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晚发现陆则给茉莉换了个花盆时,正蹲在井边洗古籍修复用的软毛刷。
新花盆是粗陶的,带着手工捏制的纹路,边缘被打磨得圆润,盆底还钻了几个透水的小孔。
是他特意做的,比之前那个瓷盆更适合茉莉扎根。
花盆沿上摆着颗圆滚滚的鹅卵石,上面用刻刀轻轻划了个“晚”字,浅得像怕被人发现。
“早上路过陶窑,看见师傅在做新盆,就顺便订了一个。”
陆则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刚把轮椅停在藤椅旁,手里还拎着个竹篮,里面装着新鲜的菱角,“你上次说想吃生菱角,我妈在河塘摘的,刚剥好。”
苏晚回头时,晨光刚好落在他肩上,把他衬衫上的木屑都照得清清楚楚。
他的指尖沾着点陶土的浅黄,是捏花盆时蹭的,却没像平时那样立刻擦掉,反而在递菱角时,故意让那点黄蹭到她指尖:“尝尝,脆不脆?”
菱角的清甜混着陶土的腥气,奇异地让人安心。
苏晚咬了一口,汁水顺着嘴角往下淌,被他伸手用指腹擦掉。
这次没躲,指尖的薄茧擦过她的唇角,像羽毛轻轻扫过,痒得她往后缩了缩。
“慢点吃。”他的声音低了些,目光落在她被擦过的嘴角,像要把那点湿痕烙进眼里,“没人跟你抢。”
陆爷爷在藤椅上摇着蒲扇,假装看天边的云,却在两人都没注意时,偷偷给陆则比了个“加油”的手势。
上午苏晚修复古籍时,陆则就在旁边整理木料。
他没像上次那样闷头干活,而是时不时抬头看她。
看她捏着镊子的手指悬在纸页上,看她对着阳光比对补纸的纹路,看她偶尔蹙眉咬着下唇思考。
等她察觉到目光看过来时,又立刻低头刨木料,耳尖红得像被阳光晒透的樱桃。
“你今天怎么总看我?”苏晚终于忍不住开口,手里的镊子停在残页上方,“我脸上有墨?”
“没有。”他刨木料的动作顿了顿,木屑飞起来,沾在他的睫毛上,“就是觉得……你修复古籍的时候,睫毛很长,像两把小扇子。”
这话直白得像没打磨过的木料,带着点生涩,却比任何情话都让人心里发颤。
苏晚的镊子“啪”地掉在桌上,滚到他脚边。他弯腰去捡时,发丝垂下来,擦过她的手背,软得像刚抽芽的柳条。
“给你。”他把镊子递回来时,指尖故意多停了半秒,“小心点,别再掉了。”
中午吃饭时,陆爷爷执意要留苏晚在家吃。
其实是陆则提前让母亲多做了两个菜,装在保温桶里带过来的。
其中有盘桂花藕,是苏晚上次在老街饭馆说好吃的,藕片切得薄厚均匀,桂花糖汁裹得刚好,一看就是用心做的。
“我妈听说你爱吃,特意学的。”
陆则给她夹了块藕,筷子在她碗边停了停,“她说……要是做不好,让你有空去家里教教她。”
苏晚咬着藕片,甜香在舌尖漫开时,突然明白这是他的借口。
他想让她去他家,却找了个最自然的理由。
“好啊。”她抬起头,撞进他带着期待的眼睛里,“等我把手里的古籍修复完,就去讨教讨教。”
陆则的眼睛亮了亮,像被点燃的星火。他给她盛汤时,手都稳了些,连汤勺碰到碗沿的声音都带着笑意。
下午陆则要回木工坊,临走前突然从工具包里拿出个东西递给苏晚。
是个木刻的小摆件,刻的是条小龙,龙角上还沾着点金粉,像刚从龙船赛的河面上游回来。
“上次看你喜欢龙船,刻来给你玩。”他把小龙放在古籍馆的窗台上,刚好能被阳光照到,“龙鳞刻得不太好,你别嫌弃。”
苏晚的指尖碰了碰龙鳞的纹路,能摸到他反复打磨的痕迹。
“很好看。”她看着他的眼睛,认真地说,“比河上的龙船还好看。”
他的耳尖红得更厉害了,转身推着轮椅往外走时,脚步都有点飘。
走到巷口突然回头,冲她挥了挥手:“明天……我给你带刚出炉的芝麻饼,我妈做的,香得很。”
“好。”苏晚站在门口,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拐角,手里还捏着那个木刻小龙。
龙的眼睛是用两颗小黑豆嵌的,亮晶晶的,像他刚才看她的眼神。
陆爷爷说得对,他就是嘴笨。可笨嘴笨舌的人,藏在细节里的心意,反而更让人觉得甜。
像他刻在鹅卵石上的“晚”字,像他特意学做的桂花藕,像他每次递东西时,故意放慢的指尖。
傍晚苏晚给茉莉浇水时,发现粗陶盆里多了片新叶,嫩得发绿。
她蹲在花盆旁,看着那个刻着“晚”字的鹅卵石,突然觉得,春岸镇的日子好像被拉长了。
不再是按天算,而是按他来的次数算,按他带来的莲子、菱角、芝麻饼算,按他指尖碰过她的次数算。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了一下,是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点开才发现是陆则。
他大概是怕她拉黑了母亲的号码,特意换了个号发消息:“刚到家,我妈说明天的芝麻饼要多放芝麻,说你肯定爱吃。”
苏晚看着短信,指尖在屏幕上敲了很久,才回了两个字:“好呀。”
窗外的茉莉被风吹得晃了晃,新长的嫩叶蹭过粗陶盆,像在替她点头。
她把那个木刻小龙摆在茉莉旁边,龙的影子和茉莉的影子在窗台上叠在一起,像这个夏天没说出口的话,轻轻巧巧地,就占满了心里的角落。
而巷口的陆则,看着手机屏幕上的“好呀”,把手机揣进怀里时,指尖都在发颤。
他对着母亲刚揉好的面团笑了笑,往芝麻罐里多舀了两勺,要做最香的芝麻饼,要让她咬第一口时,就知道他藏在里面的心意。
有些喜欢,不用急着说出口。像春岸镇的流水,慢慢淌着,总会流到该去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