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冰冷的死寂,如同凝固的沥青,沉重地覆盖着这片骸骨地狱。

只有红姨压抑痛苦的、如同破旧风箱般的喘息声,断断续续地撕扯着这片令人窒息的宁静。每一次吸气都伴随着伤口处污秽能量的蠕动,每一次呼气都喷吐出带着灰白茉莉花瓣虚影的冰寒气息。她半跪在污血浸染的泥地上,暗红的旗袍破碎不堪,三个被星骸锁链贯穿的恐怖伤口边缘,粘稠的黑气与灰白能量如同争斗的毒蛇,疯狂地撕咬、湮灭、又缓慢地试图弥合。那双空洞的眼窝,如同两个深不见底的寒潭,死死地、贪婪地锁定着黑色晶簇尖端那颗灰蒙蒙的眼球。怨毒、暴怒,以及一种近乎病态的占有欲,在她扭曲的脸上交织。

陈辛瘫倒在冰冷的泥泞中,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像是拉动生锈的锯条,切割着他破碎的肺腑。视野被血污和黑暗吞噬了大半,仅存的左眼视线模糊,只能勉强聚焦在那片托着眼球的黑色晶簇上。右眼窝是持续的、深入骨髓的冰冷剧痛,仿佛有无数冰针在搅动神经,又有一股微弱却不容置疑的星辰之力在其中缓慢流转,压制着那爆裂后残留的混乱。小影的眼睛……保住了……暂时……这个念头如同黑暗中的一点萤火,微弱地支撑着他即将溃散的意识。

而那头庞大的骸骨凶兽(林志远),彻底沉寂了。覆盖着破碎黑色琉璃状晶簇的焦黑躯壳,如同被遗弃在远古战场的废弃铠甲,一动不动地趴在晶簇蔓延的中心。熔岩般的眼瞳彻底熄灭,只留下两个冒着一丝黑烟的空洞。没有呼吸,没有心跳,只有一种濒临彻底瓦解的、微弱的死亡气息弥漫着。晶簇表面偶尔闪过一点幽暗的星芒,如同它残存意志的最后一点余烬。

时间,在这片死寂中无声地流淌。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充满了令人心悸的不确定性。

红姨的喘息声渐渐平复了一些,但那双空洞眼窝中的怨毒却燃烧得更加炽烈。她枯瘦的手指深深抠进冰冷的泥土,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出细微的嘎吱声。她死死盯着那颗灰暗的眼球,仿佛要用目光将它攫取过来。

“呵……咳咳……” 她发出一声嘶哑的冷笑,伴随着剧烈的咳嗽,更多的污血从嘴角溢出,“好…好得很……没想到…那死丫头…死了…眼睛还能作妖……”

她的声音破碎不堪,却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阴冷。

“源律…的共鸣…竟然…藏在一颗凡人的眼睛里……” 她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这片空间宣告,每一个字都充满了无法理解和不甘的恨意,“二十年的心血…竟差点毁在…一颗…被挖出来的…眼珠子上……”

她的“目光”缓缓从眼球移开,扫过濒死的陈辛,扫过彻底沉寂的骸骨凶兽,最终落在那块幽蓝光芒剧烈明灭闪烁、基座淤泥疯狂蠕动的巨大石碑上。

“不过…没关系……” 红姨的嘴角,极其艰难地、再次向上扯起一个扭曲的弧度,那弧度里没有笑意,只有极致的疯狂和残忍,“眼睛…还在……祭品…也够了……仪式…可以…继续……”

她那只没有受伤的右手,极其缓慢地、颤抖着抬了起来。五指张开,指尖萦绕起一丝丝微弱却依旧顽固的灰白茉莉花状能量。这些能量比之前稀薄了许多,却更加粘稠、阴冷,如同垂死毒蛇最后的毒液。她的目标,并非陈辛,也不是眼球,而是——那块幽蓝石碑!

“以…万灵…怨念…为引……” 红姨破碎的声音带着一种古老的、邪恶的韵律,如同地狱深处的低吟,“以…渎神之眼…为匙……”

她的指尖,那缕缕灰白能量开始艰难地汇聚、编织,试图再次勾连石碑深处那个被侵蚀的怨念核心!

陈辛的心脏猛地一缩!他看懂了!红姨虽然重伤,但她还没有放弃!她要用小影的眼睛作为钥匙,强行完成那个侵蚀碑灵封印的恐怖仪式!不行!绝对不行!

他想动,想阻止,但身体如同被浇筑在水泥里,连动一动手指都做不到。喉咙里只能发出嗬嗬的、如同濒死野兽般的低鸣。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再次将他淹没。

就在红姨指尖那缕灰白能量即将成型的刹那——

异变陡生!

不是来自红姨,也不是来自陈辛,更不是来自那颗灰暗的眼球。

而是来自——那条通往地面的、黑暗死寂的甬道深处!

“沙沙…沙沙沙……”

一阵极其轻微、却密集到令人头皮发麻的声音,如同亿万只虫豸在黑暗中同时爬行,从甬道的黑暗中清晰无比地传来!

这声音打破了空间的死寂,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纯粹的死亡气息!

陈辛模糊的左眼猛地瞪大!一股源自生命本能的、比面对红姨时更加原始的巨大恐惧瞬间攫住了他的心脏!甬道…是茉莉尸偶!那些被红姨操控的、由溺亡者尸体转化的怪物!它们来了!是被刚才激烈的战斗波动吸引?还是被红姨的气息召唤?

红姨的动作也猛地一滞!她指尖凝聚的灰白能量瞬间紊乱!空洞的眼窝骤然转向甬道入口的方向!那张扭曲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震惊**!甚至……一丝**失控**的迹象!

“不…不可能……” 她破碎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死种’…还没完全唤醒…它们…怎么会……”

她的话语戛然而止!

因为,那沙沙的爬行声,已经近在咫尺!

甬道入口处那片浓郁的黑暗,如同沸腾的墨汁般剧烈地翻滚起来!

紧接着,在幽蓝石碑残光和空气中残留能量微光的映照下,陈辛和红姨都看到了毕生难忘的恐怖景象——

无数惨白的、浮肿的、湿漉漉的手臂,如同地狱里伸出的白骨森林,猛地从甬道的黑暗中探了出来!

紧接着,是一颗颗同样惨白浮肿、五官扭曲变形、眼窝处要么是空洞、要么被灰白色茉莉花根须状物塞满的头颅!然后是更多湿漉漉、沾满淤泥和腐烂水草的躯干、下肢……

密密麻麻!层层叠叠!

如同开闸泄洪的尸潮!无数具散发着浓烈腐臭和水腥味的茉莉尸偶,从狭窄的甬道口如同决堤的污秽洪流,疯狂地涌入了这片地下圆形空间!它们互相推挤、践踏、翻滚,发出意义不明的、湿漉漉的嗬嗬声,瞬间填满了入口附近的区域,并如同不断扩散的瘟疫,朝着空间中央蔓延!

它们的动作僵硬而迅猛,目标似乎并不明确。有的朝着幽蓝石碑的方向蠕动,空洞的眼窝“望”着那明灭的光芒;有的则被地上散落的骸骨碎片吸引,伸出浮肿溃烂的手去抓挠;更多的,则如同无头苍蝇般在原地打转、推搡,发出令人烦躁的嘶嘶声。

然而,当尸偶的洪流蔓延到那片蔓延的黑色晶簇附近时——

“嗬…嗬嗬……”

距离晶簇最近的一具尸偶,它那颗被灰白根须塞满的眼窝,猛地转向了黑色晶簇尖端那颗灰蒙蒙的眼球!

仿佛受到了某种无法抗拒的吸引!它发出一声意义不明的嘶吼,僵硬的身体猛地转向,伸出浮肿溃烂的手臂,朝着那颗眼球抓去!

这个动作,如同点燃了导火索!

“嗬嗬嗬——!!!”

“嘶——!!!”

刹那间,所有涌入空间的茉莉尸偶,如同接收到了同一个指令,所有空洞或被根须塞满的眼窝,齐刷刷地、死死地锁定了晶簇上那颗灰暗的眼球!成千上万道混杂着死亡、怨念和某种被强行植入的“饥饿”感的意念,如同无形的巨网,瞬间笼罩了那颗小小的眼球!

整个尸偶群,陷入了短暂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停滞!

下一秒!

“轰——!!!”

无法形容的、如同海啸般的恐怖嘶吼,从成千上万个腐烂的喉咙里同时爆发!所有的茉莉尸偶,无论大小、形态,都如同被注入了狂暴的兴奋剂,彻底疯狂了!它们放弃了石碑,放弃了骸骨,放弃了推挤!如同发现了血肉的鬣狗群,带着碾碎一切的狂暴气势,从四面八方,朝着晶簇上那颗灰暗的眼球——**疯狂扑去**!

尸潮!真正的尸潮!由无数溺亡者尸体转化的恐怖尸偶,汇成一股污秽腐臭的死亡洪流,目标只有一个——吞噬那颗眼球!

陈辛的心瞬间沉入冰窟!比红姨的仪式更直接、更恐怖的毁灭降临了!在如此数量的尸偶冲击下,别说那颗脆弱的眼球,就连那片黑色晶簇和下面沉寂的林志远,都会被瞬间撕成碎片!

红姨也彻底变了脸色!那张扭曲的脸上,震惊瞬间被一种极致的、计划被打乱的暴怒取代!

“滚开——!!!” 她发出一声尖利到破音的厉啸!那只抬起的右手猛地一挥!

数道比之前更加微弱、却更加凝练的灰白茉莉花状能量束,如同鞭子般狠狠抽向冲在最前面的几具尸偶!

“噗!噗!噗!”

被击中的尸偶如同被无形的重锤砸中,瞬间爆裂开来!腐烂的肢体和腥臭的汁液四处飞溅!然而,这点损失对于庞大的尸潮来说,如同杯水车薪!更多的尸偶踩着同伴的残骸,更加疯狂地涌了上来!它们对红姨的攻击视若无睹,眼中只有那颗眼球!仿佛那颗眼球是它们存在的唯一意义!

失控了!红姨对尸偶的掌控,在眼球暴露的气息面前,竟然——**失效了**!

眼看着污秽的尸潮即将吞没那片孤岛般的黑色晶簇和上面的眼球!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那颗一直灰蒙蒙、如同死物的眼球,在成千上万道充满“饥饿”意念的锁定下,在尸潮即将触及的瞬间,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

紧接着!

“嗡……”

一股微弱到极致、却清晰无比的**共鸣波动**,从那颗眼球内部散发出来!

这股波动并非攻击,也不是意念洪流,而是一种极其特殊的、如同水波般扩散的**频率**!

这频率出现的瞬间——

“嗡……嗡……”

陈辛怀中,那个冰冷死寂的骨灰盒,竟然——**同步震动**起来!发出同样微弱却清晰的嗡鸣!仿佛盒中那早已消散的残魂,在呼应着眼睛的呼唤!

与此同时!

那片托着眼球的黑色晶簇,以及晶簇下方彻底沉寂的骸骨凶兽(林志远)那覆盖着晶簇的焦黑躯壳上,那些幽暗的星点光芒,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水面,瞬间——**点亮**!光芒并不强烈,却带着一种冰冷的、秩序的气息,与眼球的共鸣波动完美同步!

更令人意想不到的是!

空间中央,那块幽蓝光芒剧烈明灭、基座淤泥疯狂蠕动的巨大石碑,在被这股特殊的共鸣波动扫过的瞬间,其核心深处那个搏动着的、被灰白茉莉花能量侵蚀的怨念核心,竟然也极其短暂地——**停滞**了一瞬!

一股源自石碑本源的、冰冷的、带着排斥与镇压意味的微弱波动,被这股共鸣短暂地——**牵引**了出来!

这股混合了眼球共鸣、骨灰盒震动、晶簇星芒点亮、以及石碑本源排斥波动的奇异能量场,如同一个无形的、瞬间张开的力场护盾,以那颗颤动的眼球为核心,猛地扩散开来!

“砰!砰!砰!砰!”

冲在最前面、即将扑到晶簇上的数十具茉莉尸偶,在接触到这无形力场的瞬间,如同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冰冷坚硬的墙壁!它们腐烂的身体被狠狠弹开!有的直接在空中爆裂,有的则翻滚着撞入后面的尸潮,引起一片混乱!

无形的力场护盾!虽然范围不大,仅仅勉强笼罩住晶簇和林志远沉寂的躯壳,却如同礁石般,暂时阻挡住了汹涌尸潮的第一波冲击!

疯狂扑击的尸潮为之一滞!无数空洞的眼窝死死盯着力场护盾内那颗颤动的眼球,发出更加焦躁、更加狂暴的嘶吼!它们伸出浮肿溃烂的手臂,疯狂地拍打着那无形的屏障,发出沉闷的砰砰声!力场护盾在无数尸偶的冲击下剧烈地波动、闪烁,仿佛随时会崩溃!

陈辛的左眼死死盯着那颗在力场中心、微微颤动的眼球,心中掀起惊涛骇浪!共鸣!是共鸣!小影的眼睛、骨灰盒、林志远异化后残留的星辰晶簇、以及被引动的石碑本源……它们在某种奇特的频率下,形成了短暂的共鸣!这共鸣……在保护着眼睛!

红姨也彻底惊呆了!她空洞的眼窝死死“盯”着力场护盾内那颗颤动的眼球,脸上的暴怒被一种难以言喻的、混杂着贪婪和忌惮的复杂情绪取代。

“共鸣…守护…这眼睛…竟然能引动…‘源碑’的排斥力……” 她破碎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梦呓般的震惊,“它…它到底是什么……”

就在这时!

那颗被无形力场守护着的、微微颤动的眼球,在承受着外部尸潮疯狂冲击的同时,其灰蒙蒙的瞳孔深处,一点极其微弱、却纯净得不可思议的——**银白色光点**,如同沉睡的星辰被强行唤醒,极其艰难地、缓慢地——**再次点亮**!

这光点出现的瞬间,陈辛怀中骨灰盒的震动更加剧烈!黑色晶簇上的星芒更加明亮!石碑深处那股被牵引的微弱排斥波动也似乎增强了一丝!

力场护盾的波动,似乎……**稳定了一瞬**!

然而,这如同奇迹般的守护,代价巨大!

眼球瞳孔深处那点艰难点亮的银白光点,如同风中残烛,在尸潮无尽的冲击和外部能量场的巨大压力下,剧烈地明灭、摇曳着,仿佛随时会彻底熄灭!

它就像一颗被强行种在死亡泥沼中的种子,在无数腐尸的环伺下,艰难地、倔强地……**点亮着最后一点微光**。

这颗“死寂之种”,能否在这污秽的洪流中,绽放出最后的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