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龙船赛定在午后。

苏晚早上起来时,特意换了条浅蓝色的棉布裙。

裙摆上绣着细小的水波纹,是外婆生前给她缝的,说“去河边穿,像能跟着水波漂起来”。

刚把头发梳成松松的麻花辫,就听见巷口传来轮椅的轻响。

比前两次都早,像是怕错过了什么,连带着陆则的脚步声都带着点雀跃,落在青石板上,嗒嗒地敲着节奏。

苏晚走到门口时,陆则正蹲在轮椅旁,给陆爷爷的草帽系松紧带。

他穿了件浅灰色的短袖,领口敞开两颗扣子,露出的锁骨线条很干净,被晨光晒得泛着浅淡的蜜色。

听见动静抬头时,目光在她裙摆上停了半秒,喉结动了动:“这条裙子……很好看。”

“外婆缝的,旧裙子了。”苏晚的指尖绞着裙摆的水波纹,看见他手里还拎着个竹篮,里面装着顶新草帽。

草编的,边缘缀着圈浅蓝色的布条,和她的裙子刚好呼应。

“给你的。”他把草帽递过来,耳尖有点红,“河边太阳大,别晒黑了。我妈说……浅色的显白。”

草帽的草香混着他指尖的松木香,飘进苏晚的鼻尖。

她接过时,指尖擦过他的指腹,比平时暖些,大概是刚从竹篮里拿出来,捂得温热。

“谢谢。”她把草帽戴在头上,帽檐刚好遮住眼睛,却能看见他站在晨光里的影子,比平时更柔和些。

往河边走的路上,陆则推着轮椅走在外侧,刻意把她护在里侧。

老街上的人渐渐多起来,都是去看龙船赛的,有小孩拿着彩色的小旗子跑过,差点撞到苏晚,被陆则伸手拦了一下。

他的掌心虚虚地挡在她胳膊外侧,没碰到,却像在两人之间划了道无形的屏障。

“小心点。”他的声音落在她耳边,混着巷口卖糖画的吆喝声,轻轻巧巧地就钻进了心里。

河岸边已经挤满了人。陆则早托老周留了个好位置。

在一棵大槐树下,既能看见龙船,又晒不到太阳。

他把轮椅停在树荫里,又从竹篮里拿出块棉布铺在地上:“你坐这儿,比站着舒服。”

棉布上印着细碎的桂花图案,是春岸镇特产的布料。

苏晚坐下时,闻到上面淡淡的皂角,

是他洗过的味道。

她往旁边挪了挪,拍了拍身边的位置:“你也坐。”

陆则刚坐下,就有卖冰棍的推着车经过。

他没等苏晚开口,就站起来买了三根。

绿豆的,是她上次说好吃的那种。

递到她手里时,特意把冰棍纸多撕开些,怕冰水滴在她裙子上:“慢点吃,别沾到衣服。”

龙船还没开始,河面上只有几只画舫慢慢漂着。

陆爷爷在轮椅上摇着蒲扇,和旁边的老街坊聊天,时不时回头看他们一眼,眼里的笑意藏不住。

苏晚咬着冰棍,听着远处的锣鼓声,突然觉得这样的午后很安稳。

有蝉鸣,有凉风,有身边的人递来的、刚好不烫嘴的甜。

“小时候总偷跑来看龙船。”陆则突然开口,目光落在河面上,“那时候我爸还能划桨,每次都能拿第一,他总说……赢了就带我去吃李婶的糖画,要最大的那条龙。”

“现在也能去吃。”苏晚把没吃完的冰棍举到他面前,“等龙船赛完,我们去买糖画,要两条龙,你一条,爷爷一条。”

他看着她手里的冰棍,水珠顺着她的指尖往下滴,在棉布上洇出小小的水痕。

他没接冰棍,反而伸手,用指腹轻轻擦过她的指尖。

把那点冰凉的水珠蹭掉了。“好。”他的声音很低,像怕被别人听见,“都听你的。”

指尖相触的地方,像有细小的电流窜过。

苏晚猛地缩回手,冰棍差点掉在地上。她低头咬了一大口,冰得舌尖发麻,心里却比冰棍还凉的地方,突然热了起来。

锣鼓声突然响得密集起来。

龙船赛开始了。

十条龙船在河面上飞驰,船桨划水的声音像暴雨砸在水面,岸上的人都站起来欢呼,连陆爷爷都摇着蒲扇喊“加油”。

苏晚也跟着站起来,看得入神,没注意脚下的石子,往后踉跄了一下。

陆则伸手扶住她的腰时,两人都顿了顿。

他的掌心隔着薄薄的棉布,能感受到她腰侧的温度,像握着团柔软的云。

“站稳了。”他的声音贴着她的耳廓,带着点不易察觉的颤,“别往前挤,人多。”

直到龙船冲过终点线,人群的欢呼声浪过去,他才慢慢松开手,指尖却像还残留着她裙料的触感,软得让人不想移开。

苏晚摸着自己的腰侧,那里像被他的掌心烙了个印,连心跳都跟着慢了半拍。

散场时,陆则推着轮椅走在后面,让苏晚走在前面。

怕人群挤到她。路过李婶的糖画摊时,他果然买了两条龙,很大的那种,糖霜闪着亮闪闪的光。

“给。”他把其中一条递给她,龙尾的糖尖特意做得圆润,“慢点咬,别扎到嘴。”

苏晚举着糖画往前走,阳光把糖画的影子投在地上,像条会动的龙。

陆则走在她身边,手里的糖画没吃,只是偶尔转头看她。

她的鼻尖沾了点糖霜,像只偷吃东西的小松鼠,他忍不住想伸手擦掉,又怕唐突,只能把这念头悄悄藏进心里。

快到古籍馆时,陆爷爷突然说:“小则,你去给我买瓶凉茶,我渴了。”

他冲陆则使了个眼色,“就去巷口那家,别家的不正宗。”

陆则愣了愣,很快反应过来,接过爷爷递的钱:“我去去就回。”走之前,他看了苏晚一眼,目光里带着点叮嘱,像在说“等我”。

他刚走,陆爷爷就拉着苏晚的手,笑得像个孩子:“小晚姑娘,爷爷跟你说句掏心窝子的话。”

老人拍了拍她的手背,“小则这孩子,看着沉稳,其实心细得很。

他要是对你好,你就别错过了。

春岸镇的日子慢,能遇到个知冷知热的人,不容易。”

苏晚的脸一下子红了,刚要说话,就看见陆则拎着凉茶走回来。

他的脚步很快,像是怕耽误了什么,走到近前时,看见她红着的耳尖,愣了愣:“爷爷跟你说什么了?”

“没什么。”苏晚的指尖绞着裙摆,“说你买的糖画甜。”

陆则把凉茶递给爷爷,目光却在她脸上停了停,像要看出点什么。

直到陆爷爷轻咳一声,才收回目光,却在转身时,故意放慢脚步,和她并排走着,肩膀时不时轻轻蹭过她的胳膊。

像无意的,又像刻意的。

到了古籍馆门口,陆爷爷突然说:“小则,你帮小苏姑娘把院子里的茉莉浇浇水,我在这儿等你。”

苏晚刚想说“我自己来就行”,就被陆则拉住手腕。

“我去。”他的声音很轻,指尖的温度透过布料传过来,“你陪爷爷说说话。”

他拎着水壶走进院子时,苏晚站在门口看着他的背影。

他给茉莉浇水的动作很轻,像在照顾什么珍宝,阳光落在他身上,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刚好和她的影子叠在一起,像被什么东西悄悄粘住了似的。

陆则浇完水出来时,水壶里还剩小半壶水。

他走到她面前,没立刻走,只是看着她的眼睛,突然说:“苏晚,下次有龙船赛,我们还一起来看,好不好?”

他的目光很认真,像在说什么重要的约定。

苏晚看着他眼里的自己,和他身后飘过来的茉莉香,轻轻点了点头:“好。”

夕阳把两人的影子印在古籍馆的木门上,像幅没画完的画。

陆则推着轮椅走进巷口时,回头看了她三次,每次都能看见她站在门口,像在等什么。

其实她自己也不知道在等什么,只知道心里甜甜的,像刚吃完的糖画,连空气都带着甜香。

苏晚转身回屋时,摸了摸口袋里的草帽。

草编的纹路里,还残留着他递过来时的温度,和这个午后没说出口的、轻轻巧巧的心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