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煤油灯的灯芯爆出细碎的火星,将顾言蹊的影子在墙壁上拉得很长。他收回按在虎哥肩头的手时,那大汉像摊烂泥般瘫在地上,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哀鸣,右臂不自然扭曲的角度让周围的幸存者倒吸冷气。瘦高个和矮胖子早已经架着受伤的同伴缩到角落,连看都不敢再看这边一眼。

沈清辞攥着铁管的手心沁出薄汗,直到此刻才感觉到指尖的麻木。刚才顾言蹊拧断虎哥手臂时的脆响还在耳边回荡,那声音里裹挟的冷冽杀意,与白日里为他包扎伤口时的温柔判若两人。

“发什么呆?”

顾言蹊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度。沈清辞抬头,撞进对方深不见底的眼眸,那里的寒意已经散去,只剩下平静的波澜,像被晚风拂过的湖面。

“没、没什么。” 他慌忙移开视线,却瞥见顾言蹊袖口沾着的血渍 —— 不是他的,是虎哥的。心脏莫名一紧,下意识地从背包里翻出干净的帕子递过去,“擦擦吧。”

顾言蹊挑眉接过,指尖擦过沈清辞的指腹时,两人都顿了一下。帕子上还带着淡淡的草药香,是沈清辞白天用来包裹伤药的,此刻被顾言蹊捏在手里,竟显得有些暧昧。

“谢了。” 顾言蹊转身走向大厅角落,玄色衣摆在昏暗的光线下划出利落的弧线。那里有几张拼在一起的破木桌,算是避难所里相对干净的地方。

沈清辞赶紧跟上,将背包放在桌上时,发现桌面被人用刀刻了许多歪歪扭扭的字,大多是 “XXX 到此一游” 之类的涂鸦,只有角落里一行小字格外清晰 ——“活下去”,末尾还画了个歪歪扭扭的太阳。

“在看什么?” 顾言蹊擦完手回来,顺着他的目光看向桌面。

“没什么。” 沈清辞摇摇头,指尖轻轻拂过那行字,木质的纹路硌得指腹发痒,“就是觉得…… 能活着真好。”

顾言蹊沉默着坐下,从背包里掏出压缩饼干和水壶。他将其中一块饼干掰成两半,把 bigger 的那半递过去:“先垫垫。”

饼干在末世算得上珍馐,沈清辞却没什么胃口。他看着顾言蹊低头喝水的侧脸,喉结滚动的弧度在煤油灯下格外清晰,突然想起白天虎哥挥拳过来时,这个男人挡在自己身前的背影。那背影不算特别宽阔,却像一道坚不可摧的屏障,将所有危险都隔绝在外。

“今天…… 谢谢你。” 他小声说,声音细得像蚊子叫。

顾言蹊抬眸时,睫毛上沾了点细碎的饼干渣,被灯光照着泛着微光。他挑了挑眉,嘴角勾起一抹浅淡的笑意:“举手之劳。”

这笑容很淡,却像投入沈清辞心湖的石子,漾开圈圈涟漪。他慌忙低下头啃饼干,干硬的碎屑卡在喉咙里,引得他剧烈咳嗽起来。顾言蹊立刻递过水壶,掌心不经意贴在他的手背,冰凉的触感让咳嗽声戛然而止。

“慢点吃。” 顾言蹊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无奈,却没收回手,直到沈清辞喝够了水,才像没事人一样移开。

夜色渐深,避难所里的喧嚣渐渐平息。幸存者们蜷缩在各自的角落,此起彼伏的鼾声与外面丧尸的嘶吼交织成诡异的催眠曲。老者给他们送来两条破旧的毛毯,说是虎哥柜子里找到的,还带着淡淡的霉味,却比没有强。

顾言蹊将干净些的那条推给沈清辞:“盖上吧,夜里冷。”

沈清辞嗯了一声,却没立刻盖上。他靠在冰冷的墙壁上,看着窗外猩红的月亮,脑海里反复回放着门派被攻破的画面。师父将他推出密道时的眼神,师兄弟们挡在尸群前的背影,还有那些飞溅的鲜血…… 每一个画面都像刀子般割着他的心脏。

“睡不着?”

顾言蹊的声音突然响起,吓了他一跳。沈清辞转头,发现对方正靠在木桌上看他,煤油灯的光晕在他眼底跳跃,像揉碎了的星辰。

“嗯…… 有点认床。” 沈清辞扯了个蹩脚的借口,脸颊微微发烫。

顾言蹊没戳穿他,只是从背包里摸出个小布包,打开后里面是些晒干的草药。他捏起一撮扔进水壶,借着余火慢慢煨着,很快,清苦的药香便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安神的。” 他将煨好的药汁倒在缺了口的瓷碗里,递过来时还细心地吹了吹,“喝点能睡安稳些。”

药汁还带着微烫的温度,顺着喉咙滑下去,苦味过后是淡淡的回甘。沈清辞捧着瓷碗,看着顾言蹊重新坐回对面,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填满了,暖融融的。

不知过了多久,周围的鼾声越来越响。沈清辞打了个哈欠,眼皮却依旧沉重不起来。他偷偷抬眼,发现顾言蹊也没睡,正仰头看着天花板,眼神放空,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月光透过彩色玻璃窗落在他脸上,蓝的紫的光斑交织在一起,竟有种惊心动魄的美。

“你怎么也没睡?” 沈清辞的声音压得极低,像怕惊扰了这难得的宁静。

顾言蹊转过头,目光在他脸上停留片刻,才缓缓开口:“在想些事情。”

“想什么?” 沈清辞追问,好奇心被勾了起来。他总觉得这个男人身上藏着很多秘密,像蒙着层薄雾的远山,看不真切。

顾言蹊沉默了很久,久到沈清辞以为他不会回答,才听到他低沉的声音:“在想这末世…… 什么时候才能结束。”

他的语气很平淡,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沈清辞看着他眼底深藏的倦意,突然想起那些关于末世起源的传说 —— 有人说是修仙者逆天而行遭了天谴,有人说是域外邪魔破开了结界,还有人说是天地灵气枯竭的征兆。

“谁知道呢。” 沈清辞叹了口气,指尖无意识摩挲着碗沿,“或许明天就结束了,或许…… 永远不会结束。”

最后几个字说得极轻,却像冰锥般刺得人心里发寒。两人都没再说话,只有水壶里的药汁偶尔咕嘟作响,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沈清辞望着窗外猩红的月亮,突然觉得这末世就像场醒不来的噩梦,而身边这个男人,是噩梦里唯一的光。

倦意终于如潮水般涌来,沈清辞的眼皮越来越沉。他努力想睁着眼,视线却渐渐模糊,最后彻底坠入黑暗前,他似乎看到顾言蹊正看着自己,眼神里的东西复杂得让他看不懂。

……

沈清辞是被冻醒的。

后半夜的气温骤降,破旧的毛毯根本抵挡不住寒意。他打了个寒颤,迷迷糊糊地想裹紧毯子,却摸到身上盖着件带着体温的外套。

是顾言蹊的那件玄色长袍。

衣料上还残留着淡淡的草药香和清冽的皂角味,混合着属于顾言蹊的独特气息,像一个温暖的怀抱将他包裹。沈清辞的心脏猛地漏跳一拍,他抬起头,借着透过窗户的月光,看到顾言蹊正靠在墙上闭目养神。

男人的眉头微微蹙着,像是在做什么不安稳的梦。月光勾勒出他挺拔的鼻梁和紧抿的薄唇,平日里锐利如鹰的眼神被长长的睫毛掩盖,少了几分疏离,多了几分柔和。他身上只穿着件单薄的内衬,肩膀微微耸着,显然也觉得冷。

沈清辞的鼻子突然有些发酸。

他小心翼翼地掀起长袍的一角,动作轻得像怕惊扰了蝴蝶的翅膀。指尖触到顾言蹊的肩膀时,对方的睫毛颤了颤,却没醒。沈清辞屏住呼吸,将长袍轻轻盖在他身上,从肩膀到脚踝,盖得严严实实。

做完这一切,他才发现自己的心跳快得像要炸开。他慌忙缩回手,脸颊烫得能煎鸡蛋,不敢再看顾言蹊,转身蜷缩在角落里,用毛毯裹紧自己。

可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了。

他能清晰地听到顾言蹊平稳的呼吸声,能闻到空气中弥漫的草药香,能感觉到月光落在身上的温度。这些细微的感觉交织在一起,形成一张温柔的网,将他牢牢困住。

不知过了多久,沈清辞悄悄抬眼,正对上一双漆黑的眸子。

顾言蹊醒了。

四目相对的瞬间,时间仿佛静止了。沈清辞能看到对方瞳孔里清晰的自己,能看到那瞳孔深处一闪而过的惊讶,还有些别的什么…… 像投入湖心的石子,漾开圈圈涟漪。

“你……” 沈清辞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脸颊烫得更厉害了。

顾言蹊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的长袍上,又转回到沈清辞脸上,嘴角缓缓勾起一抹浅淡的笑意。那笑容很轻,却像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瞬间驱散了所有寒意。

“睡不着?” 他的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比平日里更低沉几分,像大提琴的低音弦。

沈清辞胡乱点头,又慌忙摇头,最后把脸埋进毛毯里,只露出双通红的耳朵。顾言蹊低低地笑了起来,胸腔震动的声音透过冰冷的空气传来,竟有种奇异的安心感。

“外面好像有动静。” 顾言蹊突然说,笑意从声音里消失,取而代之的是警惕。

沈清辞立刻竖起耳朵,果然听到避难所外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拖拽重物。那声音越来越近,还夹杂着指甲刮擦合金门的刺耳噪音,听得人头皮发麻。

“是丧尸?” 沈清辞压低声音,手悄悄摸向藏在身下的铁管。

顾言蹊已经站起身,长袍滑落下来,他随手搭在椅背上,动作轻得像猫。“不是普通丧尸。” 他的眼神锐利如鹰,紧紧盯着大门的方向,“是尸潮。”

这两个字让沈清辞的血液几乎凝固。尸潮是末世里最可怕的存在,成百上千的丧尸被某种力量驱使着聚集在一起,所过之处寸草不生,就算是高阶修士也不敢轻易招惹。

避难所里的幸存者也被惊醒了,低低的惊呼和啜泣声此起彼伏。老者拄着拐杖走到顾言蹊身边,声音抖得不成样子:“仙师…… 这、这可怎么办啊?”

顾言蹊没回头,只是盯着门缝透出的幽绿光点 —— 那是丧尸眼睛在黑暗中发出的光,密密麻麻的,像数不清的鬼火。“把所有油灯都灭了。” 他的声音异常冷静,“所有人躲到桌子底下,无论听到什么都别出声。”

幸存者们虽然害怕,却没人敢质疑他的话。很快,避难所里的灯火全部熄灭,只剩下窗外透进来的月光。沈清辞跟着顾言蹊躲到木桌下,狭小的空间里,他能清晰地听到对方的心跳声,沉稳有力,像擂鼓般敲在他的耳膜上。

“别怕。” 顾言蹊的气息拂过耳畔,带着清冽的草木香,“有我在。”

这四个字像定心丸,让沈清辞狂跳的心脏渐渐平稳下来。他下意识地攥紧顾言蹊的衣角,指尖触到对方温热的皮肤,才想起他只穿了件单薄的内衬。

“你的衣服……”

“没事。” 顾言蹊按住他的手,掌心的温度透过衣料传来,“省点力气。”

门外的刮擦声越来越响,还夹杂着丧尸低沉的嘶吼。沈清辞透过桌腿的缝隙往外看,只见合金门在尸潮的撞击下剧烈摇晃,上面的螺丝一颗颗蹦出来,发出刺耳的声响。

“哐当 ——”

一声巨响,合金门终于被撞开了一道缝隙。一只腐烂的手伸了进来,指甲又黑又长,刮在地上发出刺耳的噪音。紧接着,更多的手伸了进来,将缝隙越撑越大。

顾言蹊突然按住沈清辞的头,将他按在自己怀里:“别看。”

温热的呼吸洒在发顶,带着令人安心的力量。沈清辞把脸埋在他的胸口,听着他沉稳的心跳,鼻尖萦绕着熟悉的草药香,竟然真的没那么害怕了。

他感觉到顾言蹊站起身,听到长剑出鞘的轻响,听到灵力碰撞的嗡鸣,听到丧尸凄厉的惨叫…… 这些声音明明充满了血腥和暴力,却因为有这个男人挡在前面,变得不那么可怕了。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的嘶吼声渐渐平息。沈清辞能感觉到顾言蹊坐回身边,身上带着浓重的血腥味,却依旧挺直着脊背。

“结束了?” 他小声问,声音还在发颤。

“嗯。” 顾言蹊的声音有些疲惫,却带着如释重负的轻松,“暂时安全了。”

沈清辞抬起头,借着月光看到他玄色的内衬上溅满了暗红色的血渍,手臂上还有道深可见骨的伤口,正汩汩地流着血。

“你受伤了!” 他惊呼出声,手忙脚乱地想去翻背包里的伤药。

顾言蹊按住他的手,摇了摇头:“小伤。” 他的目光落在沈清辞脸上,突然伸手拂去他嘴角的灰尘,指尖的温度烫得沈清辞猛地一颤,“你没事就好。”

这动作太过亲昵,让两人都愣住了。狭小的桌下空间里,呼吸交缠在一起,带着血腥气和草药香,形成一种奇异的暧昧。沈清辞能看到顾言蹊眼底的自己,脸颊通红,眼神慌乱,像只受惊的兔子。

顾言蹊率先移开视线,耳尖却悄悄泛红。他站起身,将长袍重新披在身上,遮住手臂的伤口:“天快亮了,再睡会儿吧。”

沈清辞嗯了一声,却没躺下。他看着顾言蹊靠在墙上闭目养神的样子,月光落在他紧蹙的眉头上,心里突然生出一种强烈的冲动 —— 他想快点变强,强到能和这个男人并肩而立,而不是永远躲在他身后。

天边泛起鱼肚白时,沈清辞终于抵不住倦意睡着了。这一次,他睡得格外安稳,梦里没有尸潮,没有鲜血,只有一片温暖的草地,顾言蹊就坐在不远处,对他笑得眉眼弯弯。

再次醒来时,阳光已经透过彩色玻璃窗照进来,在地上投下斑斓的光斑。避难所里一片狼藉,却很安静。沈清辞揉着惺忪的睡眼坐起身,发现身上盖着的还是那件玄色长袍。

顾言蹊靠在墙上睡着了,头微微歪着,发丝垂落在额前,遮住了那双总是锐利的眼睛。他的眉头已经舒展,嘴角甚至带着一丝浅淡的笑意,像是做了什么好梦。

沈清辞拿起长袍,轻轻盖在他身上,动作温柔得像对待稀世珍宝。他看着顾言蹊沉睡的侧脸,心里暖暖的,像揣了个小太阳。

或许这末世真的很可怕,或许未来真的很渺茫,但只要身边有这个人,好像什么都能熬过去。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沈清辞慌忙压了下去。他红着脸转过身,假装整理背包,心脏却跳得像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窗外的阳光正好,透过玻璃照在他的发顶,泛着柔软的金光。墙那头,顾言蹊缓缓睁开眼,看着他泛红的耳尖,嘴角的笑意又深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