期中考试的红榜贴出来那天,风把香樟树的叶子吹得哗哗响。
苏逸淋挤在人群后面,踮着脚尖往前看。红榜最顶端的名字用金色粉笔写着,笔画张扬——林言情,后面跟着一串刺眼的满分科目。她的手指在画夹背带上抠出浅浅的印子,目光往下滑了很久,才在中游的位置找到自己的名字,数学成绩那栏空着块修正液的白痕,像道没愈合的伤口。
“可以啊林言情!”陈默的声音从人群里挤出来,拍着林言情的肩膀,“全校第一!你这是坐火箭了?”
林言情的视线越过攒动的人头,落在人群后的苏逸淋身上。她抱着画夹转身往外走,白色帆布鞋踩在落叶上,发出细碎的响声。他拨开人群追上去,在香樟树下拉住她的胳膊。
“你的成绩……”他的指尖触到她校服袖口的颜料渍,那是上周她帮他修改板报时蹭到的,“数学好像没及格?”
苏逸淋的肩膀僵了下,把画夹往怀里紧了紧,“嗯,最后一道大题没来得及写。”
其实不是没来得及。考试那天,她盯着最后一道解析几何题看了半小时,脑子里却全是前一晚帮林言情整理的错题集——他说二次函数的图像总画不标准,她特意用不同颜色的笔标了对称轴和顶点坐标,直到凌晨才睡。
“是我耽误你了。”林言情的声音沉了沉,他想起这两个月,她总在晚自习后塞给他写满解题步骤的草稿纸,周末把整理好的笔记放在他的桌洞里,甚至画了张“易错点思维导图”,用不同颜色的笔画成树状,枝桠上还画着小小的太阳。
“跟你没关系。”苏逸淋挣开他的手,往后退了半步,“是我自己没复习好。”她的睫毛垂着,遮住眼底的情绪,“我先去画室了。”
看着她抱着画夹匆匆离开的背影,林言情摸了摸口袋里的钢笔——那是他用爸爸给的奖金买的,原本想考完试送给她,现在却觉得沉甸甸的。
晚自习的铃声响过三遍,苏逸淋还在对着数学卷子发呆。最后一道大题的空白处被她画满了小问号,像群挤在一起的蝌蚪。窗外的月光透过树枝洒进来,在卷纸上投下晃动的碎影。
“还没懂?”
她吓了一跳,铅笔尖在卷纸上划出道长长的斜线。林言情站在她的桌旁,手里拿着本厚厚的笔记本,封面上用黑色水笔画着简单的几何图形。
“你怎么还没走?”苏逸淋把卷子往抽屉里塞,却被他按住手背。他的手心很烫,像揣了个小暖炉。
“给你看个东西。”林言情把笔记本放在她桌上,封面的几何图形突然让她想起什么——上周他说立体几何的辅助线总画错,她在他的草稿纸上画过类似的示意图。
笔记本翻开的瞬间,苏逸淋的呼吸顿了顿。里面是用不同颜色的笔整理的错题,红笔标着易错点,蓝笔写着解题思路,甚至在空白处画了小小的示意图:二次函数的图像旁画着正在爬坡的小人,三角函数的周期标注着“像钟摆一样来回晃”。
最让她心惊的是,每道题的旁边都贴着便利贴,上面用铅笔写着“逸淋可能会错的步骤”,字迹和她的错题本上的标注惊人地相似。
“这是……”她的指尖在便利贴上轻轻划过,像触碰易碎的星光。
林言情靠在桌沿,校服领口的扣子松开两颗,露出锁骨的浅痕,“上周整理笔记时不小心掉在画室了,你没看见?”
苏逸淋猛地抬头,对上他的眼睛。他的睫毛在月光下投出淡淡的阴影,嘴角噙着点若有若无的笑,像在说一个心照不宣的秘密。她想起上周在画室帮他找丢失的橡皮时,确实在画板底下见过这本笔记本,当时以为是哪个学长落下的,没敢碰。
“没、没看见。”她低下头,假装研究错题,耳根却在发烫。
“借你看几天吧。”林言情合上笔记本,推到她面前,“里面有几道题的解法,可能比老师讲的简单点。”
“那你怎么办?”
“我还有备份。”他指了指自己的书包,“而且,有些题我已经记在脑子里了。”
苏逸淋看着他眼里的光,突然想起红榜上那个金色的名字。原来全校第一的笔记,是这样的——不是冷冰冰的公式和定理,而是带着温度的注解,像有人在耳边轻声讲解,连最难的函数图像都变得温柔起来。
“谢谢。”她把笔记本抱在怀里,指尖触到封面上的几何图形,突然觉得那线条很像他们之间的某种联结,看似简单,却藏着无数种可能。
林言情站起身,往教室外走,走到门口时又回头,“周末有空吗?老地方。”
“老地方?”
“水塔那边。”他的声音在走廊里轻轻回荡,“我教你解解析几何,你教我画抛物线。”
苏逸淋抱着笔记本追到门口,只看见他蓝白校服的背影消失在楼梯拐角,走廊的声控灯随着脚步声亮了又暗,像串跳动的省略号。
周末的阳光格外好,把水塔的影子拉得很短。苏逸淋背着画夹爬到塔顶时,林言情已经坐在那里了,面前摊着本数学练习册,旁边放着两个橘子,是用网袋装着的,网眼上还沾着片叶子。
“来得挺早。”他把一个橘子抛过来,苏逸淋伸手接住,橘子皮上还带着阳光的温度。
“你更早。”她在他身边坐下,水塔边缘的砖块被晒得发烫,隔着校服都能感觉到暖意。
林言情拿起她的数学卷子,指着最后那道没写完的大题,“这道题的关键是找坐标系。”他从地上捡起根树枝,在塔壁上画了个立体图形,“你看,把这个顶点设为原点,是不是简单多了?”
苏逸淋看着他握树枝的手,骨节分明的手指在粗糙的砖墙上滑动,画出的线条却异常流畅。阳光照在他的侧脸上,把绒毛都染成了金色,像幅被阳光浸透的画。
“看懂了吗?”他转过头,鼻尖差点碰到她的额头。
苏逸淋猛地往后缩了缩,脸颊撞在身后的砖墙上,“啊”了一声。
林言情的手快一步垫在她脑后,掌心的温度透过薄薄的校服传来。他的呼吸拂过她的耳垂,带着橘子的清香,“小心点。”
她的心跳突然变得很响,像要从喉咙里蹦出来。水塔下传来火车驶过的鸣笛声,长长的汽笛声里,她听见自己很小声地说:“看懂了。”
那天下午,他们在水塔里待了很久。林言情讲题时,指尖偶尔会碰到她的手背,像电流窜过;苏逸淋教他画抛物线时,他的头靠得很近,她能闻到他洗发水的薄荷味,比夏天的风还清爽。
夕阳西下时,林言情把那个装橘子的网袋递给她,里面装着她的笔记本,封面上多了幅小小的画——水塔的剪影里,有两个背靠背坐着的人,头顶是弯弯的抛物线,像道浅浅的彩虹。
“画得不好。”他挠了挠头,耳根有点红。
苏逸淋摸着那幅小画,突然觉得,有些东西比红榜上的名字更重要。比如此刻落在网袋上的夕阳,比如笔记本里带着温度的字迹,比如他指尖偶尔触到她手背时的微颤。
晚自习时,苏逸淋把林言情的笔记本摊在桌上。陈默从(2)班过来借橡皮,看见笔记本上的便利贴,吹了声口哨:“行啊苏逸淋,连全校第一的独家笔记都能拿到?”
“是他借给我的。”她把橡皮扔给他,假装整理卷子,嘴角却忍不住上扬。
陈默接住橡皮,却没走,压低声音说:“林言情这次能考第一,其实……”他顿了顿,像是在犹豫该不该说,“考前一周,他几乎住在自习室,每天都在整理错题,说‘不能让某个人的努力白费’。”
苏逸淋的笔顿在草稿纸上,洇出个小小的墨点。她想起那些凌晨才发给她的解题思路,想起他说“备份笔记”时的坦然,突然明白,有些帮助从来都不是单向的。
窗外的月光爬上窗台,照在笔记本的封面上。苏逸淋翻开第一页,在空白处画了个小小的太阳,旁边写着:“抛物线的顶点,其实是离天空最近的地方。”
她不知道,(2)班的教室里,林言情正对着她送的橘子皮发呆。他把橘子皮摊平,在上面画了个笑脸,夹进自己的错题本里,正好是她曾经卡住的那道解析几何题旁边。
晚风穿过走廊,吹动窗帘,像谁在轻轻翻动书页。两个教室的灯光在夜色里遥遥相对,像两颗互相照耀的星,在各自的轨道上,悄悄向对方靠近。
期中考试的红榜还贴在公告栏上,但对苏逸淋来说,那串冰冷的数字已经不再重要。因为她知道,有些进步藏在笔记本的字迹里,有些温暖落在水塔的夕阳中,还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正在悄悄发芽,像冬日里藏在冻土下的种子,只等一场春雨,就能破土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