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七章 咸阳诡影,初探西市

天光熹微,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压在头顶,吝啬地漏下几缕惨淡的光线,将咸阳城外广袤的平原映照得一片肃杀萧瑟。寒风如同裹着砂砾的鞭子,抽打在脸上,带来刺骨的冰冷和痛感。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混合了泥土、霜冻和远方炊烟的、难以言喻的沉重气息。

新年和小酒佝偻着身体,混杂在一支缓慢蠕动的、望不到头的队伍末尾。这支队伍由形形色色的人组成:推着吱呀作响的独轮车、载满沉重陶瓮或粗糙麻布的农夫;挑着扁担、箩筐里装着蔫头耷脑蔬菜或咯咯叫唤活禽的小贩;赶着几头瘦骨嶙峋山羊的牧人;还有更多是像他们一样,衣衫褴褛、面黄肌瘦、背着简陋行囊的流民。每个人的脸上都刻着长途跋涉的疲惫和对未来的茫然麻木。沉默像一块巨石,压在每个人的心头,只有车轮的呻吟、牲畜的嘶鸣和寒风穿过枯草的呜咽,在空旷的原野上回荡。

这就是通往帝国心脏的道路。没有想象中的金碧辉煌,只有无边无际的压抑和沉重。

“排好队!验明正身!不得喧哗!”

“携带货物者,左侧通道!接受查验!”

“符传!拿出符传!无符传者,视为流民!依律处置!”

冰冷、严厉、毫无感情色彩的呼喝声,如同无形的鞭子,从前方的巨大阴影中传来。声音来自咸阳城的东门——宣平门。

新年抬起头,瞳孔不由自主地微微收缩。

城墙。

那根本不能用“墙”来形容,那是一座横亘在天地之间的巨大山脉!通体由青黑色的夯土巨石垒砌而成,厚重、巍峨、高不可攀!目测高度至少在十丈(约23米)以上,如同一条匍匐在大地上的钢铁巨龙,散发着亘古不变的冰冷与威严!巨大的城楼如同巨兽的头颅,高耸入铅灰色的云层,黑色的旌旗在城楼上猎猎招展,隐约可见其上狰狞的兽纹。城墙上方,密密麻麻的垛口如同巨兽的獠牙,闪烁着金属的寒芒。每隔一段距离,便有一座更为高耸的角楼,如同沉默的哨兵,俯瞰着城外蝼蚁般的众生。

压迫感。无与伦比的压迫感!

这不仅仅是一座城池的防御工事,这是庞大帝国冰冷意志的具象化!是秩序与律法的铁壁!是悬在每一个靠近者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在这座巨墙面前,任何个体的存在都显得如此渺小,如此微不足道。新年甚至能感觉到身边小酒的身体瞬间绷紧,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

城门洞开,却如同巨兽张开的口腔,吞噬着缓慢移动的人流。城门洞深邃幽暗,两侧站满了披坚执锐的秦军士兵。他们穿着统一的暗青色皮甲,头戴皮弁或小冠,手持长戟或青铜剑,面无表情,眼神锐利如鹰隼,扫视着每一个经过的人。空气中弥漫着铁锈、皮革和汗水混合的肃杀气味。

“符传!快!” 一个伍长模样的军官站在通道旁,不耐烦地催促着。他面前摆着一张简陋的木案,一个文吏模样的老者正仔细查验着行人递上的、刻着字迹的竹片或木牍——那就是秦朝的身份证明和通行证:符传。

没有符传,在这座帝国的心脏寸步难行,甚至会被直接抓走充作苦役或刑徒!

新年和小酒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紧张。他们当然没有符传。

【兑换:简易伪装工具包(已使用)。】

【兑换:伪造符传(劣质) - 消耗生存点10点(一次性使用)。】

新年在意识中默念。这是他昨夜耗尽最后20点生存点中的10点兑换的救命稻草。系统出品,质量堪忧,但此刻别无选择。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像一个被长途跋涉折磨得麻木不堪的普通流民,低着头,弓着腰,拉着同样伪装过的小酒——小酒脸上被刻意抹上了更多的灰土,头发散乱,并用简易工具包的染料将眉毛染得粗黑杂乱,掩盖了几分过于精致的轮廓。她身上那件不合身的粗麻外衣也裹得更紧,遮住了所有可能引人注目的细节。

两人随着人流,缓慢地挪到查验文吏的木案前。

“符传!” 文吏头也不抬,声音平板无波。

新年颤抖着(一半是伪装,一半是真的紧张),从怀里掏出一块看起来颇为古旧、实则系统伪造的粗糙木牍,双手递了上去。木牍上刻着歪歪扭扭的秦篆,内容是根据系统提供的基础信息瞎编的:某郡某县某里,农夫“辛牛”与其妹“辛酒”,前往咸阳投奔远亲。

文吏接过木牍,浑浊的眼睛凑近了,指尖在刻痕上缓慢摩挲。时间仿佛被拉长了无数倍。新年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的声音,汗水顺着鬓角流下,混合着脸上的灰土,带来刺痒感。他眼角的余光瞥见旁边通道,一个试图浑水摸鱼的流民因为没有符传,被两个如狼似虎的士兵粗暴地拖走,绝望的哭喊声瞬间被士兵的呵斥淹没。

小酒的身体也绷得像一张拉满的弓,藏在宽大袖口里的手,下意识地握紧了那对短刃的柄。

文吏的眉头微微蹙起,似乎对木牍的材质或刻痕的深浅有所怀疑。他抬起头,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在新年和小酒脸上来回扫视。

“何处人士?”

“陇…陇西郡狄道县…辛里…” 新年努力模仿着从流民那里听来的口音,声音干涩沙哑。

“去咸阳作甚?”

“投奔…族叔…在…在西市做点小买卖…” 新年尽量让语气显得卑微而惶恐。

“族叔姓名?”

“辛…辛大…” 新年硬着头皮瞎编。

文吏的目光又在小酒身上停留片刻。小酒低着头,身体微微颤抖(这次是伤口疼痛和刻意伪装),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咳嗽声。

或许是两人过于狼狈疲惫的样子符合流民身份,或许是那伪造符传的“古旧”感暂时蒙混过关,又或许是后面排着长队的人流让文吏失去了深究的耐心。他最终只是不耐烦地挥了挥手,用朱砂笔在木牍上草草划了一道印记。

“进去吧!莫要生事!西市在西南,自去寻!” 文吏将木牍丢还给新年,目光已转向下一个行人。

“谢…谢大人!” 新年如蒙大赦,一把抓过木牍,拉着小酒,几乎是跌跌撞撞地冲进了那深邃幽暗的城门洞。

冰冷的阴影瞬间笼罩全身,混合着更浓重的土腥、马粪和士兵身上的金属皮革气味。两侧士兵冰冷的眼神如同实质,扫过他们的身体。新年和小酒低着头,加快脚步,不敢有丝毫停留,直到穿过那长达数十步的、压抑得令人窒息的甬道,眼前豁然开朗!

咸阳!

一股巨大的、混合着惊叹、震撼与不适的复杂感受,如同重锤般狠狠砸在新年的感官上!

视野瞬间开阔,却并非想象中的繁华盛景。眼前是一条极其宽阔、足以容纳十数辆战车并行的夯土大道,笔直地通向城市深处,消失在鳞次栉比的建筑群中。道路两旁是密集的、低矮的民居。这些房屋大多由夯土筑墙,茅草或陶瓦覆顶,式样规整统一,如同被无形的尺子规划过,透着一股冰冷的秩序感。墙面大多刷成单调的土黄色或灰白色,少有装饰,只有少数稍大的宅院门前,悬挂着绘制简单兽纹的木牌。

街道上人流如织。推着独轮车、挑着担子的小贩穿行其间,吆喝声、讨价还价声、牲畜的叫声混杂在一起,形成一种嘈杂而充满烟火气的背景音。行人大多穿着灰扑扑的麻布短褐,步履匆匆,脸上带着一种被生活重压下的麻木和谨慎。偶尔能看到穿着更精良些深衣、头戴高冠的官吏或富商,在仆役的簇拥下走过,行人纷纷避让,眼神中带着敬畏和疏离。

空气中弥漫着复杂的味道:食物烹煮的香气(主要是粟米粥和某种豆类的味道)、牲畜的膻臊味、垃圾腐烂的酸臭、泥土的腥气、以及…无处不在的、淡淡的硝石和金属混合的冰冷气息。那是属于帝国都城特有的、律法与权力的味道。

没有想象中的花团锦簇,没有想象中的市列珠玑。眼前的一切,宏大、规整、冰冷、嘈杂,充满了压抑的秩序感和沉重的生存压力。这就是秦都咸阳,一座在严苛律法下高效运转的冰冷巨兽,一座建立在无数黔首血汗之上的钢铁堡垒。

“这就是…咸阳?” 小酒的声音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失望和不适,她下意识地捂住了鼻子,空气中浓烈的混合气味让她有些反胃。

“嗯。” 新年应了一声,目光警惕地扫视着周围。他的震撼感很快被更深的警惕取代。在这座城市里,他们就像混入狼群的羔羊,随时可能暴露。“地图。” 他在意识中低语。

【初级地图(区域扫描)已激活。】

淡蓝色的半透明地图在视野中展开,覆盖范围大约半径两百米。精度依然不高,但足以辨认主干道的走向和主要的街区划分。地图中心,两个绿色光点代表着他们自己。地图边缘,大片灰色区域代表着未知。

“西南…西市…” 新年回忆着文吏的话,在地图上辨认方向。代表西市方向的区域,在地图上呈现出一片相对密集的建筑群标记。

两人不敢在大道上多做停留,顺着人流,拐入了一条相对狭窄的支路。支路两旁的房屋更加密集低矮,巷道曲折如同迷宫。污水在路边的浅沟里缓慢流淌,散发着难闻的气味。穿着补丁衣服的孩童在巷子里追逐打闹,看到新年和小酒这两个生面孔,好奇地停下脚步张望,又被匆匆走过的妇人呵斥着拉走。

【检测到微弱‘异世之痕’信号源…方向:西南(西市方向)…强度:低…】

【信号源标记:百里衣白(锁定)。】

系统的提示音在意识中响起,如同黑夜中的灯塔!信号强度虽然低,但明确锁定了百里!就在西市!

希望的火苗再次点燃!两人精神一振,加快了脚步,尽管小酒每走一步都牵动着伤口,眉头紧蹙。

越靠近西市方向,人流越密集,空气中那股混合的气味也越发复杂。食物的香气更加浓郁,但同时也掺杂着皮革鞣制的刺鼻酸味、金属锻造的焦糊味、牲畜粪便的恶臭…各种作坊(冶铁、制陶、髹漆、制革)的喧嚣声也隐隐传来。

终于,穿过一片低矮的棚户区,眼前出现了一片相对开阔的地带——西市。

这里没有高大的城墙,但入口处矗立着两座简陋的石阙,上面刻着巨大的篆字“西市”。市场内部由纵横交错的夯土道路划分成一个个大小不一的区域。道路两旁挤满了各式各样的摊铺:有露天摆放着陶器、木器、粗麻布、简陋农具的;有用草席或木板搭建的简易棚子,售卖着盐巴、酱料、干果、甚至一些粗糙的漆器首饰的;也有相对规整一些的砖石店铺,经营着粮食、布匹、牲畜交易。

人声鼎沸,摩肩接踵。穿着各色衣服的市民、小吏、商人、匠人、奴隶混杂其中,讨价还价声、吆喝叫卖声、争执咒骂声、牲畜的嘶鸣声…汇集成一股巨大的、喧嚣的声浪,冲击着耳膜。空气里充斥着汗味、尘土味、各种食物香料味、皮革味、牲畜味…浓烈得让人窒息。

新年和小酒如同两滴水汇入了沸腾的油锅,瞬间被淹没在汹涌的人潮中。地图上代表百里的微弱信号光点,在如此嘈杂混乱的环境下,变得更加飘忽不定,难以精确定位。

“百香阁…百香阁在哪?” 新年努力在嘈杂的人声中捕捉信息,目光快速扫过道路两旁店铺悬挂的、五花八门的木牌匾额。大多是简单的“米铺”、“陶坊”、“张记铁器”之类。他试图拉住一个路过的、看起来面善的老者询问。

“老人家,请问百香阁…”

老者警惕地看了他一眼,特别是注意到他和小酒过于狼狈的衣着和外地口音,立刻像避瘟神一样甩开手,加快脚步混入人群,连话都没说一句。

“喂!让开!别挡道!” 一个推着满载陶瓮独轮车的壮汉不耐烦地呵斥,差点撞到小酒。

小酒脸色一白,被新年及时拉到一旁,才避免被撞倒。

“这样找…不是办法…” 小酒喘息着,靠在一个卖草鞋的摊位旁,脸色因为疼痛和拥挤变得更加难看。

新年也心急如焚。西市太大了!人流太杂!他们像没头苍蝇一样乱撞,不仅效率低下,而且两个生面孔、尤其是小酒虽然伪装过但依旧过于清秀的轮廓(在普遍营养不良的秦人中显得突出),很容易引起不必要的注意。他已经感觉到有几道目光在他们身上停留了片刻。

必须改变策略!

新年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环顾四周,目光锁定在市场边缘、靠近一排相对整齐些的店铺区域。那里似乎经营着更高档一些的货物,顾客的衣着也稍好。百里的“百香阁”,卖的是“奇香异料”,应该不会在卖草鞋陶罐的平民区吧?

他搀扶着小酒,避开最拥挤的主干道,沿着市场边缘,朝着那片相对“高档”的区域移动。同时,他集中精神,将初级地图的扫描范围努力聚焦在西市西南角。

【信号源强度:低…定位精度提升中…】

地图上,代表百里的微弱黄色光点闪烁的频率似乎加快了一点,位置似乎就在那片“高档区”的深处!

“那边!” 新年指向地图光点闪烁的方向。

两人加快脚步,穿过售卖漆器首饰和精致布匹的店铺区。这里的喧嚣稍减,空气中开始弥漫起一丝丝…奇异的香气。

不是单一的香味,而是多种复杂、馥郁、甚至带着点刺激性的气味交织在一起。有浓郁的花香,有清冽的草木气息,有辛辣的异域辛香,甚至还有一丝丝…新年和小酒都极其熟悉的、属于现代香水的、那种人工合成的、穿透力极强的气息!

这味道…绝对不属于这个时代常见的艾草、香茅或者简单的花香!

循着这越来越清晰、越来越独特的混合香气,新年和小酒的心跳都不由自主地加快。他们在一排相对整洁的店铺前停下脚步。

最终,他们的目光定格在一间门面不大、却颇为雅致的店铺上。

店铺的门楣上悬挂着一块打磨光滑的乌木匾额,上面用优美的朱砂小篆刻着三个字——百香阁。

店铺的门是开着的,用一种半透明的、带着细密纹理的素色绢帛遮挡着门帘,看不清里面具体情形,但那股复杂而独特的馥郁香气,正是从这里源源不断地散发出来,如同一个无形的漩涡,吸引着过往行人的嗅觉,也牢牢抓住了新年和小酒的全部心神!

找到了!

百香阁!

百里衣白,就在这扇门之后!

新年和小酒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难以抑制的激动和近乡情怯般的紧张。一路的艰辛跋涉,生死的考验,似乎都是为了这一刻。

小酒下意识地整理了一下自己凌乱沾灰的头发和衣襟,尽管知道无济于事。新年也深吸一口气,压下狂跳的心脏,伸手,轻轻拨开了那层素雅的绢帛门帘。

门帘掀开,一股更加浓郁、层次分明、令人心神为之一清的馥郁香气扑面而来,瞬间将外面市场的喧嚣和浑浊气息隔绝在外。

店内光线柔和,陈设简洁却处处透着用心。几排打磨光滑的乌木架子靠墙而立,上面错落有致地摆放着大大小小、造型各异的陶罐、瓷瓶、竹筒,甚至还有少量晶莹剔透的琉璃小瓶!每一个容器都密封着,上面贴着小小的、写着娟秀字迹的标签(新年认得,是秦篆,标注着香料名称)。

一个穿着浅杏色曲裾深衣的窈窕身影,正背对着门口,微微踮着脚,专注地整理着最高一层架子上的一排细颈瓷瓶。那深衣的剪裁明显不同于外面常见的宽大款式,更加合身,巧妙地勾勒出纤细的腰肢和优美的背部线条。衣料也非粗糙的麻布,而是带着隐隐光泽的丝绢。如云的乌发用一根简单的玉簪松松挽起,几缕发丝慵懒地垂落在白皙的颈侧。

仅仅是背影,那份优雅、精致、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现代气息,就足以让新年和小酒瞬间确认——是她!

似乎察觉到门口的动静和光线的变化,那身影动作一顿,缓缓转过身来。

一张足以让整个喧嚣西市为之黯淡的绝美容颜,毫无保留地呈现在新年和小酒眼前。

肌肤胜雪,吹弹可破。眉如远山含黛,眼似秋水横波。琼鼻挺翘,唇若点朱。即使在这光线并不算明亮的店铺内,她整个人也仿佛自带柔光,美得惊心动魄,如同从画中走出的仙子。只是,那双原本在游戏里总是带着娇嗔或慵懒笑意的美眸,此刻却沉淀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光芒——有见到故人的惊愕,有难以置信的恍惚,有深藏眼底的疲惫,还有一丝…如同受惊小鹿般的警惕和脆弱?

正是百里衣白!

“你…你们…” 百里红唇微张,看着门口两个如同刚从泥地里滚出来的、狼狈不堪的身影,声音带着一丝不确定的颤抖,如同珍珠落玉盘般悦耳,却失去了往日的娇嗲,只剩下浓浓的震惊,“…新年?小…小酒?!”

重逢的惊喜如同电流般瞬间击中三人!然而,就在新年和小酒激动地想要上前一步时——

百里衣白眼中那抹警惕瞬间放大!她像是受惊般猛地后退半步,目光飞快地扫过店外喧闹的街道,然后急促地、用几乎听不见的气声低喝道:

“别进来!快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