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避难所的木门在身后发出沉重的吱呀声时,沈清辞的指尖还在发烫。

那是刚才顾言蹊拉着他冲过尸群时留下的温度,玄色衣料蹭过手背,带着淡淡的草药香,像道无形的屏障,将身后慕容轩的叫骂声隔绝在外。直到踏上图书馆门前的石阶,他才敢回头望 —— 那个穿锦袍的男人正站在废墟边缘,猩红的天光勾勒出他扭曲的侧脸,远远看去像头蓄势待发的野兽。

“他会不会追过来?” 沈清辞的声音发颤,攥着顾言蹊衣袖的手指泛白。

顾言蹊反手按住他的肩,掌心的温度透过单薄的衣料渗进来:“有我在。”

这三个字像块温润的玉佩,熨帖着沈清辞发紧的神经。他跟着顾言蹊走进避难所,刚绕过断墙就顿住了脚步 —— 原本该蜷缩在角落的幸存者们,此刻都拘谨地站着,低垂的头颅像是被无形的鞭子抽打着。

煤油灯的光晕在地上投下歪斜的影子,十几个黑衣劲装的汉子背对着门口,腰间的弯刀在光线下泛着冷光。他们脚下踩着老者的拐杖,那根用了大半辈子的枣木拐杖断成两截,木屑混着几滴暗红的血珠,在水泥地上洇开小小的花。

“顾仙师……” 小石头的哭声从人群里挤出来,他被个满脸横肉的汉子揪着衣领,瘦小的身子像片狂风中的叶子,“他们、他们把王婆婆带走了……”

沈清辞的心猛地一沉。王婆婆是避难所里最年长的人,平日里总把省下来的压缩饼干分给孩子们,此刻她常坐的那个草堆空着,只剩下半只没织完的草鞋。

“放开他。” 顾言蹊的声音像淬了冰,玄色长袍在穿堂风里掀起一角,露出腰间半出鞘的莹白长剑。

黑衣汉子们齐刷刷转过身,为首的正是那个在遗迹外拦路的锦袍男子。他此刻换上了件月白色的长衫,领口绣着金线流云纹,与这满是尘埃的避难所格格不入。看到顾言蹊,他脸上堆起假惺惺的笑,眼角的细纹里却藏着算计。

“顾兄来得正好。” 慕容轩慢条斯理地把玩着腰间的玉佩,目光像毒蛇般缠上沈清辞,“我正想找你讨杯茶喝。”

沈清辞被那眼神看得脊背发凉,下意识往顾言蹊身后缩了缩。顾言蹊不动声色地往旁边挪了半步,正好将他挡在阴影里,长剑 “噌” 地一声完全出鞘,剑气瞬间扫过整个大厅,逼得黑衣汉子们齐齐后退半步。

“慕容轩,你把王婆婆怎么样了?” 顾言蹊的剑尖斜指地面,莹白的剑身映出他冷冽的眉眼。

慕容轩脸上的笑容淡了些:“不过是请老人家喝杯茶,顾兄何必这么大火气?” 他拍了拍手,两个黑衣汉子押着个佝偻的身影从隔间走出来,正是王婆婆。她的额角渗着血,花白的头发凌乱地贴在脸上,却依旧挺直着脊梁。

“顾仙师别管我!” 王婆婆咳着血沫子喊,“这狗贼想抢我们的物资,老婆子跟他拼了!”

“看来老人家不太懂事。” 慕容轩的眼神冷下来,朝身边的汉子使了个眼色。那汉子立刻抬脚,眼看就要踹向王婆婆的膝盖。

“住手!” 沈清辞想也没想就冲出去,却被顾言蹊一把拉住。

“别冲动。” 顾言蹊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只有两人能听懂的警告,“你打不过他们。”

沈清辞急得眼眶发红,却只能眼睁睁看着那汉子的脚停在半空 —— 顾言蹊的剑不知何时已经抵在了汉子的咽喉,莹白的剑尖上凝着层薄薄的霜气。

“我的人,你也敢动?” 顾言蹊的语气平淡,眼神里的杀意却让那汉子脸色惨白,腿一软差点跪下去。

慕容轩的脸色彻底沉了:“顾言蹊,别给脸不要脸。” 他往前走了两步,月白长衫扫过地上的木屑,“这避难所现在由我说了算,识相的就把从遗迹里带出来的东西交出来,再把你身后这小美人送给我……”

“你找死!”

顾言蹊的剑气陡然暴涨,整个大厅的温度仿佛都降了几分。沈清辞能感觉到他握着剑柄的手在微微颤抖,不是害怕,是愤怒。他赶紧攥住顾言蹊的衣袖,指尖触到对方紧绷的肌肉,低声道:“别上当。”

慕容轩显然没料到顾言蹊会这么激动,眼底闪过丝诧异,随即又换上副玩味的笑:“怎么?这小子是你的心头肉?” 他故意往前凑了凑,声音压得极低,“我听说顾兄从不近人情,原来好这口?”

沈清辞的脸颊瞬间涨红,不是害羞,是愤怒。他刚想开口反驳,却被顾言蹊按住了肩膀。

“东西可以给你。” 顾言蹊突然开口,声音平静得让人心惊,“放了所有人,我就把遗迹里的收获给你。”

“顾言蹊!” 沈清辞不敢置信地抬头,那卷上古竹简对修炼者有多重要,他比谁都清楚。

顾言蹊却没看他,只是死死盯着慕容轩:“成交吗?”

慕容轩挑了挑眉,显然没料到他会这么爽快:“顾兄倒是看得开。” 他挥了挥手,“先把这老太婆放了。”

黑衣汉子松开王婆婆,小石头立刻跑过去扶住她,祖孙俩缩在角落里,用惊恐又担忧的眼神望着这边。慕容轩的目光在大厅里转了圈,最后落在顾言蹊身上:“东西呢?”

顾言蹊解下背上的背包扔过去。慕容轩接过背包,迫不及待地打开,当看到里面只有些草药和压缩饼干时,脸色瞬间变得狰狞:“顾言蹊,你耍我!”

“想要真正的宝贝?” 顾言蹊的嘴角勾起抹冷笑,“跟我来。”

他转身走向隔间,沈清辞立刻跟上,心里满是不解和担忧。慕容轩犹豫了下,示意手下看好其他人,自己则带着两个心腹跟了进去,临走前还不忘狠狠瞪了沈清辞一眼,那眼神里的恶意让沈清辞打了个寒颤。

隔间里比外面更暗,只有盏煤油灯挂在墙上,昏黄的光线下,顾言蹊的侧脸显得格外冷硬。慕容轩警惕地环顾四周:“东西呢?”

顾言蹊没说话,只是走到铁皮柜前,伸手在柜壁上敲了敲。“咚咚” 的闷响在寂静的空间里回荡,沈清辞突然反应过来 —— 那里是空的,根本没有暗格。

“你到底想耍什么花样?” 慕容轩的手按在腰间的刀柄上,眼神里的杀意几乎要溢出来。

顾言蹊缓缓转过身,长剑在灯光下划出道银弧,快得让人看不清动作。只听 “啊” 的两声惨叫,跟进来的两个黑衣汉子捂着咽喉倒下,鲜血从指缝里汩汩涌出,很快染红了地面。

慕容轩惊得后退半步,腰间的弯刀瞬间出鞘:“顾言蹊,你敢杀我的人?”

“杀了又如何?” 顾言蹊的剑尖直指他的眉心,剑气让慕容轩的头发都微微飘动,“你以为凭这点人就能占了避难所?”

慕容轩的脸色变了又变,他知道自己不是顾言蹊的对手,可就这么走了又太没面子。目光扫过缩在角落的沈清辞,他突然笑了:“顾兄何必这么动怒?不如我们做个交易。”

“我没兴趣。” 顾言蹊的剑又往前送了半寸,剑尖几乎要碰到慕容轩的皮肤。

“别急着拒绝。” 慕容轩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诱惑的意味,“我知道你们在找关闭地狱之门的方法,我手里有份古籍,或许能帮上忙。”

顾言蹊的动作顿了顿。关闭地狱之门是他多年来的执念,也是唯一能结束末世的方法,慕容轩怎么会知道?

“你想要什么?” 顾言蹊的声音冷了些,显然是动心了。

慕容轩的目光又落在沈清辞身上,嘴角的笑容越发猥琐:“我要他。”

沈清辞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像被人兜头浇了盆冰水。他难以置信地看着慕容轩,又看向顾言蹊,心脏像被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疼得快要喘不过气。

“你找死!” 顾言蹊的剑气陡然暴涨,整个隔间都在微微颤抖,油灯的火苗剧烈晃动,在墙上投下扭曲的影子。

慕容轩被那股气势逼得连连后退,撞在铁皮柜上,发出 “哐当” 一声巨响。“顾言蹊,你可想清楚了!” 他色厉内荏地喊道,“错过这次,你永远别想找到关闭地狱之门的方法!”

顾言蹊的剑在半空中停住,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沈清辞看着他紧绷的侧脸,突然觉得很可笑 —— 原来在他心里,自己终究比不上那个虚无缥缈的目标。

“好。”

顾言蹊的声音很轻,却像惊雷般炸在沈清辞耳边。他猛地抬头,对上顾言蹊的目光,那双总是带着温柔的眼睛此刻一片冰冷,仿佛在看个陌生人。

“顾言蹊,你……” 沈清辞的声音哽咽着,后面的话怎么也说不出来。

顾言蹊却没看他,只是对慕容轩说:“古籍拿来。”

慕容轩得意地笑了,从怀里掏出个泛黄的卷轴扔过去:“验货吧。”

顾言蹊接住卷轴,展开的瞬间,沈清辞看到上面画着些奇怪的符号,和遗迹里的壁画有些相似。顾言蹊的眉头紧锁,显然在认真辨认。慕容轩趁机朝沈清辞走去,伸手就要抓他的胳膊:“小美人,跟我走吧。”

沈清辞猛地后退,撞在墙上,后腰磕在凸起的钉子上,疼得他倒吸口冷气。他看着顾言蹊专注看卷轴的侧脸,突然觉得这隔间里的空气都变得窒息。

“别碰他。” 顾言蹊突然合上卷轴,眼神冷得像冰,“你可以走了。”

慕容轩愣了下:“你什么意思?”

“古籍是假的。” 顾言蹊将卷轴扔在地上,用脚碾得粉碎,“上面的符号是后人仿的,连基本的阵法原理都不对。”

慕容轩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你怎么知道是假的?”

“因为我见过真的。” 顾言蹊的声音里带着嘲讽,“在你祖宗的坟里。”

慕容轩气得浑身发抖,却不敢再动手,只能恶狠狠地瞪着他们:“顾言蹊,你给我等着!这笔账我迟早要算!” 说完,他转身就走,连地上的尸体都没顾得上带走。

隔间的门被 “砰” 地一声甩上,里面只剩下他们两个人。煤油灯的火苗还在晃动,映着地上的血迹,显得格外诡异。

沈清辞靠着墙慢慢滑坐在地,后腰的疼痛远不及心口的万分之一。他看着顾言蹊,嘴唇动了动,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顾言蹊走过来,想拉他起来,却被沈清辞猛地甩开手。

“别碰我。” 沈清辞的声音很轻,却带着浓浓的疏离,“刚才你不是想把我送给别人吗?怎么又变卦了?”

顾言蹊的手僵在半空,眼神里闪过丝慌乱:“我不是那个意思……”

“那是什么意思?” 沈清辞抬起头,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在你眼里,我是不是随时可以用来交易的筹码?”

“不是的!” 顾言蹊的声音有些急,他想解释,却不知道该从何说起。刚才他答应慕容轩,只是缓兵之计,可看到沈清辞受伤的眼神,所有的解释都显得苍白无力。

“我知道了。” 沈清辞擦掉眼泪,慢慢站起身,尽管腿还在发软,却努力挺直了脊梁,“以后我不会再给你添麻烦了。”

他转身想走,却被顾言蹊一把抓住手腕。这一次,顾言蹊抓得很紧,仿佛怕他跑掉。

“清辞,听我解释。” 顾言蹊的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慌乱,“我刚才是想稳住他,我从来没想过要把你……”

“够了。” 沈清辞打断他,声音里带着疲惫,“我不想听。”

他用力挣脱开,踉跄着走出隔间。大厅里,幸存者们正七手八脚地处理尸体,看到他们出来,都识趣地闭上了嘴。王婆婆拄着临时找的木棍走过来,浑浊的眼睛里满是担忧:“小沈先生,你没事吧?”

沈清辞摇了摇头,强挤出个笑容:“我没事,谢谢婆婆。”

他没再看顾言蹊一眼,径直走向角落的草堆,蜷缩在里面,用毯子蒙住头。外面传来顾言蹊安排防守的声音,沉稳有力,和平日里没什么两样,可沈清辞却觉得,有什么东西已经不一样了。

不知过了多久,毯子被轻轻掀开,一股熟悉的草药香飘了进来。沈清辞闭着眼没动,假装睡着了。

顾言蹊在他身边坐下,小心翼翼地将瓶伤药放在地上:“后腰的伤记得擦药,那是活血化瘀的,对跌打损伤很有效。”

他的声音很轻,带着难得的温柔,可沈清辞却觉得那声音像针一样扎在心上。等了半天没听到动静,顾言蹊叹了口气,起身想走,却听到身后传来闷闷的声音:

“以后…… 别再那样了。”

顾言蹊的脚步顿住了。

“别再拿我做交易,也别再…… 骗我。” 沈清辞的声音带着浓浓的鼻音,“我怕…… 我真的会相信。”

顾言蹊转过身,借着昏暗的光线,能看到沈清辞露在毯子外面的耳朵红得像要滴血。他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最终却只是点了点头:“好。”

这一个字,轻得像羽毛,却重得像承诺。

沈清辞没再说话,只是将毯子拉得更高,遮住了自己的脸。顾言蹊站在原地看了他一会儿,才转身离开,脚步比来时沉重了许多。

夜深了,避难所里渐渐安静下来,只剩下外面偶尔传来的丧尸嘶吼。沈清辞悄悄掀开毯子一角,看到顾言蹊正靠在门口的位置,背对着他,手里握着剑,显然是在守夜。月光透过窗户照在他身上,玄色的长袍泛着淡淡的银光,像幅孤寂的水墨画。

沈清辞摸了摸后腰的伤,那里已经不那么疼了。他看着顾言蹊的背影,心里五味杂陈。或许…… 他真的误会了?可刚才顾言蹊那句 “好”,又是什么意思呢?

他想不明白,只能重新闭上眼睛,任由那些纷乱的思绪在黑暗中蔓延。

而门口的顾言蹊,似乎感觉到了什么,微微侧过头,月光正好落在他的脸上,那双总是锐利的眼睛里,此刻竟藏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没察觉的温柔和…… 迷茫。

外面的风还在吹,带着末世特有的血腥和腐臭,可避难所里,却因为这两个少年的心事,悄悄弥漫起一丝不一样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