筒子楼狭窄的窗户透进的是第五天黄昏的微光，带着一种沉甸甸的、仿佛凝固的铅灰色。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无形的焦灼感，比劣质机油的糊味更令人窒息。
疤脸那“五天”的最后通牒，如同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明天就是第五天！而此刻，小川和母亲正站在一扇巨大的、泛着冰冷金属光泽的合金门前。
门的上方，一行优雅却冰冷的银色字体无声宣告着：人体机能优化中心 - 潜力评估区。
这里是城市边缘，与筒子楼所在的破败区域仿佛两个世界。
巨大的、流线型的银灰色建筑群在夕阳下反射着冷冽的光，如同蛰伏的金属巨兽。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臭氧味和一种…无菌的、毫无生气的洁净气息。没有喧嚣，只有低沉的、几乎不可闻的机器运转嗡鸣，像巨兽沉睡的呼吸。
母亲紧紧攥着小川的手。她的手心冰凉，带着细微的颤抖，但眼神却异常坚定，如同淬火的钢铁。
她换上了自己最体面、但也明显洗得发白、袖口磨损的旧外套，努力挺直着脊梁。她不是为了享受什么“纯净电”的福利，她是来当儿子的盾牌，来亲眼看看这“福气”背后到底是什么！
合金门无声地向两侧滑开，露出里面光洁如镜、一尘不染的通道。冷白色的灯光从天花板均匀洒下，照亮了光可鉴人的地面和两侧光滑的、没有任何装饰的金属墙壁。空气温度恒定得让人感觉不到丝毫变化，只有一种深入骨髓的冰冷。
一个穿着剪裁合体、纯白色制服、面无表情的年轻女性早已等候在此。她胸前别着同样的银灰色火焰徽章，眼神平静无波，如同扫描仪。
“张小川先生，林秀兰女士，欢迎来到优化中心潜力评估区。请跟我来。”
她的声音如同电子合成音般毫无起伏。
她们被引导着穿过长长的、寂静无声的走廊。两侧偶尔有紧闭的、标识着复杂编号的金属门。
透过几扇巨大的单向玻璃墙，可以看到里面一些穿着紧身训练服的人在各种奇特的器械上进行着测试：有人在布满压力传感器的跑道上极限冲刺；有人在模拟强重力环境下艰难地举起杠铃；有人戴着布满电极的头盔，对着闪烁的光点做出反应……
一切都显得高效、精准、冰冷。没有汗水，没有呐喊，只有仪器规律的滴答声和屏幕上跳动的数据流。这里不像训练场，更像一个巨大的、精密的实验室。
最终，她们被带到一个更加宽敞、穹顶高耸的圆形大厅。大厅中央是一个巨大的、被透明能量屏障围起来的测试场。场地上布满了各种复杂的传感器阵列和测试设备。
四周环绕着数层观察平台，此刻大部分空着，只有最高层的一个控制室里，隐约可见几个人影在巨大的监控屏幕前操作。
“请在这里稍候，评估即将开始。”
白衣女子说完，便如同幽灵般退到角落的阴影里，静立不动。
母亲紧张地环顾四周，下意识地将小川往自己身后拉了拉。这里的光线太亮，太干净，反而让她感到一种无处遁形的不安。小川则感到手腕内侧的芯片在微微发烫——电量：48%。他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老K给的黑色电容器，此刻正被他小心地缝在贴身外套的内衬口袋里，像一块冰冷的护身符。
“张小川，请进入测试场。”
一个冰冷的电子音在大厅中响起。
小川看了母亲一眼。母亲用力握了一下他的手，眼神里是无声的鼓励和深深的担忧。小川点点头，深吸一口气，推开能量屏障上一个开启的小门，走进了那片光洁得如同镜面的测试场。
测试开始了。
没有热身，没有说明。冰冷的电子音直接下达指令：
“神经反应速度测试，开始。”
嗡！场地四周瞬间弹出数十个高速移动的光点！轨迹毫无规律，速度快得惊人！
小川瞳孔微缩！身体本能地闪避、扭动！动作略显生涩，但每一次都险之又险地避开！低电量超感并未触发，但长期的底层挣扎生活赋予了他一种近乎本能的危机预判。
“反应阈值：A-。神经突触活跃度：异常偏高。”
控制室里，冰冷的电子音报出数据。
“肌肉耐力与电能耐受极限测试，开始。”
脚下的金属地板突然传来一股强大的吸附力！同时，一股强烈的麻痹感电流瞬间从脚底窜入！强度在稳步提升！
小川闷哼一声，身体猛地一沉！肌肉如同被无数钢针穿刺！他咬紧牙关，强迫自己站稳！汗水瞬间浸湿了额角。电量：45%…44%… 电流在消耗他的能量！
“耐受值提升中…目标阈值：临界红区…”
电子音毫无感情。
“啊！”
当电流强度骤然提升一个等级时，小川终于忍不住发出一声痛呼，单膝跪倒在地！电量：41%！ 视野边缘开始出现熟悉的细微噪点！
“极限耐受值：B+。电能消耗速率：异常。”
数据被记录。
“动态视觉捕捉与极限闪避测试，开始。”
头顶上方，数十个悬浮的金属小球如同被激怒的蜂群，骤然加速！带着凌厉的破空声，从各个刁钻角度射向小川！
危险！强烈的危机感瞬间攫住小川！低电量超感被动触发！视野瞬间被噪点和扭曲的血红占据！中央区域，那些高速射来的金属球轨迹被无限拉长、分解！
他身体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猛地后仰！险险避开第一波！紧接着是狼狈的翻滚、贴地滑行！动作毫无美感，甚至有些难看，但在那血色视野的精准预判下，每一次都堪堪躲过致命的撞击！金属球砸在能量屏障上，发出沉闷的砰砰声！
“动态视力捕捉：S级！极限闪避成功率：98.7%！异常！”
控制室里的电子音第一次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波动。最高层的控制室里，一个身影（秦厉？）微微前倾，目光锐利如鹰隼，紧紧盯着屏幕中央那个在金属球风暴中狼狈翻滚却总能化险为夷的身影。
“生物电场稳定性与抗干扰测试，开始。”
一股无形的、带着强烈压迫感的低频电磁场瞬间笼罩了整个测试场！同时，场地四周的灯光开始疯狂闪烁，各种刺耳的、毫无规律的噪音如同潮水般涌入耳膜！
小川感觉大脑像是被塞进了一个高速旋转的搅拌机！强烈的眩晕和恶心感瞬间袭来！眼前景物疯狂扭曲！耳边是无数尖锐的电流嘶鸣和混乱的人声低语！他痛苦地捂住耳朵，身体摇摇欲坠！低电量超感的状态被强行干扰、撕裂！视野中的噪点如同沸腾般翻滚！电量：38%！
“生物电场紊乱度：急剧升高！精神抗压阈值：濒临崩溃…”
电子音依旧冰冷。
“稳住…为了爸…”
小川在心中嘶吼！他猛地咬破舌尖！剧痛带来一丝清明！他强迫自己站直，对抗着那无孔不入的精神干扰！虽然身体依旧在微微颤抖，但他没有倒下！
“干扰下稳定性：C+。意志力评估：异常坚韧。”
数据被记录。控制室里的目光更加专注。
一系列测试如同狂风暴雨般袭来，每一项都精准地压榨着小川的生理和心理极限。他狼狈不堪，汗水浸透了训练服，呼吸粗重如同破旧的风箱。低电量超感在极限压力下多次被动触发，虽然代价巨大（电量暴跌至32%，头痛欲裂），却让他一次次险之又险地完成了那些近乎非人的测试项目，成绩异常亮眼，尤其是神经反应和极限闪避，数据高得离谱！
终于，冰冷的电子音宣布：“基础潜力评估项目结束。综合潜力评级：S级（待复核）。请受试者原地休息，准备进行深度生物电扫描复核。”
场地中央升起一个平台，上面是一个连接着无数线缆、造型奇特的金属头盔。
小川喘着粗气，汗水顺着下巴滴落在光洁的地板上。他感觉身体被掏空，头痛得像要裂开。他看向能量屏障外的母亲。母亲双手紧紧交握在胸前，脸色苍白，眼中充满了心疼和无法言喻的担忧。
就在这时！
测试场侧面的一个小门无声滑开。
走进来的不是刚才那个白衣引导员，而是秦厉！
他脸上那公式化的温和笑容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如同手术刀般的审视。他径直走到能量屏障前，目光越过屏障，直接落在疲惫不堪的小川身上。
“张小川同学，”
秦厉的声音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你的基础评估数据非常…特别。尤其是你的神经反应速度和生物电场在极端压力下的表现，超出了标准模型的预期范围。这引起了中心高级研究员的特别关注。”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屏障外瞬间紧张起来的母亲，继续说道：
“按照中心规定，对于潜力评级达到S级且出现‘异常数据’的受试者，需要立即进行更深入的‘潜能溯源分析’和‘生物电核心图谱扫描’，以排除潜在风险并优化后续培养方案。”
他朝旁边一挥手。刚才那个如同幽灵般的白衣女子推着一个带有束缚带和更多复杂接口的、明显是医疗/拘束两用的金属座椅走了过来！座椅上方连接着一个更加复杂、布满探针和激光发射口的扫描仪！
“现在，请配合我们，进行深度检查。”
秦厉的语气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如同下达命令。他身后的阴影里，无声地出现了另外两名同样穿着白色制服、但身材明显更加魁梧、眼神冷漠的男人。他们胸前的徽章下，隐约可见制服下肌肉的轮廓和某种植入体的微光——他们是“猎犬”！伪装成工作人员的净焰安保部队！
陷阱！赤裸裸的陷阱！
“不！”
母亲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叫！她像一头被激怒的母狮，猛地扑向能量屏障！用身体狠狠撞在那无形的力场上！
“你们要干什么？！放开我儿子！他只是来参加评估的！你们不能这样！”
她的声音充满了绝望和愤怒！
秦厉甚至连看都没看母亲一眼。他身旁的一名猎犬面无表情地上前一步，动作快如闪电！一只覆盖着某种高强度聚合物护甲的手掌，看似随意地、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量，猛地推向母亲的肩膀！
“妈——！”小川目眦欲裂！
砰！
母亲被那股巨大的力量推得踉跄着向后跌去，重重撞在冰冷的金属墙壁上，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她挣扎着想爬起来，却被另一名猎犬冷漠地挡在身前，如同面对一只微不足道的蝼蚁！
“带走！”
秦厉冰冷地吐出两个字。
两名猎犬立刻推开测试场的能量屏障小门，如同两道白色的闪电，迅猛地扑向场中央的小川！他们的动作精准、高效、毫无感情，如同设定好程序的杀戮机器！一人抓向小川的右臂，另一人直取他的脖颈！动作配合得天衣无缝，封死了所有闪避空间！
死亡的阴影瞬间笼罩！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绝境！
嗡——！！！
一股强烈的电流感如同冰水混合着岩浆，瞬间从小川骨髓深处、从每一个濒临枯竭的细胞里炸开！低电量超感在极致的愤怒、恐惧和对母亲受伤的狂暴刺激下，被强行推到了前所未有的极限！
视野瞬间被疯狂旋转的血红噪点和深灰阴影彻底吞噬！整个世界只剩下那两个扑来的白色身影！他们的动作轨迹在血色视野中被无限放慢、分解！
他能“看到”第一名猎犬抓向他右臂时，外骨骼肘关节处液压杆伸缩的微小延迟！他能“看到”第二名猎犬锁喉动作下，颈部护甲与头盔连接处那条几乎不可见的缝隙！
电量：30%！ 并且如同雪崩般暴跌！头痛欲裂！但他此刻的意念只有一个——反击！保护母亲！逃离这里！
“滚开！”
小川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嘶吼！
身体在超感的驱动下，以一个完全违背常理的、近乎扭曲的角度猛地向后倒仰！险之又险地让第一名猎犬的擒拿擦着衣袖掠过！
同时，他的右脚狠狠蹬在地面，身体借力如同离弦之箭般侧扑出去！目标不是猎犬，而是旁边测试台上那根连接着复杂线缆的、用来测试握力的金属绝缘棍！
他的手在触及冰冷棍身的瞬间，身体已经顺势翻滚！第二名猎犬的锁喉手带着恶风从他刚才的位置扫过！
“目标反抗！执行B方案！强制拘束！”
猎犬的电子合成音毫无波澜。两人动作没有丝毫停顿，如同附骨之疽再次扑上！速度更快！力量更大！
小川根本来不及思考！超感视野中，猎犬的动作虽然被放慢，但依旧快得惊人！他狼狈地挥舞着绝缘棍格挡！铛！金属碰撞发出刺耳声响！巨大的力量震得他虎口发麻，几乎脱手！电量：27%！
不行！硬拼只有死路一条！
他眼角余光瞥到旁边一台正在待机、指示灯闪烁的大型神经干扰模拟器！一个疯狂的念头瞬间闪过！
他猛地将绝缘棍当作标枪，狠狠掷向扑来的第一名猎犬！同时身体不顾一切地朝着那台模拟器撞去！
猎犬轻松侧身避开飞来的棍子。但小川的目标根本不是他！他的身体狠狠撞在模拟器侧面一个凸起的、布满线缆的接口盒上！
砰！滋啦——！！！
接口盒外壳破裂！裸露的电线瞬间短路！爆发出刺目的蓝白色电火花！如同小型烟花般四处飞溅！
突如其来的强光和爆鸣让两名训练有素的猎犬动作也出现了极其短暂的、不足半秒的迟滞！他们的视觉传感器和听觉系统显然受到了瞬间干扰！
机会！！！
就是现在！
小川在撞上模拟器的瞬间，已经将手伸进了外套内衬！指尖触碰到那枚冰冷粗糙的黑色电容器！老K的话如同惊雷在脑中炸响：“关键时候自己看着用！用完就他妈是个一次性垃圾！”
没有犹豫！意念驱动！他将体内仅存的一丝微弱电流和刚才碰撞产生的静电火花，疯狂地注入那枚电容器！
嗡——！
电容器表面那些蛛网般的暗红色灼痕瞬间亮起！一股微弱却极其凝聚的蓝白色电弧，如同毒蛇吐信，猛地从电容器引线末端激射而出！目标不是猎犬的身体，而是第二名猎犬（离他更近）那覆盖着聚合物护甲、正因短路火花而微微调整姿态的——外骨骼膝关节外侧的液压缓冲阀接口！
嗤——啪！
电弧精准地命中了那个硬币大小的金属接口！虽然微弱，却足以干扰精密电子元件的瞬间工作！
第二名猎犬的动作猛地一僵！右腿外骨骼关节处发出一声轻微的“咔哒”异响！虽然仅仅持续了不到一秒，但对于处于超感状态的小川来说，已经足够！
他如同鬼魅般从两名猎犬因短路干扰和关节卡顿造成的微小配合缝隙中钻了过去！用尽全身力气扑向刚才母亲被推倒的方向！
“妈！走！！！”
他嘶吼着，一把拉起还靠在墙上、因撞击而头晕目眩的母亲！
“目标逃脱！启动追踪！封锁所有出口！”
秦厉冰冷的声音终于带上了一丝怒意！他按下了控制台上的一个红色按钮！刺耳的警报声瞬间响彻整个大厅！
小川拉着母亲，不顾一切地冲向测试场边缘一个不起眼的、标着“紧急疏散通道”的暗门！那是他在超感状态下，从控制室玻璃反光中捕捉到的、一个未被猎犬完全封锁的缺口！
绝缘棍被遗弃在场地中央，电容器在释放完那道微弱电弧后，表面彻底黯淡下去，布满烧灼痕迹的蛛网纹路中心甚至出现了一丝细微的裂痕——一次性垃圾，完成了它最后的使命。
砰！
小川用肩膀狠狠撞开那扇沉重的金属防火门！刺鼻的灰尘味扑面而来！门后是一条狭窄、陡峭、向下延伸的金属楼梯，通往建筑深处未知的黑暗！
“追！”
猎犬冰冷的声音和沉重的脚步声紧随其后！
小川拉着母亲，毫不犹豫地冲进了黑暗的楼梯间！身后是刺耳的警报和猎犬追击的脚步声！前方是深不见底的黑暗和未知的逃亡之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