砸在陈默旁边的墙上,瓷砖发出沉闷的响声,“你是我兄弟,你却帮着她来骗我!你看着我像个傻子一样被她耍,很开心是吗?”

陈默的火气也上来了,猛地推开他:“林言情你醒醒!谁骗你谁帮你,你分不清吗?苏逸淋为了让你重新振作,天天在太阳底下练篮球,晒得快脱皮了!她画的画里全是你,你瞎了吗?”

“画我?”林言情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画我怎么不去找秦墨墨?画我怎么跟你在篮球场上腻歪?陈默,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早就喜欢她了,是不是?”

“你简直不可理喻!”陈默的胸口剧烈起伏着,“我跟她只是朋友!我帮她,是因为我觉得你不配失去她!”

“滚!”林言情指着门口,声音嘶哑,“我不想再看见你,也不想看见她!你们俩,都给我滚远点!”

陈默看着他眼里的恨意,心里最后一点希望也熄灭了。他整理了下被扯皱的衣领,冷笑了一声:“行,我滚。但我告诉你林言情,总有一天你会后悔的。”

他转身离开时,撞在门框上,发出一声闷响。

林言情靠在墙上,慢慢滑坐在地上。冰冷的瓷砖贴着后背,却浇不灭心里的火气。他想起苏逸淋在篮球场上笨拙的样子,想起陈默投篮时那声清脆的入网声,想起秦墨墨说的那些话,觉得头越来越疼。

上课铃响了很久,他才从地上站起来,踉跄着往教室走。路过走廊时,看见苏逸淋站在美术室门口,手里拿着幅画,似乎在等他。

她的脸上带着点期待,又带着点紧张,看见他时,眼睛亮了亮。

林言情却像没看见一样,径直从她身边走过,肩膀故意撞了她一下。画纸掉在地上,散开了。

是幅篮球场的速写,画里的少年正在投篮,阳光落在他身上,像镀了层金。旁边用铅笔写着行小字:我在学,等你教我。

苏逸淋蹲下去捡画纸时,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砸在画纸上,晕开一小片墨迹,正好遮住了那个“你”字。

那天下午的阳光格外毒,温度飙升到了三十五度。苏逸淋没回教室,也没回家,一个人留在篮球场练球。

陈默没来,大概是被林言情的话伤透了心。她一个人运球,投篮,捡球,动作依旧笨拙,却异常执拗。汗水顺着脸颊往下淌,滴在滚烫的地面上,瞬间就蒸发了。

喉咙干得像要冒烟,眼前开始发花。她扶着篮球架想喘口气,却觉得天旋地转,身体软软地往下倒。

模糊中,她好像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冲了过来,不是陈默,也不是林言情。

苏逸淋再次醒来时,是在医院的病床上。白色的天花板,白色的墙壁,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的味道。陈默坐在床边的椅子上,眉头紧锁,手里拿着个削好的苹果。

“你醒了?”他站起身,声音里带着点后怕,“医生说你中暑了,体温快四十度了,再晚点送来就危险了。”

“我怎么会在这?”苏逸淋的声音还有点哑。

“我路过篮球场看见你的。”陈默把苹果递给她,“你都晕过去了,手里还攥着篮球呢。”

苏逸淋接过苹果,却没胃口吃。她想起林言情撞掉她画时的样子,想起他眼里的恨意,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闷闷的。

“他……知道吗?”她犹豫了很久,还是问出了口。

陈默沉默了片刻,摇了摇头:“不知道。我没告诉他。”

苏逸淋低下头,看着被子上的褶皱,突然笑了笑,笑得有点苦涩:“或许,真的该结束了。”

“别这么说。”陈默的声音软了些,“他只是被猪油蒙了心,等他想明白……”

“不用了。”苏逸淋打断他,语气很平静,“我累了,陈默。我不想再猜,不想再等,不想再像个傻子一样,做这些没用的事了。”

她把苹果放在床头柜上,重新躺了下去,闭上眼睛。眼角有泪滑出来,落在枕头上,很快就洇了进去。

陈默看着她苍白的侧脸,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揪着疼。他想再说点什么,却终究只是叹了口气,轻轻带上门走了出去。

病房外的走廊里,秦墨墨正站在窗边,看着楼下的车水马龙。看见陈默出来,她转过身,脸上带着胜利者的微笑:“我说过,你们是不可能的。”

陈默没理她,径直往前走。擦肩而过时,秦墨墨的声音轻轻飘过来:“对了,言情今天请了假,说要去看看他爸的墓地。你说,他会不会想起,当初是谁在他爸的葬礼上,连朵花都没送?”

陈默的脚步顿了顿,随即又加快了速度。他知道,秦墨墨说的是谁。

病房里,苏逸淋睁开眼睛,望着天花板上的吊瓶,一滴,两滴,三滴……像在数着时间。她想起林言情在天台上的背影,想起他撞掉画时的眼神,想起他吼出的那句“滚远点”。

原来有些轨迹,一旦错开,就再也回不到原点了。

窗外的阳光透过玻璃照进来,落在被子上,暖洋洋的,却暖不了心里的那片寒冰。苏逸淋慢慢闭上眼睛,把所有的委屈和不甘,都藏进了长长的睫毛后面。

她不知道,此刻的林言情正站在父亲的墓碑前,手里拿着支皱巴巴的烟,却始终没点燃。风把他的头发吹得很乱,像他此刻的心绪。

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是秦墨墨发来的消息:苏逸淋跟陈默去医院了,好像是中暑了,陈默对她可真好,全程抱着去的呢。

林言情看着那条消息,手指在屏幕上悬了很久,最终还是按灭了屏幕。他把烟扔在地上,用脚狠狠碾了碾,转身往墓园外走。

阳光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孤零零的,像条没有归宿的狗。

有些矛盾一旦激化,就像摔碎的镜子,就算勉强拼凑起来,裂痕也永远都在。林言情不知道,苏逸淋也不知道,这场由误会和骄傲引发的战争,最终会以怎样的方式收场。

只知道这个夏天,格外的长,格外的热,像场永远醒不来的噩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