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天刚蒙蒙亮,沈惊鸿和赵虎就揣着王管事给的腰牌往后山丹房赶。山路覆着薄霜,踩上去咯吱作响,赵虎一路走得虎虎生风,拳头捏得咯咯响 —— 昨夜灵泉淬炼后,他浑身有使不完的劲,连带着看杂役营那破柴房都顺眼多了。

“慢点。” 沈惊鸿拽了他一把,眼神示意他看路边的灌木丛。几片带露的叶子上沾着淡淡的焦痕,显然有修士在此动过手。他认出那是火系法术灼烧的痕迹,与张师兄的功法路数颇为相似。

赵虎挠挠头:“咋了?”

“有人跟着。” 沈惊鸿压低声音,故意趔趄了一下,将腰间的空药罐撞得叮当响,“把腰牌藏好,别让人看见。”

两人刚拐过山腰,就见丹房门口站着个穿灰袍的药童,正是昨天赶他们走的那个。药童抱着胳膊斜睨着两人:“月师姐说的就是你们俩?”

“是是是。” 沈惊鸿连忙点头,腰弯得像株被风吹倒的芦苇,“小的沈惊鸿,他叫赵虎,来给老神仙碾药。”

药童嗤笑一声,转身往里走:“进来吧,规矩都懂?不该看的不看,不该问的不问,打碎了东西把你们卖了都赔不起。”

丹房比想象中宽敞,正厅摆着十二只青铜丹炉,炉身上刻着繁复的火焰纹,炉底的灰烬还带着余温。西厢房传来碾药的轰鸣声,东厢房却飘出清苦的药香,隐约能看见个白发老者正对着竹简出神 —— 正是昨天给沈惊鸿灵米的老丹师。

“那是我师尊,药尘子。” 药童下巴朝东厢房抬了抬,语气带着几分倨傲,“你们俩去西厢房,把那堆血藤碾成粉,天黑前要是弄不完,就等着受罚吧。”

西厢房堆着半人高的血藤,紫红色的藤蔓上还挂着尖刺,散发着腥甜的气息。墙角摆着个半人高的青石碾槽,槽里积着暗褐色的药垢,看着比杂役营的饭桶还脏。

“这玩意儿咋弄?” 赵虎搓着手绕着血藤转了两圈,伸手想去搬,被沈惊鸿一把拉住。

“别急。” 沈惊鸿指尖捻起片血藤叶子,放在鼻尖轻嗅,“这东西性烈,直接碾会伤手。” 他从怀里摸出个油纸包,里面是昨天在废弃药园摘的灵菜叶,“先把这个捣成汁,涂在手上能防刺。”

赵虎看着他熟练的动作,眼睛瞪得溜圆:“你咋懂这些?”

“杂书上学的。” 沈惊鸿含糊其辞,将灵菜叶捣成的绿汁往赵虎手上抹,“抓紧干活,别让药童挑刺。”

两人刚把第一捆血藤放进碾槽,就听见东厢房传来药尘子的咳嗽声。“阿竹,把上次炼废的清心丹拿来。”

被叫做阿竹的药童不情不愿地应着,从丹炉下的柜子里翻出个黑陶瓶,路过西厢房时故意撞了沈惊鸿一下。“废物就是废物,连碾药都磨磨蹭蹭。”

沈惊鸿 “踉跄” 着扶住碾槽,手里的灵菜叶汁正好泼在阿竹的布鞋上。阿竹没当回事,骂骂咧咧地往东厢房走,刚踏进门就惨叫一声 —— 灵菜叶汁遇热竟化作细小的针芒,扎得他满脚是血。

“咋咋呼呼的!” 药尘子的声音带着不耐烦,随即又传来一声惊叹,“这是…… 清灵草的汁液?”

沈惊鸿对着赵虎挤了挤眼,碾药的力道都轻快了几分。清灵草能中和血藤的燥气,是炼制淬体丹的辅药,他故意泼在阿竹鞋上,就是想引药尘子注意。

果然没过片刻,药尘子拄着拐杖走了进来,浑浊的眼睛在沈惊鸿沾满绿汁的手上一扫:“这汁液是你弄的?”

沈惊鸿 “慌忙” 跪下:“小的不懂事,弄脏了药童的鞋……”

“起来吧。” 药尘子摆摆手,指着碾槽里的血藤,“你知道这东西能炼什么丹?”

“能…… 能炼壮骨丹?” 沈惊鸿故意说错,眼睛却瞟着药尘子的反应。

药尘子果然皱起眉:“胡闹!血藤配清灵草,分明是淬体丹的配伍。” 他顿了顿,语气缓和了些,“你读过丹经?”

“没…… 没读过。” 沈惊鸿挠着头,露出憨厚的笑,“就是听杂役营的老人说的,说这血藤炖肉能长力气。”

赵虎在一旁连连点头:“对对对!我爹以前就这么弄!”

药尘子被逗笑了,拐杖在地上敲了敲:“痴儿。炼丹岂是炖肉?” 他指着碾槽,“用力不均,药粉粗细不一,炼出来的丹药也是废丹。”

沈惊鸿 “恍然大悟” 地拍额头:“原来如此!多谢老神仙指点!” 他给赵虎使了个眼色,两人调整力道,将血藤碾得粉细如尘,连空气中的腥气都淡了几分。

药尘子捋着胡须点头,忽然道:“阿竹被派去看守药园了,你们俩下午跟我学扇火。”

沈惊鸿心里一喜,面上却 “受宠若惊”:“小的笨手笨脚的,怕是学不会……”

“让你学你就学!” 药尘子转身往外走,拐杖在门槛上顿了顿,“丹房不养闲人,学不会就滚回杂役营劈柴。”

待药尘子走远,赵虎才压低声音:“这老头是不是看上你了?”

“看上我的力气了。” 沈惊鸿揉了揉发酸的胳膊,指尖却在碾槽边缘轻轻一抹 —— 那里沾着的血藤粉已被他悄悄凝聚成细小的丹丸,藏在指甲缝里。这血藤粉虽未经提炼,却也能缓慢修复经脉,比杂役营的药渣强十倍。

午时的阳光透过丹房的天窗洒进来,在地上投下光斑。药尘子留他们吃午饭,是掺了灵米的糙米饭,配着一碟炒灵菜,比杂役营的馊粥强百倍。赵虎吃得狼吞虎咽,沈惊鸿却小口慢嚼,眼睛不停扫视着墙上挂着的丹方图谱。

图谱上的字迹苍劲有力,标注着各种丹药的配伍比例,其中 “聚气丹” 的丹方旁还画着小小的批注:“灵米壳可代灵草,炼出的丹药虽劣,却不伤经脉。”

沈惊鸿心里一动,这药尘子倒是个不拘一格的奇人。他悄悄将灵米壳藏了一把在袖管,这东西在杂役营遍地都是,若是真能炼丹,倒是条获取资源的捷径。

下午学扇火时,药尘子让他们守着最角落的那只丹炉。炉底的炭火明明灭灭,需要用特制的蒲扇控制火候。赵虎扇得满头大汗,炭火却时旺时弱,急得抓耳挠腮。

沈惊鸿接过蒲扇,看似随意地扇了两下,炭火竟变得均匀起来,连药尘子都忍不住多看了两眼。“这火候控制,倒有几分意思。”

沈惊鸿 “不好意思” 地笑:“在家烧过柴火,瞎扇的。” 他心里清楚,控制火候的诀窍与调节灵力如出一辙,对曾是剑尊的他而言,不过是举手之劳。

傍晚收工时,药尘子叫住沈惊鸿:“把这包药渣带回去,对你们这些粗人有好处。”

沈惊鸿接过沉甸甸的纸包,入手就知道里面掺了不少凝露草的碎屑。他刚要道谢,就见药尘子盯着他的发簪:“这发簪…… 是月丫头的?”

“是…… 是捡的。”

药尘子意味深长地笑了:“月丫头眼光刁,能入她眼的东西,多半不简单。” 他挥挥手,“去吧,明天早点来。”

两人背着药渣往杂役营走,路过灵泉时,赵虎忽然停下脚步:“你说老神仙是不是想收你当徒弟?”

沈惊鸿摸着发簪上的余温,看着水中倒映的月影:“当不当徒弟不重要。” 他将纸包里的药渣分出一半递给赵虎,“今晚别去灵泉了,用这个修炼,效果更好。”

赵虎捏着药渣,脸涨得通红:“我…… 我啥也不懂,总不能一直占你便宜。”

“等你能一拳打死张师兄,再还我人情也不迟。” 沈惊鸿拍了拍他的肩膀,转身往杂役营走,心里却在盘算。药尘子显然认出了发簪,却不点破,看来这老头与月清寒关系不浅。

刚到杂役营门口,就见王管事领着两个小厮堵在那里,手里还拿着藤条。“好啊你们两个,敢在丹房偷懒,看我不打断你们的腿!”

赵虎下意识地将沈惊鸿护在身后,拳头捏得咯咯响:“我们没偷懒!” 经过灵泉淬炼的身躯比往日挺拔了不少,竟隐隐有了几分气势。

王管事被他吓了一跳,随即又色厉内荏地喊道:“反了反了!一个杂役也敢顶嘴!” 他挥起藤条就往赵虎身上抽,却被赵虎一把抓住。

“你!” 王管事又惊又怒,他没想到这憨货力气竟变得这么大。

沈惊鸿 “慌忙” 劝架:“虎哥快放手!这是王管事啊!” 他一边劝,一边悄悄往王管事的靴底塞了块血藤粉 —— 这东西遇汗会发烫,正好给这老东西点教训。

赵虎 “不情不愿” 地松开手,王管事捂着被捏红的手腕,恶狠狠地瞪着两人:“明天不用去丹房了!给我去清理茅厕!”

沈惊鸿 “面露难色”:“可是…… 药尘子老神仙说让我们明天还去……”

“一个老糊涂的话你也信?” 王管事嗤笑一声,转身往自己的房间走,刚走两步就惨叫起来 —— 血藤粉在靴底化作滚烫的药泥,烫得他满地打滚。

周围的杂役们都看直了眼,有几个常年被王管事欺负的,甚至偷偷鼓起了掌。赵虎看着沈惊鸿,眼神里多了几分了然,却什么也没说,只是把药渣往怀里紧了紧。

夜里沈惊鸿没去灵泉,就在破草席上盘膝打坐。他将药尘子给的凝露草碎屑铺在身前,指尖捏着月清寒送的发簪,引导着丝丝缕缕的灵气入体。发簪的灵光与凝露草的清凉相触,竟在丹田处凝成了一滴莹白的液珠 —— 那是灵气液化的征兆,意味着他离炼气二层又近了一步。

“咚咚咚” 的敲门声忽然响起,赵虎压低声音在外头喊:“沈惊鸿,张师兄来了!”

沈惊鸿迅速收敛气息,将药草碎屑藏进床板下。刚打开门,就见张师兄带着两个内门弟子站在院里,手里还提着个捆得结结实实的麻袋。

“废物,听说你去丹房了?” 张师兄阴沉着脸,一脚踹在沈惊鸿的膝盖上,“把药尘子给你的东西交出来!”

沈惊鸿 “扑通” 跪倒在地,故意露出藏在袖管里的半袋灵米:“师兄要的是这个吗?这是老神仙赏的……”

张师兄一把抢过灵米,掂量了两下,眼神里的贪婪几乎要溢出来:“就这点?我看你是不想活了!” 他使了个眼色,两个内门弟子立刻扑上来搜身。

沈惊鸿 “吓得” 连连求饶,身体却像泥鳅似的滑来滑去,任凭对方怎么搜,也没摸到藏在指甲缝里的血藤丹丸。倒是赵虎看不下去,上前一步挡在他身前:“你们不能欺负人!”

“滚开!” 张师兄一脚踹在赵虎肚子上,赵虎闷哼一声,却死死地挡着不让开。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月清寒的声音:“张师兄深夜在杂役营闹事,是想让执法堂的人来评评理吗?”

张师兄的动作瞬间僵住,他恶狠狠地瞪了沈惊鸿一眼,拎着灵米转身就走,走前还不忘踹翻了院里的水缸。

月清寒走到沈惊鸿面前,清冷的目光在他膝盖的淤青上一扫:“以后小心些,张师兄是外门执事的侄子,不好惹。”

沈惊鸿 “感激涕零” 地磕头:“多谢仙子救命之恩!” 他故意将额头磕在一块凸起的石子上,渗出血珠 —— 这副惨状,最能激起旁人的恻隐之心。

月清寒果然皱了皱眉,从怀里摸出个白玉瓶扔给他:“这是疗伤丹,敷在伤口上。” 她转身要走,又停下补充道,“药尘子明天要炼淬体丹,你们早点来帮忙扇火。”

沈惊鸿捏着温热的玉瓶,看着月清寒的背影消失在夜色里,嘴角勾起一抹难以察觉的笑。这女子嘴上说着不管,却总在关键时刻出现,倒是比那些道貌岸然的修士可爱多了。

赵虎捂着肚子凑过来,疼得龇牙咧嘴:“这张师兄真不是东西!”

“会有报应的。” 沈惊鸿打开玉瓶,里面的疗伤丹散发着淡淡的清香,比他用血藤粉炼的丹丸精纯百倍。他倒出一粒递给赵虎,“你也用点。”

赵虎摆摆手:“我皮糙肉厚,不用。” 他看着沈惊鸿小心翼翼地将丹药收好,忽然道,“你说老神仙炼淬体丹干啥?”

沈惊鸿眼底闪过一丝精光:“多半是给外门弟子用的。” 外门大比在即,药尘子此时炼淬体丹,显然是为了给青云宗的种子选手提升实力。

他将玉瓶藏进怀里,拍了拍赵虎的肩膀:“明天早点起,说不定能跟着学两招。”

晨曦微露时,杂役营的公鸡还没打鸣,沈惊鸿和赵虎就往后山丹房赶。路过张师兄的住处时,看见他正蹲在门口哭丧着脸 —— 昨天抢去的灵米不知被什么东西啃了个精光,地上还散落着几根黄毛,与沈惊鸿之前编造的 “瘸腿野狗” 正好对上。

赵虎看得直乐,沈惊鸿却拉着他加快了脚步。丹房的烟囱已经冒出了青烟,药尘子正站在丹炉前调试火候,看见两人进来,指了指炉边的蒲扇:“今天扇火要用心,出了差错,仔细你们的皮。”

沈惊鸿接过蒲扇,指尖刚触到扇柄,就感觉一股灼热的灵力顺着手臂往上涌。他心里一动,这蒲扇竟是件中阶法器,能增幅火系灵力 —— 看来药尘子是真打算教他们东西了。

随着药尘子一声令下,十二只丹炉同时燃起幽蓝的火焰。沈惊鸿挥动蒲扇的力道忽快忽慢,将火焰控制得均匀如呼吸,丹炉里的药草在火焰中翻滚,渐渐散发出沁人心脾的清香。

药尘子捋着胡须点头,看向沈惊鸿的眼神越来越满意。他从怀里摸出一本泛黄的小册子,往沈惊鸿面前一扔:“拿去看,看不懂的问我。”

沈惊鸿捡起小册子,封面上写着《青囊初解》四个古朴的字,正是青云宗的入门丹经。他 “受宠若惊” 地磕头道谢,眼角的余光瞥见月清寒站在丹房门口,嘴角似乎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扇火的间隙,沈惊鸿快速翻阅着丹经,指尖划过 “淬体丹需以血藤为引,辅以清灵草、凝露花” 的字句时,心里冷笑。药尘子故意在丹经里少写了一味辅药,显然是在试探他。

待第一炉丹药即将出炉时,他忽然 “不小心” 将一小撮血藤丹丸掉进丹炉。药尘子刚要呵斥,却见丹炉中腾起一团白雾,原本褐黑色的丹药竟变得莹润如玉。

“这是……” 药尘子的眼睛瞪得溜圆。

沈惊鸿 “惊慌失措” 地摆手:“小的不是故意的!刚才碾药时不小心捏了几个丸子……”

药尘子却一把抢过丹药,放在鼻尖轻嗅,随即哈哈大笑:“好小子!竟是以药炼药的法子!老夫怎么没想到!” 他拍着沈惊鸿的肩膀,“从今天起,你就是我药尘子的记名弟子!”

沈惊鸿看着丹炉中莹润的丹药,眼底闪过一丝锐利的锋芒。他要的,从来不止是记名弟子。这青云宗的丹道传承,他势在必得。

窗外的阳光正好,透过丹房的窗棂落在沈惊鸿的脸上,一半明亮,一半藏在阴影里。就像他此刻的路,一半踏在尘埃里,一半已伸向云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