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穹城底层,“蜂巢”H-53区,“前哨”战术训练场。
与其说是训练场,不如说是一个被巨大金属穹顶覆盖的废弃维修平台。
地面是冰冷的、布满油污和锈迹的合金网格,踩上去发出空洞的回响。
空气中弥漫着机油、汗水和某种消毒水的混合气味,刺鼻而压抑。
穹顶高处悬挂着几盏功率不足的照明灯,投下惨白而摇曳的光斑,勉强驱散着角落的浓重阴影。
远处,是支撑穹顶的巨大、冰冷的金属承重柱,如同沉默的钢铁巨人。
王小明喘着粗气,汗珠顺着肥胖的脸颊滚落,砸在冰冷的金属网格上,瞬间蒸发。
他身上那套不合身的灰色训练服早已被汗水浸透,紧紧贴在圆滚滚的肚皮和厚实的后背上,勾勒出狼狈的轮廓。
他刚刚完成了一组在刑山看来“基础得不能再基础”的负重折返跑,两条腿像灌满了铅,肺部火烧火燎,每一次吸气都带着铁锈味的灼痛。
“废物。” 一个冰冷刻板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如同重锤敲打在金属上。
王小明一个激灵,几乎是手脚并用地从地上爬起来,努力站直,尽管身体还在控制不住地颤抖。
刑山如同铁塔般矗立在他面前,覆盖着厚重土黄色“大地壁垒”铠甲的身躯在惨白灯光下投下巨大的阴影,将王小明完全笼罩。
面甲掀开着,露出那张岩石般坚硬、法令纹深刻的脸,眼神锐利如刀,毫不掩饰其中的审视、不耐和……厌恶。
“负重标准为普通士兵的百分之七十,完成时间超出规定上限百分之两百三十七。” 刑山的声音毫无起伏,像是在宣读一份冰冷的尸检报告,“反应速度迟缓,协调性极差。SP-001,你的存在,是对‘秩序之盾’资源的最大浪费。如果不是科学院的地藏博士坚持,你这种连污染兽粪便都不如的废物,就该待在隔离室腐烂!”
每一个字都像带着冰碴的鞭子,狠狠抽在王小明的自尊心上。
他低着头,汗水混合着屈辱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死死盯着自己沾满污垢的鞋尖,不敢去看刑山那充满压迫感的目光。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刑山身上散发出的那种冰冷的、铁血的、不容置疑的“秩序”气息,以及对他这个“不稳定因素”的深深排斥。
这种气息如同实质的压力,让他几乎窒息。
“报告!” 一个略显轻佻的声音打破了压抑。
雷暴斜倚在不远处一台涂装成闪电蓝、线条流畅锐利的巨大机甲——“雷鸟”的机械腿上,嘴里叼着一根能量棒(显然不是配给站那种劣质货),饶有兴致地看着这边。
“我说刑山老大,你跟一坨会喘气的肥肉较什么劲?指望他能像你的盾一样硬?还是像我的‘雷鸟’一样快?省省吧!让他当好他的‘肥宅预警器’就得了呗!是不是啊,胖子?” 雷暴冲着王小明扬了扬下巴,语气充满了戏谑。
王小明嘴唇动了动,想反驳,却发不出声音。雷暴的话像针一样扎人,但他身上那种混不吝的、带着点玩世不恭的桀骜气息,却又不像刑山那样带着纯粹的冰冷恶意。
更像是一种……居高临下的调侃?王小明甚至荒谬地觉得,比起刑山那种恨不得立刻清除他的眼神,雷暴这种纯粹的“看乐子”态度,反而让他压力稍小一点。
“雷暴,注意你的言辞和态度。” 刑山冷冷地扫了雷暴一眼,后者无所谓地耸耸肩,继续啃他的能量棒。
“SP-001,接下来进行基础规避训练。目标:躲避模拟能量弹幕。失败惩罚:扣除明日营养配给百分之五十。”
刑山话音刚落,训练场边缘几台自动炮塔的炮口便亮起了红光,发出低沉的充能嗡鸣。
王小明脸色瞬间煞白。
他见过这些炮塔在模拟训练中把人打得皮开肉绽!虽然能量等级调低了不会致命,但那疼痛绝对真实!
嗡——!咻咻咻——!
密集的、带着灼热尾迹的红色能量光束瞬间交织成网,覆盖了王小明所在的区域!
“啊!” 王小明惊恐地大叫一声,肥胖的身体爆发出前所未有的求生欲,笨拙地向旁边扑倒!嗤啦!一道光束擦着他的胳膊飞过,训练服袖子瞬间焦黑一片,皮肤传来火辣辣的刺痛!
他连滚带爬,像一只受惊的、过于肥胖的豚鼠,在密集的光束缝隙中狼狈逃窜。
每一次翻滚、每一次扑倒都沉重无比,金属网格在他身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汗水、尘土和蹭到的机油糊了他一脸。
他能感觉到周围那些同样在训练、穿着制式灰色作战服的“秩序之盾”士兵投来的目光——冷漠、鄙夷、甚至带着一丝看猴戏的戏谑。他们身上散发出的、混杂着训练疲惫和对“怪胎”排斥的微弱绝望气息,丝丝缕缕地被王小明的身体本能地吸收着,带来一丝虚假的力气,却让心底的屈辱感更加强烈。
“左!右!预判!用你的脑子!不是用你的肥肉去挡!” 刑山的厉喝如同炸雷,在训练场上空回荡,毫不留情。
王小明咬紧牙关,在一次狼狈的翻滚后,试图集中精神。
他闭上眼,努力去忽略身体的痛苦和周围的恶意,去感知……那能量光束发射前炮塔的“意图”?或者说,那瞬间凝聚的、带着毁灭指向的“气息”?
嗡!
一股极其微弱、极其尖锐的“刺痛感”猛地扎入他混乱的意识!
几乎是本能地,他肥胖的身体以一个极其别扭的姿势猛地向后一仰!
嗤!嗤!两道原本会打中他胸腹的光束,贴着他的肚皮飞了过去!灼热的气浪甚至燎焦了他几根汗毛!
“咦?” 雷暴挑了挑眉,连嘴里的能量棒都忘了嚼。
刑山冰冷的眼中也闪过一丝微不可查的波动。
然而,这瞬间的“预判”似乎耗尽了王小明那点可怜的精神力。
紧接着,数道光束如同长了眼睛,狠狠抽打在他的后背、大腿上!
“呃啊!” 王小明惨叫一声,被打得滚倒在地,蜷缩成一团,剧烈的疼痛让他眼前发黑,浑身抽搐。
训练服多处焦黑破损,露出下面红肿甚至渗出血丝的皮肤。
炮塔停止了射击。
王小明趴在地上,大口喘着粗气,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伤处,疼得他龇牙咧嘴。
汗水混着泪水流进嘴里,又咸又苦。他能感觉到,挨打的地方,皮下的脂肪层似乎在微微发热、绷紧,带来一种奇异的麻木感,似乎在试图缓解疼痛?
但这感觉非但没有让他安心,反而升起一股更深的恐惧——这就是“肉甲”异化的开始吗?
“规避失败率:百分之九十二。” 刑山的声音再次响起,毫无怜悯,“配给扣除生效。现在,原地休息五分钟。
然后进行力量抗压训练。”
王小明绝望地闭上眼。力量抗压?
无非是让他去推那个纹丝不动的巨大金属墩子,或者被刑山用盾牌当沙袋撞……
就在这时,一阵轻盈的脚步声靠近。
王小明艰难地抬起头,透过模糊的泪眼,看到一个小小的身影正怯生生地站在训练场边缘的阴影里,怀里紧紧抱着那个缺了一只眼睛的破旧布娃娃——是那个在配给站给他半块营养膏的小女孩!
小女孩清澈的大眼睛里满是担忧,小嘴抿得紧紧的,正紧张地看着他这边。
她似乎想靠近,但又畏惧刑山那高大冰冷的身影和训练场严肃的氛围。
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和微弱的暖流瞬间冲垮了王小明所有的委屈和疼痛。
他努力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对着小女孩的方向,极其轻微地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没事。
小女孩似乎看懂了他的意思,小脸上紧张的神色稍缓,但依旧没有离开,只是固执地站在那里,像一棵小小的、在钢铁森林缝隙里顽强生长的幼苗。
这一幕,恰好落入了刚刚踏入训练场的一道身影眼中。
龙炎不知何时出现在了入口处。他依旧穿着那身线条凌厉的赤红色“炎龙”铠甲,只是没有戴头盔,露出一张年轻却布满风霜、眼神锐利如刀削斧凿般的脸庞。
他刚刚结束一次外围巡逻任务,铠甲上还带着未散尽的硝烟味和一丝灾厄种特有的腥气。
他的目光扫过趴在地上狼狈不堪的王小明,扫过旁边看戏的雷暴,扫过铁塔般的刑山,最后,落在了阴影里那个小小的、担忧的身影上。
龙炎的眼神,在看向小女孩时,极其罕见地掠过一丝极其隐晦的、几乎无法察觉的波动。
那波动太快,快得像错觉。随即,他的目光重新变得冷硬如铁,落在了王小明的身上。
“刑山指挥官,雷暴机师。” 龙炎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
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连雷暴都下意识地站直了些。“根据科学院地藏博士的最新报告,及城防指挥部的联合指令,SP-001已被正式编入‘高危区域探索/灾厄预警特别小组’,代号:‘灯塔’。其训练计划,将由我‘赤焰小队’主导,与‘秩序之盾’协同进行。即刻生效。”
他迈步走到场地中央,赤红铠甲踏在金属网格上,发出铿锵的声响。
他停在王小明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个瘫在地上的肥胖少年,眼神如同在审视一件需要评估风险的工具。
“SP-001,‘灯塔’。” 龙炎的声音冰冷,没有一丝温度,“你的‘价值’仅限于你的特殊感知能力。在任务中,你唯一需要做的,就是活着,并准确地指出灾厄种的位置。
任何多余的动作、任何情绪的失控,都可能害死你自己,以及你身边的队员。
记住,你是一件工具,一件危险的、不稳定的工具。你的存在,本身就是对任务团队的额外负担。”
冰冷的话语,如同宣判。
工具,负担。这两个词像冰锥一样刺入王小明的心脏,比刑山的斥责和雷暴的嘲笑更让他感到彻骨的寒冷。
龙炎的目光转向刑山:“刑山指挥官,基础体能和纪律性训练依旧由‘秩序之盾’负责。
但强度需调整,确保其在任务中具备最基本的移动和生存能力即可,无需浪费资源进行无意义的极限压榨。
他的核心价值,不在这里。”
刑山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明白。”
龙炎最后看了一眼地上如同烂泥般的王小明,那眼神深处,似乎除了冰冷和审视,还隐藏着一丝极其复杂的、难以解读的沉重。
“明天清晨六点,‘赤焰小队’驻地集合。第一次实战侦察任务。” 龙炎丢下这句话,转身,赤红的身影在惨白灯光下拖出一道长长的影子,如同燃烧的火焰,也如同冰冷的墓碑,烙印在王小明的视网膜上。
“工具…负担…” 王小明趴在地上,手指无意识地抠着冰冷的网格缝隙。
身体的疼痛还在,但更深的是一种被剥离了“人”的身份,彻底物化的冰冷绝望。
他艰难地转动眼珠,再次看向训练场边缘。
那个小小的身影,依旧站在那里,抱着她的布娃娃,清澈的眼睛里,映着他此刻狼狈不堪、如同被遗弃垃圾般的倒影。
一丝微弱到几乎熄灭的暖意,在那片彻骨的冰冷绝望中,极其艰难地,跳动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