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薇家弥漫着电线焦糊味和淡淡松节油气息的阁楼仿佛还在眼前，脑中残留的眩晕感和电流杂音尚未完全消散。
小川拖着依旧有些疲惫的身体踏进“启明综合学校”冰冷的大门。手腕内侧的芯片显示着电量：55%——这能量是母亲倾尽所能省下的工分在昨晚用极其不稳定的家充勉强补充的，代价是母亲自己的电量只徘徊在18%的红线边缘。
疲惫和隐忧如同沉重的铅块坠在心头。林薇实验室那场短暂的“触摸”和剧烈的反冲，让他对自身那奇异却危险的力量有了更清晰的认知，同时也带来了更深的困惑与压力。
他下意识地避开了人群，走向自己位于偏僻角落的储物柜。走廊里，昨日周涛那场闹剧残留的议论眼神和窃窃私语并未平息，反而因为他缺席了昨天下午的课程而多添了几分探究。那个新来的体育顾问秦厉的身影倒没出现，但这反而让空气更加粘稠压抑。
然而，当小川刚走到自己柜前，正准备输入密码时，一个身影却极其突兀地出现在他身侧。
没有脚步声，如同鬼魅。
小川心中猛地一凛！
“张小川同学？”
一个温和、沉稳、带着恰到好处职业化热情的男人声音响起。
小川猛地转身。
是秦厉。
他依旧穿着那身剪裁合体、一丝褶皱也无的深色运动装，高大挺拔的身材极具压迫感地挡在并不宽敞的走廊空间里。他脸上带着一种毫无破绽的、公式化的温和笑容，眼神似乎落在小川身上，却又仿佛穿透了他，聚焦在某种无形的评估目标上。
最显眼的，还是别在左胸运动服拉链上方、那枚如微弱火焰般燃烧的银灰色“净焰”徽章。
“秦顾问？”
小川努力压下心头的悸动，尽量平静地打招呼，身体却不自觉地绷紧了几分。
“早，张小川同学。”
秦厉点了点头，声音依旧平稳。他目光如同精准的扫描仪，极其自然地扫过小川疲惫的脸色、带着不易察觉淤青的额角、以及手腕上那显示着黄色55%的电量条。尤其是那额头，他的目光似乎多停留了半秒，若有所思。
“很抱歉昨天下午的体能课你没来。”
秦厉的语气听不出丝毫“抱歉”的意思，反而带着一种掌控一切的了然，“但没关系。我这里有一份，嗯…对‘启明’优秀学生而言，非常难得的参与邀请。”
他说着，从随身携带的一个薄薄的、泛着高级金属光泽的黑色平板电脑皮套里，抽出一张同样质地考究的白色卡片。卡片的边缘镶嵌着细细的银边，正面中央印着一个风格简约、如同抽象太阳图案的银灰色Logo——人体机能优化中心——Logo下方用优雅的字体写着。
“这是我们‘净焰能源’旗下，专注于青少年潜能开发与优育的重要机构。”
秦厉的声音带着一种循循善诱的真诚，将卡片递到小川面前，“为了回馈社区，优化中心近期赞助了一项名为‘青少年体能潜力深层评估’的公益活动，目标是为具有发展潜力的优秀少年提供免费的、最顶级的潜能测试与优化指导。”
他着重强调了“免费的”、“最顶级的”这几个词。
“我们查阅了启明近期学生的体能基础数据和行为表现，”秦厉的目光再次锁定小川，那温和笑容下的锐利似乎穿透了他的皮肤，“你的反应敏捷度、耐力阈值记录，尤其是在……某些特定体能压力下的潜力表现，非常符合我们的筛选标准。”
他目光再次若有若无地瞥过小川额角的淤青，仿佛印证着什么。
“所以，中心特别向我推荐了你，希望你能自愿参加这次深潜评估。”
他把“自愿”两个字咬得很清楚，像是一个不容拒绝的提醒。
小川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速。他几乎能猜到秦厉口中“特定体能压力下的潜力表现”指的是什么——黑市废电区那场亡命躲闪！他强自镇定地接过那张冰冷光滑的卡片。卡片的触感极好，带着一种昂贵的科技感。上面清晰地列着评估的诱人承诺：
全程提供超高纯度、无副作用的“纯净”电能补充。
配备最先进的生命体征与神经系统安全监测设备（全程免费）。
表现优异者，有机会获得中心提供的全套健康维护计划 。
通过终评者，将获得“净焰精英青少年培养计划”优先推荐。
尤其是第一条和第三条后面的潜台词——纯净电！父亲维生舱急需的稳定能源！以及可能覆盖昂贵治疗的“健康维护计划”！
这两个词，如同重磅炸弹般撞进小川的脑海！昨晚林薇的示波器屏幕上那微弱晃动的绿光，和母亲眼中那熊熊燃烧的希望之火，瞬间涌入眼前！如果…如果能拿到纯净电的配额…或者那个医疗计划…
就在小川心中剧震、思绪翻涌之际，秦厉如同精准地捕捉到了他眼底一闪而逝的动心。他嘴角那公式化的笑容加深了一丝极细微的弧度，补充道：
“哦，对了，考虑到参与评估可能涉及一些深度指标扫描，我们建议可以有直系亲属陪同签署知情同意书。中心设施完备，对于有特定健康需求的家属，也可提供基本的陪护休息区域。”
这话说得隐晦又诱人，仿佛在暗示什么。
秦厉看着小川紧握着卡片、指节有些发白的样子，像是对他此刻的挣扎了然于心。他没有再多言，只是微微颔首，留下一句“考虑好了随时联系我，评估名额有限，期限三天”，便转身离去。步伐沉稳无声，如同融入阴影的猎豹，只留下淡淡的高级布料气息和那枚银灰徽章冰冷的光泽萦绕在空气里。
回家的路显得格外漫长。
当小川推开家门，映入眼帘的是母亲在昏黄的灯光下，用粗针笨拙地缝补着一件旧衣后肘处绽线的地方。
墙角，那台修复无望、指示灯已然熄灭的老旧家充静默无声，像一个巨大的嘲讽。旁边那台维系着父亲微末生机的涓流充电器，顶端那个常亮却透着勉强与困顿的绿色小光点，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异常孤单。
“妈。”
小川的声音干涩，将那张印刷精美的白色卡片放在了修补旧衣的针线簸箩旁边。
母亲疑惑地抬起头，目光落在卡片上。
“人体机能优化中心”
几个字让她眉头下意识地一蹙。但当小川用尽量平稳的语气复述完秦厉的邀请，尤其在刻意加重说出“免费纯净电补充”和“健康维护计划”时，她的手指猛地一僵！捏着针的指尖刺破了皮肤，渗出一粒血珠，都浑然不觉。
“纯净电…”
母亲的声音嘶哑得几乎听不见，眼神死死黏在那几个字上，仿佛那是黑暗中出现的唯一灯塔。她猛地转头，看向角落那依旧固执发出微弱“滋…”声的涓流器，目光里充满了渴望和挣扎！如果…如果能让父亲用上稳定纯净的电能…那维生效果…如果那医疗计划能覆盖…
她的呼吸急促起来，一种巨大而迫切的希望几乎要冲破理智的堤坝！她颤抖着伸手，几乎就要拿起那张卡片。
然而！
就在她的指尖即将触碰到那冰冷光滑的卡片表面时——
脑海中如同炸雷般轰然响起儿子给她说的老K那沙哑粗粝、充满警告的怒吼：
“小子！你身上那股被‘净焰’瞄上的味儿太冲！离那些穿白衣服的远点！！”
还有林薇那压低声音、带着恐惧的警告：
“秦厉，他不是普通的体育顾问。他的徽章，代表‘净焰’。张小川，你自己…千万小心！”
这警告如同冰冷刺骨的洪水，瞬间浇灭了母亲眼底那熊熊燃烧的希望之火！她伸出的手如同被烫到般猛地缩了回来！
她的脸上瞬间褪尽了血色！眼神里充满了恐惧和剧烈的挣扎！
一边是丈夫维生所需的纯净电和渺茫的医疗希望，一边是儿子可能被“净焰”这个庞然大物吞噬的恐怖深渊！老K和林薇的警告如同毒蛇的信子，死死缠绕住她的心脏！纯净电的诱惑越大，这份恐惧就越深！
她猛地站起身，身体因为激动和恐惧而微微颤抖。她看看那闪烁着微弱绿光的维生舱方向，又看看眼前面沉似水、眼神同样充满矛盾的儿子。
她抓住小川的肩膀，力量大得让小川微微吃痛，急切地问：“那个姓秦的…他…他真是‘净焰’的人？他是不是盯上你了？昨晚…昨晚那种事…他们知道了？”
小川苦涩地摇头：“我不知道他们知道多少…但林薇说…他一直在观察我，特别是电量低的时候…在黑市之后…”
后面的话他没再说下去，但意思已经足够清楚。
母亲眼里的恐惧更深了。她的胸口剧烈起伏着，巨大的无助感和对命运的愤怒几乎要将她撕裂！
过了许久，久到空气仿佛凝固，只剩下涓流器那单调微弱的“滋…”声。
母亲颓然地坐回凳子上，脸上是前所未有的疲惫和凝重。她拿起那张卡片，指尖冰冷，仿佛拿着一条吐着信子的毒蛇。她盯着上面诱人的承诺，眼神在贪婪、恐惧和最后的挣扎中反复切换。
最终，她猛地抬起头，看向小川，眼中爆发出一种绝境中挣扎求生的决绝光芒！那光芒比纯净电的诱惑更加炽热，也更加危险！
“小川，”
她的声音嘶哑却无比坚定，每一个字都像是在燃烧着灵魂做出决定，“我们不能不去！但……我们也不能去！”
她紧紧攥着那张卡片，仿佛要将它捏碎，又仿佛要从中榨取最后的希望。
“那个姓秦的…还有他背后那个‘净焰’……他们到底在打什么主意？那纯净电…究竟是糖衣…还是鱼钩？”
她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外面灰蒙蒙的天空下、城市边缘那巨大冰冷轮廓的人体优化中心建筑方向，“我不信！我不信天底下有白吃的午餐！”
她猛地转过身，目光灼灼地盯着小川，一字一顿道：
“妈陪你去！亲自去看看！看看这龙潭虎穴里，到底藏的是什么‘福气’！”
陷阱已经张开，香甜诱饵就在眼前。明知道危险，为了那微弱的救赎可能，他们别无选择，只能由母亲亲自持“盾”，押上自己去一探这凶吉未卜的虎穴龙潭！这张来自净焰的邀请卡，在昏暗的灯光下，散发出冰冷而诱惑的光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