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后半夜的寒气像无数根细针,透过破旧的毛毯往骨头缝里钻。沈清辞缩在角落,额头滚烫得吓人,意识在清醒与混沌间反复拉扯。他能感觉到有人用冰凉的手帕擦拭他的脸颊,动作轻柔得像对待易碎的瓷器,那熟悉的草药香萦绕在鼻尖,让他混乱的思绪稍稍安定。

“水……” 他干裂的嘴唇翕动着,发出微弱的气音。

下一秒,温热的液体就顺着喉咙滑下,带着淡淡的甜味。沈清辞努力睁开眼,模糊的视线里,顾言蹊正半跪着喂他喝水,侧脸在月光下显得格外柔和。他想抬手抓住对方,却发现手臂重得像灌了铅,刚抬起半寸就无力地垂下。

“别动。” 顾言蹊按住他的肩膀,掌心的温度透过单薄的衣料传来,“你在发烧。”

沈清辞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的身体烫得像团火,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人的热气。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被一阵剧烈的咳嗽打断,胸口疼得像要裂开。

顾言蹊立刻将他扶起来,让他靠在自己怀里,另一只手轻轻拍着他的后背顺气。温热的呼吸洒在颈窝,带着令人安心的力量,沈清辞的咳嗽渐渐平息,却贪恋地不想离开这个温暖的怀抱。

“对不起……” 他迷迷糊糊地说,声音细若蚊蚋,“又给你添麻烦了。”

顾言蹊的动作顿了顿,低头时,能看到沈清辞烧得通红的脸颊和长长的睫毛,像只受了委屈的小猫。他喉结微动,声音低沉得像深夜的大提琴:“说什么傻话。”

天快亮时,沈清辞的烧不仅没退,反而更严重了。他开始胡言乱语,一会儿喊着 “师父”,一会儿又呢喃着 “别过来”,冷汗浸透了单薄的衣衫,整个人蜷缩成一团,瑟瑟发抖。

顾言蹊摸了摸他的额头,滚烫的温度让他眉头紧锁。普通的退烧药根本不管用,必须找到清热消炎的灵草,否则再烧下去,就算烧坏了脑子也未可知。

“等着我。” 他在沈清辞耳边低语,声音轻得像风拂过湖面。

沈清辞似乎听懂了,无意识地攥紧他的衣角,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顾言蹊掰开他的手指,将自己的玄色外袍盖在他身上,又把水壶放在他够得到的地方,这才拿起长剑,悄无声息地走出避难所。

清晨的废墟笼罩在一层薄薄的雾霭中,猩红的太阳刚露出半个脑袋,将天边染成诡异的橘红色。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和腐臭味,比白天更甚,顾言蹊屏住呼吸,脚步轻得像猫,每一步都踩在实处,避免发出任何声响。

他要去的地方是城南的药圃。末世前那里是全市最大的中药材种植基地,虽然大部分药材都在灾难中变异或枯死,但据说深处还残留着一些未被污染的灵草,尤其是专治外伤感染的冰蓝草,正是沈清辞现在急需的。

走了约莫半个时辰,雾霭渐渐散去,周围的景象变得清晰起来。顾言蹊躲在一栋废弃的百货大楼后,看着街对面游荡的丧尸,眉头微微蹙起。

这里的丧尸数量比他预想的多得多,而且大多是变异种。有的长出了锋利的爪子,有的皮肤坚硬如铁,还有的拖着长长的舌头,在空气中不停舔舐,寻找活人的气息。

顾言蹊深吸一口气,握紧了手中的长剑。他不能绕路,沈清辞还在等着他回去,每多耽误一分钟,那孩子就多一分危险。

“噌 ——”

长剑出鞘的瞬间,一道莹白的剑光划破晨雾。顾言蹊像离弦的箭般冲了出去,剑光如练,精准地刺穿了最前面那只丧尸的头颅。绿色的污血喷溅而出,却在接触到剑身的瞬间被灵光净化,只留下几缕青烟。

他的动作快如闪电,灵力在体内流转,每一次挥剑都带着破空之声。普通丧尸在他面前不堪一击,很快就倒下了一片,但变异丧尸却没那么容易对付。

一只皮肤坚硬如铁的丧尸迎着剑光冲来,长剑砍在它身上,只留下一道浅浅的白痕。顾言蹊眼神一凛,侧身避开它挥来的利爪,同时将灵力灌注于指尖,猛地拍向它的太阳穴。

“砰” 的一声闷响,那丧尸踉跄着后退几步,摇了摇脑袋,显然没受太大影响。顾言蹊趁机跃起,长剑化作一道流光,从它张开的嘴刺了进去,直穿颅腔。

污血溅了他一身,顾言蹊却毫不在意,抽出长剑,反手又刺穿了身后扑来的丧尸的心脏。他的动作行云流水,没有丝毫拖泥带水,眼神锐利如鹰,每一次出手都精准狠辣,仿佛天生就该是执掌杀伐的修罗。

解决完街对面的丧尸,顾言蹊并没有立刻离开,而是靠在墙上,微微喘着气。刚才那一战看似轻松,实则耗费了不少灵力,他能感觉到体内的气息有些紊乱,必须尽快调息,否则遇到更强的变异丧尸,恐怕会有些棘手。

他闭上眼睛,双手结印,开始运转心法。周围的灵气虽然稀薄且驳杂,但聊胜于无,一丝丝清凉的气息顺着毛孔涌入体内,修复着消耗的灵力。

就在这时,一阵细微的响动引起了他的注意。顾言蹊猛地睁开眼,看向声音来源处 —— 那是百货大楼的后门,此刻正虚掩着,一道黑影一闪而过。

是人?还是变异兽?

顾言蹊握紧长剑,悄无声息地绕到后门,透过门缝往里看。只见一个穿着破烂校服的少年正蜷缩在角落里,手里拿着半块压缩饼干,惊恐地看着面前的几只丧尸。

那少年看起来不过十五六岁,脸色苍白如纸,嘴唇抖得不成样子,却死死咬着牙,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他面前的三只丧尸背对着门口,显然还没发现他。

顾言蹊眉头微蹙,脚步顿了顿。他现在最要紧的是去找草药,不该节外生枝。可看着那少年绝望的眼神,他又想起了沈清辞,想起了那个同样瘦弱的身影挡在自己身前时的样子。

“啧。” 他低低地啧了一声,像是在嘲笑自己的多管闲事,身体却已经动了。

剑光再次亮起,比刚才更加凌厉。三只丧尸甚至没来得及转头,就被精准地刺穿了头颅,污血溅了少年一脸。

少年吓得瘫坐在地上,手里的饼干掉在地上,看着突然出现的顾言蹊,眼睛瞪得像铜铃,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还能走吗?” 顾言蹊收剑回鞘,语气平淡无波。

少年这才反应过来,连连点头,挣扎着想要站起来,却因为腿软,刚站直就差点摔倒。顾言蹊眼疾手快地扶住他,指尖触到少年胳膊上的伤口,眉头又皱了皱。

“跟紧我。” 他没再多说,转身就走。

少年愣了一下,赶紧跟上去,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眼神里充满了敬畏和感激。“谢、谢谢仙师……”

顾言蹊没回头,只是淡淡道:“我不是仙师。”

“那、那该叫您什么?” 少年小心翼翼地问,声音里带着怯意。

“顾言蹊。”

“顾、顾仙师……”

顾言蹊:“……”

他懒得再纠正,加快了脚步。有少年跟在身边,他不得不更加谨慎,每一步都要确认周围没有危险,这让原本半个时辰的路程,硬生生多走了一刻钟。

“到了。” 顾言蹊指着前面被铁丝网围起来的区域,那里就是药圃。

铁丝网早已锈迹斑斑,上面还挂着些破烂的衣服和骸骨,看起来阴森可怖。顾言蹊挥剑砍断拦路的铁丝,率先走了进去,少年赶紧跟上,紧紧抓着他的衣角,像只受惊的小兽。

药圃里的景象比外面更加诡异。原本应该郁郁葱葱的药材,现在大多长成了扭曲的模样,有的藤蔓上挂着骷髅头,有的花朵散发着腥臭的气味,还有的草叶边缘泛着剧毒的紫色。

顾言蹊的眼神却亮了起来。在药圃最深处,一丛半人高的植物正散发着淡淡的蓝光,叶片呈梭形,边缘带着细小的锯齿,正是他要找的冰蓝草。

“待在这里别动。” 他对少年吩咐道,自己则小心翼翼地拨开挡路的变异藤蔓,向冰蓝草走去。

就在他的手即将触碰到冰蓝草时,地面突然剧烈震动起来。一只巨大的变异蚯蚓从地下钻出,张开满是獠牙的嘴,朝他猛地扑来。

“小心!” 少年吓得失声尖叫。

顾言蹊反应极快,侧身避开攻击的同时,长剑已经刺穿了蚯蚓的身体。墨绿色的血液喷溅而出,带着强烈的腐蚀性,落在地上滋滋作响,冒起阵阵白烟。

那蚯蚓吃痛,发出一声刺耳的嘶鸣,身体猛地一卷,将顾言蹊死死缠住。巨大的力道让顾言蹊骨骼发出咔咔的声响,他能感觉到自己的肋骨似乎断了几根,喉头一阵腥甜涌上。

“顾仙师!” 少年急得快要哭了,却又不敢上前,只能在原地团团转。

顾言蹊咬紧牙关,强忍着剧痛,将体内仅存的灵力全部灌注到长剑上。莹白的剑光突然暴涨,像一轮小小的太阳,瞬间将蚯蚓的身体切成数段。

腥臭的血液淋了他一身,顾言蹊踉跄着后退几步,靠在一棵枯树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左臂,刚才被蚯蚓的獠牙划开了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墨绿色的血液正顺着伤口流淌,带来一阵灼烧般的剧痛。

是毒液。

顾言蹊皱了皱眉,用灵力暂时封住伤口周围的经脉,防止毒液扩散。他走到冰蓝草前,小心地连根拔起,又采摘了几株旁边的辅助药材,这才对少年说:“走吧。”

回去的路比来时更加艰难。顾言蹊的体力消耗巨大,左臂的伤口又在不断渗血,每走一步都牵扯着剧痛。少年想扶他,却被他避开了。

“不用。” 他的声音有些虚弱,却依旧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走快点。”

少年不敢再多说,只能加快脚步,努力跟上他的速度。

当避难所的轮廓出现在视野中时,顾言蹊紧绷的神经终于松懈下来。他能感觉到自己的意识正在逐渐模糊,左臂的伤口传来阵阵麻痹感,显然是毒液开始发作了。

“顾仙师,你没事吧?” 少年担心地问,看着顾言蹊苍白如纸的脸色,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顾言蹊摇了摇头,推开避难所的大门时,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沈清辞还在昏睡,眉头紧紧蹙着,嘴唇干裂起皮。顾言蹊顾不上处理自己的伤口,赶紧将冰蓝草捣碎,又混合着其他药材,调成糊状,小心翼翼地敷在沈清辞的额头上。

冰凉的触感让沈清辞舒服地哼唧了一声,眉头渐渐舒展,呼吸也变得平稳起来。

顾言蹊这才松了口气,靠在墙上,眼前阵阵发黑。他想处理一下自己的伤口,却发现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了。

“顾仙师!” 少年赶紧跑过来,笨拙地想帮他包扎,却不知从何下手。

顾言蹊摆了摆手,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小的瓷瓶,扔给少年:“把里面的药粉撒在伤口上。”

少年手忙脚乱地打开瓷瓶,将白色的药粉撒在顾言蹊的伤口上。药粉接触到伤口的瞬间,发出滋滋的声响,墨绿色的血液立刻变成了暗红色,灼烧感也减轻了不少。

“谢谢你,小弟弟。” 一个温和的声音突然响起。

少年抬头,看到沈清辞不知何时醒了过来,正靠在墙上看着他们,脸色虽然依旧苍白,但眼神已经清醒了许多。

“我、我叫小石头。” 少年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沈清辞笑了笑,目光落在顾言蹊身上时,笑容瞬间凝固了。他看着顾言蹊满身的伤痕和左臂那道狰狞的伤口,眼眶瞬间红了,声音带着压抑的哽咽:“你…… 你的伤……”

顾言蹊避开他的目光,语气平淡地说:“小伤,不碍事。”

“这还叫小伤?” 沈清辞激动地想要站起来,却因为身体虚弱,刚站直就一阵头晕目眩。顾言蹊眼疾手快地扶住他,掌心的温度透过衣料传来,带着令人安心的力量。

“别动。” 顾言蹊的声音有些沙哑,“你刚退烧,需要休息。”

沈清辞却不依,固执地看着他的伤口,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不停地往下掉:“都怪我…… 要不是为了我,你也不会……”

“说什么傻话。” 顾言蹊抬手想帮他擦眼泪,却在半空中顿住,想起自己手上全是血污,又默默收了回来,“我是自愿的。”

这四个字像投入沈清辞心湖的石子,漾开圈圈涟漪。他看着顾言蹊苍白却依旧挺拔的身影,看着对方眼底深藏的温柔,突然觉得心里某个地方被填满了。

“我帮你换药吧。” 沈清辞吸了吸鼻子,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些。

顾言蹊犹豫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

沈清辞小心翼翼地解开顾言蹊左臂的布条,看到那道深可见骨的伤口时,眼泪又忍不住掉了下来。他拿出顾言蹊采回来的草药,学着他之前的样子,小心地捣碎,又混合着清水,调成糊状,轻轻敷在伤口上。

他的动作很轻,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珍视,仿佛在对待稀世珍宝。顾言蹊能感觉到他的指尖在微微颤抖,温热的呼吸拂过伤口周围的皮肤,带来一阵奇异的酥麻感。

“有点疼,忍忍。” 沈清辞小声说,声音里带着愧疚。

顾言蹊嗯了一声,目光落在他低垂的眼睫上,看着他认真的侧脸和微微泛红的耳根,突然觉得这点疼痛根本不算什么。

包扎好伤口后,沈清辞又从背包里翻出最后一块压缩饼干,递到顾言蹊面前:“吃点东西吧。”

顾言蹊没有接,反而推了回去:“你吃,我不饿。”

“你都流了那么多血了,怎么可能不饿。” 沈清辞固执地把饼干塞到他手里,“快吃。”

看着沈清辞倔强的眼神,顾言蹊突然笑了。那笑容很淡,却像冰雪初融,带着一种惊心动魄的美。他低头咬了一口饼干,干硬的碎屑在嘴里慢慢化开,竟尝到了一丝甜味。

少年小石头坐在旁边,看着眼前这一幕,突然觉得自己好像有点多余。他挠了挠头,识趣地说:“那个…… 我去看看其他人醒了没。” 说完,就一溜烟跑了。

避难所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药香和饼干的甜味,气氛安静得有些微妙。沈清辞靠在墙上,看着顾言蹊吃东西的样子,突然觉得,或许这场末世,也不是那么难熬。

至少,他不是一个人。

顾言蹊似乎察觉到了他的目光,抬起头,四目相对的瞬间,时间仿佛静止了。沈清辞能看到顾言蹊眼底清晰的自己,看到对方瞳孔里跳跃的微光,心跳突然漏了一拍,慌忙低下头,脸颊烫得能煎鸡蛋。

顾言蹊的嘴角却噙着一抹浅淡的笑意,低头继续吃东西,只是耳根悄悄泛起了红色。

窗外的阳光正好,透过彩色玻璃窗照进来,在地上投下斑斓的光斑。避难所里很安静,只有两人偶尔的呼吸声和外面隐约传来的丧尸嘶吼,却奇异地构成了一幅温馨的画面。

沈清辞看着顾言蹊的侧脸,心里突然生出一个念头:如果能一直这样下去,好像也不错。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他慌忙压了下去,脸颊烫得更厉害了。他偷偷抬眼,发现顾言蹊也在看他,眼神里的东西复杂得让他看不懂,却让他的心跳越来越快,像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那个…… 我去看看水开了没。” 沈清辞慌乱地站起身,几乎是落荒而逃。

顾言蹊看着他略显仓促的背影,嘴角的笑意更深了。他低头看了看自己被包扎好的伤口,上面还残留着沈清辞指尖的温度,暖得让他心里发颤。

或许,带这个小家伙在身边,也不是什么坏事。

顾言蹊靠在墙上,闭上眼睛,阳光洒在他的脸上,带着一丝难得的暖意。左臂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但他的心里却一片安宁,像漂泊了许久的船,终于找到了可以停靠的港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