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沈清辞是被阳光晒醒的。

不是末世里那种惯常的、带着血腥气的猩红天光,而是真正清澈的、带着暖意的金色阳光。它透过避难所破碎的彩色玻璃窗,在地上投下一块菱形的光斑,正好落在他的手背上,暖融融的,像极了小时候在门派后山晒过的太阳。

他怔怔地看着那片光斑,直到耳边传来轻微的翻动书页声,才后知后觉地转过头。顾言蹊就坐在不远处的木桌旁,晨光勾勒着他挺拔的侧影,玄色的衣料被阳光镀上一层柔和的金边,他正低头看着本泛黄的古籍,手指偶尔在书页上轻轻敲击,神情专注得像幅画。

“醒了?” 顾言蹊头也没抬,却像是背后长了眼睛。

沈清辞的脸颊微微发烫,赶紧收回目光,嗯了一声,声音还有些刚睡醒的沙哑。他动了动身子,才发现自己身上盖着的不仅有顾言蹊的外袍,还有条厚实的羊毛毯,显然是避难所里最好的御寒物。

“感觉怎么样?” 顾言蹊终于放下书,转过身来看他,眼神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

“好多了。” 沈清辞活动了一下手脚,之前那种火烧般的灼痛感已经完全消失,只剩下些许虚弱,“谢谢你。”

这三个字几乎成了他的口头禅。自从遇到顾言蹊,他好像每天都在说谢谢 —— 谢谢他挡开丧尸的拳头,谢谢他深夜喂药,谢谢他冒死寻来冰蓝草,谢谢他…… 给了自己活下去的勇气。

顾言蹊的嘴角似乎弯了一下,快得让沈清辞以为是错觉。“那就好。” 他起身走到角落的火堆旁,添了几块木炭,又从背包里拿出个陶罐,倒了些清水进去,“喝点粥吧,小石头昨天找到的米。”

陶罐里的白粥冒着热气,散发出淡淡的米香。在物资匮乏的末世,白粥算得上是奢侈的食物。沈清辞接过顾言蹊递来的木碗,指尖不小心碰到他的指腹,冰凉的触感让两人都顿了一下,像有微弱的电流窜过。

“小心烫。” 顾言蹊率先移开手,转身去收拾散落的古籍,耳根却悄悄泛起一层薄红。

沈清辞捧着温热的粥碗,看着他略显仓促的背影,突然觉得这末世好像也没那么糟糕。至少在这一刻,有温暖的阳光,有喷香的米粥,还有…… 一个愿意为他熬粥的人。

接下来的几天,避难所里渐渐有了生气。顾言蹊制定的物资分配制度让每个人都有了盼头,男人们结伴出去搜寻物资,女人们负责缝补衣物和照顾伤员,连孩子们也会帮忙捡拾柴火。虎哥那伙人被打服后,老实得像鹌鹑,再也不敢惹是生非。

沈清辞的身体一天天好转,已经能帮着做些轻便的活计。他跟着顾言蹊学习辨认草药,学着用灵力处理伤口,偶尔也会帮着照看小石头 —— 那个被顾言蹊从百货大楼救回来的少年。

“顾大哥以前是修士吗?” 这天,沈清辞帮顾言蹊晾晒草药时,终于忍不住问出了藏在心里很久的问题。

顾言蹊正在研磨药材的手顿了顿,石臼里的冰蓝草粉末扬起细小的烟尘。“算是吧。” 他的声音很淡,听不出情绪,“末世前在青云门待过几年。”

“青云门?” 沈清辞的眼睛亮了起来,“我以前在玉泉宗!我们两派每年都会举办交流会的!”

顾言蹊抬眸时,眼底闪过一丝惊讶:“你是玉泉宗的弟子?”

“嗯!” 沈清辞用力点头,说起自己的门派,他的语气里带着掩饰不住的骄傲,“我师父是玉泉宗的长老,最擅长炼丹术,他炼的回春丹,据说能活死人肉白骨呢!”

说到师父,他的声音低了下去,眼眶微微泛红。那场灾难来得太突然,他甚至不知道师父和师兄弟们有没有活下来。

顾言蹊沉默着递给她一块干净的帕子,石臼里的研磨声停了。“青云门和玉泉宗确实交好。” 他的声音柔和了些,“我记得有年交流会,玉泉宗有个小弟子,把丹炉炸了,还差点烧了藏经阁。”

沈清辞的脸 “腾” 地一下红透了,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那、那是意外……” 他嗫嚅着解释,“谁知道那株烈焰草会突然爆燃……”

顾言蹊看着他窘迫的样子,嘴角勾起一抹真切的笑意。那笑容不像之前那样浅淡,而是带着暖意,像冰雪初融时的第一缕阳光,瞬间照亮了他原本冷硬的轮廓。

沈清辞看得有些失神。他一直觉得顾言蹊像块捂不热的寒冰,此刻才发现,这寒冰之下,藏着一片温柔的海。

“这天倒是难得放晴了。” 顾言蹊突然抬头看向窗外,转移了话题。

沈清辞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只见猩红的天幕不知何时裂开了道口子,露出后面澄澈的蓝,金色的阳光从裂口倾泻而下,给灰蒙蒙的废墟镀上了层金边。微风拂过,带着些许暖意,竟让人有了种末世尚未降临的错觉。

“出去走走?” 顾言蹊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

沈清辞的心跳漏了一拍,慌忙点头:“好。”

避难所外的空地上,几个孩子正在追逐打闹,他们的笑声清脆得像风铃,驱散了些许末世的阴霾。顾言蹊和沈清辞沿着废墟间的小路慢慢走着,谁都没有说话,却并不觉得尴尬。

阳光透过稀疏的云层洒下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沈清辞踢着脚边的小石子,偷偷用余光打量顾言蹊。他今天换了件月白色的内衬,外面罩着玄色外袍,风吹起他的衣摆,露出纤细却有力的手腕,上面还留着几道浅浅的疤痕 —— 那是为了救自己,被变异蚯蚓划伤的。

“在看什么?” 顾言蹊突然转过头,眼神里带着戏谑。

沈清辞像被抓包的小偷,慌忙移开视线,脸颊烫得能煎鸡蛋:“没、没什么…… 就是觉得今天的太阳真好。”

顾言蹊顺着他的目光看向天空,嘴角噙着浅浅的笑意:“确实不错。”

他们走到一块相对平整的空地上,那里有块半人高的青石板,显然是从某个倒塌的石碑上拆下来的。顾言蹊先坐了上去,拍了拍身边的位置:“坐吧。”

沈清辞犹豫了一下,挨着他坐下,两人之间隔着约莫一拳的距离。他能闻到顾言蹊身上淡淡的草药香,混合着阳光晒过的味道,让人莫名安心。

远处传来丧尸低沉的嘶吼,被风吹得有些模糊,反而衬得眼前的宁静更加珍贵。沈清辞看着天边那道蓝色的裂口,突然想起小时候在玉泉宗,师父常说 “天地有大美而不言”,那时他不懂,现在却突然明白了 —— 在这满目疮痍的末世里,能有片刻的安宁,能有身边这个人的陪伴,便是最大的美。

“顾言蹊。” 他突然开口,声音有些发颤。

“嗯?” 顾言蹊转过头,阳光落在他的睫毛上,泛着细碎的金光。

“谢谢你。” 沈清辞看着他的眼睛,认真地说,“谢谢你一直照顾我,谢谢你…… 愿意带我在身边。”

他的眼神太过清澈,像山涧里最纯净的泉水,里面清晰地映着顾言蹊的影子。顾言蹊的心跳莫名漏了一拍,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有些麻,有些痒。

他慌忙移开视线,看向远处的废墟,声音有些不自然:“我们是同伴,应该的。”

“同伴” 两个字像根细针,轻轻刺了沈清辞一下。他知道自己不该贪心,能成为同伴已经是奢望,可心里某个角落,却隐隐盼着能更进一步。

一阵风吹过,带着些许凉意。沈清辞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打了个寒颤。他今天只穿了件单薄的内衬,之前的伤还没完全好,抵抗力比常人弱些。

就在他想抱紧胳膊时,一件带着体温的外套披在了他肩上。

是顾言蹊的玄色外袍。

衣料上还残留着顾言蹊的体温和那熟悉的草药香,像个温暖的怀抱将他包裹。沈清辞惊讶地抬起头,对上顾言蹊近在咫尺的目光。他的睫毛很长,眼神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没察觉的温柔,呼吸拂过沈清辞的额头,带着淡淡的暖意。

“小心别着凉了。” 顾言蹊的声音很低,像怕惊扰了什么。

沈清辞的心跳瞬间失控,砰砰地撞着胸腔,像要跳出来似的。他下意识地裹紧外套,将半张脸埋进柔软的布料里,贪婪地呼吸着上面属于顾言蹊的气息。

“你不冷吗?” 他小声问,声音闷在衣服里,有些含糊。

“我火力壮。” 顾言蹊转过身,重新看向远方,耳根却红得快要滴血。

沈清辞看着他微红的耳根,突然觉得有些好笑。这个在外人面前杀伐果断、冷静自持的男人,竟然也有这么纯情的一面。他忍不住偷偷多看了几眼,看着阳光在他侧脸投下的阴影,看着他紧抿的薄唇,看着他偶尔滚动的喉结…… 心跳越来越快。

不知过了多久,沈清辞觉得肩上的外套有些滑落,伸手想去拉,指尖却不小心碰到了顾言蹊的手背。

像有电流窜过,两人同时缩回了手。

沈清辞的脸颊烫得厉害,他低着头,手指紧张地绞着衣角,不敢看顾言蹊的眼睛。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微妙的气氛,像快要下雨时的沉闷,又像花开前的悸动。

“那个……”

“你……”

两人同时开口,又同时停下,相视一笑,尴尬瞬间消散了不少。

“你先说。” 顾言蹊的声音里带着笑意。

“没什么。” 沈清辞摇摇头,鼓起勇气抬头看他,“就是想问问,你以后打算去哪里?”

顾言蹊沉默了很久,久到沈清辞以为他不会回答,才听到他低沉的声音:“不知道。或许会去找找其他幸存者基地,或许…… 就找个安静的地方待着。”

“那……” 沈清辞的心跳得更快了,他攥紧拳头,几乎是豁出去般问道,“我能跟着你吗?”

说完这句话,他紧张得手心全是汗,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顾言蹊,生怕从他嘴里听到拒绝的答案。

顾言蹊显然也没料到他会这么问,愣了一下,随即眼底漾开温柔的笑意:“好啊。”

这声 “好啊” 轻得像羽毛,却重重地落在沈清辞的心上。他看着顾言蹊眼底的笑意,突然觉得阳光都变得更加灿烂了。

“那我们可说好了!” 他像个得到糖果的孩子,笑得眉眼弯弯,“你不能反悔!”

“不反悔。” 顾言蹊的声音里带着宠溺,他伸出手,想像揉小动物一样揉揉沈清辞的头发,却在半空中顿住,最终只是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只要你愿意。”

沈清辞的心里像揣了只小兔子,怦怦直跳,却甜得让他忍不住想笑。他低下头,看着自己裹着顾言蹊外套的肩膀,突然觉得,就算这末世永远不会结束,只要能和身边这个人在一起,好像也没什么可怕的。

远处传来小石头的呼喊声:“顾仙师!沈哥哥!该吃午饭啦!”

两人同时回过神,相视一笑,之前的尴尬和悸动都化作了默契的温柔。

“走吧。” 顾言蹊站起身,向他伸出手。

沈清辞看着他伸出的手,指尖修长,掌心有层薄薄的茧子,却异常温暖。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将自己的手放进了他的掌心。

顾言蹊的手指轻轻收紧,温热的触感包裹着他的手,带着令人安心的力量。沈清辞能感觉到他掌心的温度,能听到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能看到阳光在两人交握的手上跳跃。

他们沿着来时的路往回走,谁都没有说话,却默契地放慢了脚步。阳光透过废墟的缝隙洒下来,在地上投下长长的影子,像两只相依相偎的鸟儿。

路过一片开满小黄花的废墟时,顾言蹊突然停下脚步。他弯腰摘了朵开得最盛的黄花,转身别在沈清辞的耳后,动作自然得像做过千百遍。

“很好看。” 他看着沈清辞的眼睛,认真地说。

沈清辞的脸颊瞬间涨红,像火烧一样。他能感觉到耳垂传来的微凉触感,能看到顾言蹊眼底清晰的自己,能听到周围的一切都仿佛静止了 —— 只有两人越来越快的心跳声。

“你……” 沈清辞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什么也说不出来。

顾言蹊的眼神渐渐变得深邃,像蕴藏着无尽的星海。他慢慢低下头,越来越近,沈清辞甚至能闻到他呼吸里淡淡的草药香,能感觉到他温热的气息拂过唇瓣。

他的心跳快要停止了,紧张地闭上了眼睛,长长的睫毛像受惊的蝴蝶般轻轻颤抖。

就在两人的唇瓣即将相触的瞬间,小石头的声音再次响起:“顾仙师!沈哥哥!你们怎么走那么慢呀!”

沈清辞像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推开顾言蹊,红着脸转身就跑,耳后的黄花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摇曳,像个调皮的精灵。

顾言蹊看着他仓促逃跑的背影,摸了摸自己微微发烫的唇瓣,眼底的失落一闪而过,随即被浓浓的笑意取代。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空空的手心,上面似乎还残留着沈清辞的温度,暖得让他心头发颤。

“顾仙师,你在笑什么呀?” 小石头跑到他身边,好奇地问,“沈哥哥怎么跑那么快?脸还那么红?”

顾言蹊揉了揉小石头的头发,眼底的温柔几乎要溢出来:“没什么。” 他抬头看向沈清辞逃跑的方向,嘴角勾起一抹浅浅的笑意,“大概是…… 被太阳晒红了吧。”

阳光依旧灿烂,微风拂过,带来阵阵花香。顾言蹊望着远处沈清辞躲在墙角偷偷看他的身影,突然觉得,这场漫长而残酷的末世,或许也不是那么难熬。

至少,他不再是一个人了。

至少,他的身边,有了一个想要守护的人。

至少,在这片绝望的废墟之上,他找到了属于自己的那束光。

顾言蹊整理了一下衣袍,朝着沈清辞的方向走去,脚步轻快得像踩在云端。小石头挠了挠头,不明所以地跟在他身后,却没注意到,自家顾仙师的嘴角,一直挂着抹温柔得能滴出水的笑意。

而躲在墙角的沈清辞,看着朝自己走来的顾言蹊,摸了摸耳后那朵小黄花,脸颊依旧滚烫,心里却甜得像揣了罐蜜糖。他知道,有什么东西,已经在他和顾言蹊之间悄然改变了,像破土而出的种子,在这末世的废墟之上,悄悄生根发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