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日里待人接物,和煦得如同春风拂面,可一旦起了杀心,那手段之狠辣,出手之果决,简直令人不寒而栗。
“父亲,您若是真的手头紧,儿子这里,倒是有个能生钱的法子。”
眼见贾赦被自己镇住,神情间已满是忌惮,贾年也不想把关系闹得太僵。
毕竟,日后还有用得着他的地方。
于是,他主动抛出了一个台阶,试图缓和这剑拔弩张的气氛。
“您想啊,父亲。一个区区的武库管事,家里就能搜刮出如此惊人的财富。”
“由此可见,咱们贾家这上上下下的奴仆们,这些年究竟贪墨了多少油水?”
“若是能将那些脑满肠肥的管事之家,挨个儿清查一遍,恐怕这收获,会是个您想都不敢想的数字啊!”
贾赦闻言,浑浊的双眼瞬间迸射出两道贪婪的精光,显然是彻底心动了。
“可是……可是那些个管事,哪个不是府里的老人?盘根错错节,关系复杂。”
“要是真动了他们,老太太那边,恐怕不会答应吧!”
虽然金钱的诱惑巨大,但贾赦一想到贾母,心里又不由得发怵。
他心里清楚得很,那些大管事的后台,归根结底都是老太太。
没有贾母点头,谁又敢对那些人动手?
“父亲,此言差矣。老太太如今年事已高,早已不理家中庶务多年了。”
“正因如此,她老人家才会被那些奸猾的奴才蒙在鼓里,对他们的恶行一概不知。”
“咱们做晚辈的,眼见于此,难道不应该替老太太分忧解难吗?”
贾年说到这里,故意停顿了一下,给贾赦留出消化的时间,然后才接着抛出自己的计划:
“这些奴才,在府内层层克扣,中饱私囊;在府外,又打着我们贾府的旗号,为非作歹,欺压良善,把我们贾家的名声都给败坏光了!”
“我就不信,他们一个个的屁股底下,都是干净的!”
“绣衣卫专司监察京师百官,想来,手里必然存有这些家奴为恶的罪证案牍。”
“儿子打算,亲自去绣衣卫走一趟,将这些案牍讨要过来。”
“到那时,我们手握铁证,依律抄家拿人,名正言顺!”
“老太太即便知道了,看到这些确凿的罪证,想必也能理解我们的苦心,不会过多责难。”
见贾赦和贾琏的脸上依旧带着几分犹豫和畏缩,贾年心中暗叹。
看来,贾母在这府中的积威,当真是不容小觑啊!
“倘若二位真的害怕老太太降罪,事后,你们大可以把所有责任都推到我一个人头上,就说一切都是我的主意。”
“哦,对了,最好再把东府的珍大哥也拉上。”
“我们把抄没出来的钱财,大部分都充入府上的公库,只留一小部分自用。”
“如此一来,既能整顿家风,又能充盈府库。就算老太太最后知晓,面对既成事实,她又能如何?总不能让我们再把钱还回去吧。”
贾赦在心中反复盘算,利弊得失,天人交战。
最终,对金钱的无尽渴望,还是压倒了对母亲的畏惧。
“干了!就按照年哥儿你说的法子办!”
他一咬牙,一跺脚,终于下定了决心。
随后,几人又凑在一起,就具体的行动安排,细细商议了一番,这才各自散去。
翌日清晨,贾年用过早饭,便换上一身劲装,动身赶往皇宫。
他心里清楚,绣衣卫的案牍库里,定然有贾家上下详尽的情报。
但绣衣卫毕竟是天子亲军,直属皇帝,他一个武将,若无圣命,不好私自接触,以免落人口实。
因此,他准备先去建康帝那里报备一声,得了陛下的允诺,再去绣衣卫的衙门,便可名正言顺。
乾清宫内,香炉里飘着淡淡的龙涎香。
“启奏陛下,臣近日整顿家务,意外发现贾家的一众奴仆,常年仗着贾家权势,在京中横行霸道,欺压良民,所作所为,已近天怒人怨之境。”
“臣恳请陛下恩准,容臣前往绣衣卫调取相关案牍,将贾家那些为非作歹的刁奴悉数捉拿归案,加以严惩。一来可正家风,二来也是为了避免日后被人抓住把柄,攻讦臣下,从而影响了陛下交代给臣的重要差事。”
听到贾年这一番冠冕堂皇的说辞,御座上的建康帝龙目含笑,饶有兴致地看着他。
“哦?你敢跟朕说实话,你此举,当真不是因为前几日抄家抄上了瘾,尝到了甜头?”
贾年闻言,饶是他脸皮再厚,此刻也不禁露出一丝窘态,拱手苦笑。
“陛下圣明烛照,臣这点小心思,果然瞒不过您。臣,佩服得五体投地!”
“你贾家的那些个奴才,的确是早就该下狠手,好好整治一番了。”
皇帝的语气变得严肃起来。
“如今你已入主京营,手握兵权,从今往后,会有无数双眼睛,日日夜夜都死死地盯着你,盯着你身后的贾家。”
贾年心头一凛,他当然明白建康帝话中的深意。
过往的贾家,虽有国公府的空壳子,却无人在朝中掌握实权,不过是个清贵的富贵闲人。
因此,对于贾府内部的那些混乱与不堪,朝中大多数人也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懒得理会。
但现在不同了。
贾家出了他这么一个手握重兵的新贵,若是再像从前那般行事张扬,家风不整,恐怕立刻就会有无数参奏的折子,像雪片一样飞到皇帝的案头。
“你去吧。朕会派人传旨给陆占风,让他全力配合你!”
“记住,善后之事一定要做好,务必妥善安置那些被欺压的苦主。”
“臣,遵旨!”
即便建康帝不特意交代,贾年也早已打算,在处置完那些家奴之后,将他们巧取豪夺来的田产财物,一一归还给原主。
“不止是你家里的那些奴仆,还有贾家那一众旁支,鱼龙混杂,也该趁此机会,一并好好管束管束了!”
“微臣谢陛下关爱!臣,告退!”
离开了皇宫的肃穆,贾年策马径直来到了绣衣卫那座令人望而生畏的衙门前。
陆占风显然已经提前接到了宫里的通知,一见贾年的马车停下,便立刻亲自迎了出来。
“靖安伯大驾光临,有失远迎,恕罪恕罪。伯爷请稍候片刻,关于贾家的案牍,本官已经着人去卷宗库里提取了。”
陆占风一边说着客套话,一边将贾年引入一间雅致的客厅,并立刻吩咐下属奉上好茶。
“陆指挥使太客气了。整顿家门之事,后续还要多多仰仗陆指挥使呢!”
两人心照不宣地寒暄了几句,便有两名小吏抬着一个沉甸甸的大木箱,步履沉重地走了进来。
尽管贾年对贾家众人的德性早有心理准备,但当他亲眼看到这满满一大箱子的案牍文书时,还是感到一阵头皮发麻。
“靖安伯不必着急,这还只是第一批。”
陆占风察言观色,见贾年面露惊色,便微笑着解释道:
“箱子里这些,仅仅是宁荣两府的下人们,在外面仗势欺人、逼良为娼的诸多不法之事。至于贾府旁支和主脉成员的相关案牍,下官还没让他们送过来呢。”
“惭愧!惭愧至极!让陆指挥使见笑了。”
纵使贾年自认脸皮厚比城墙,此刻也觉得脸上火辣辣的,仿佛被人当众扇了一记响亮的耳光,实在是丢人现眼。
幸而绣衣卫不愧是天下第一的情报机构,整理卷宗的效率极高。
所有的情报都已分门别类,甚至按人头整理,每个人都有一份独立的卷宗,上面详细记载了其人所犯下的种种不法之事。
陆占风还特意安排手下,根据这些卷宗重新抄录了一份简明扼要的名单,并附上罪行概要,以免贾年看得头昏脑涨,理不清头绪。
相比于那些胆大包天的家奴,贾家旁支的罪证倒显得“清白”了许多。
问题最突出的,主要就是贾菌、贾芹等几个不学无术的子弟。
其他人虽也有些仗势欺人的小过错,但与那些家奴们动辄侵占田产、逼死人命的恶行相比,简直是小巫见大巫。
说到底,贾家的那些旁支,大多过得并不如意,也没那个胆子和本钱去犯下滔天大罪。
而最让贾年触目惊心的,是最后那两份独立的卷宗——一份是关于贾赦买官卖官的,另一份则是关于王熙凤在外面大肆放印子钱的。
贾年只是粗略地翻看了一遍,便在心中发出一声冷笑,暗叹这贾家最后落得那般凄惨下场,真是一点儿也不冤枉。
尤其是贾赦和王熙凤这两个人。
简直是蠢到了家!
你看看人家贾珍、王夫人,虽然也干了不少脏事,但都学得聪明,懂得吩咐信得过的下人去做,自己从不亲自出面。
将来即便是东窗事发,出来背锅的,自然也是那些奴才。
可贾赦倒好,参与官员买卖这等足以抄家灭族的重罪,竟然留下了那么多直接的证据。
而王熙凤更是离谱,居然亲自打着“荣国府大少奶奶”的名头,在外面经营高利贷生意。
虽说京中勋爵官宦之家,私下里放印子钱的不在少数,可哪有像她这样,生怕别人不知道,自己扯着大旗去做的?
这简直就是把“我有罪”三个大字刻在了脑门上。
若是贾家门楣不倒,圣眷不衰,皇帝或许还能对这些事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可一旦皇帝想要拿你贾家开刀祭旗,这些,不都是现成的、最致命的罪证吗?
“如此,便多谢陆指挥使费心了。今日贾某府中尚有要事处理,就不在此处多加叨扰了。”
既然最重要的东西已经到手,贾年也不愿在此地久留。
他干脆利落地起身,准备告辞。
“本官送送靖安伯!”
陆占风也笑着站起身来,态度十分热络。
贾年唤来随行的亲兵,让他们将那几大箱沉重的案牍抬上,小心地安放在外面的马车里。
“陆指挥使请留步!”
他转身向陆占风拱手一礼,随即利落地跨入马车,车帘落下,隔绝了外界的视线,一路向贾府疾驰而去。
回到荣国府,贾年的马车没有走正门,而是从东边的大门,径直驶入了贾赦的院落。
“怎么样?年哥儿,那些要命的案牍,可曾顺利拿回来了?”
此刻,贾赦的院子里早已聚集了一帮人。
贾赦、贾珍,以及他们的儿子贾琏、贾蓉,全都等在这里,一个个伸长了脖子,神情焦灼。
一见到贾年回来,贾赦便迫不及待地上前询问。
“父亲,珍大哥,二哥,此事重大,咱们进去说。”
众人簇拥着贾年,快步进入了贾赦的正房。
贾年一挥手,他手下的亲兵立刻将那两只沉重的大木箱,抬了进来,“哐当”一声放在了地上。
“我的老天,这么多?”
贾赦和贾珍看着那两口几乎要满溢出来的箱子,都惊得倒吸一口凉气。
“父亲,珍大哥,其他的东西可以先放一放,你们二位,还是先看看这两份卷宗吧。”
贾年从箱子里最上面,精准地抽出了两份不算太厚的案牍,分别递给了他们二人。
“我今日进宫面圣,本只打算向绣衣卫讨要家中奴仆的罪证。但是,陛下却特意降下旨意,让我将贾家其他人的案牍,也一并带了回来。”
贾赦和贾珍二人闻言,心中皆是一凛,连忙接过卷宗,迫不及待地翻阅起来。
“父亲,珍大哥,你们二位可千万不要以为,自己做下的那些事情,真的就神不知鬼不觉了。”
“陛下他老人家,对我们贾府的内情,可以说是了如指掌。这些案牍,就是陛下特意让我带回来,给你们二位‘品鉴’的。”
当看到卷宗上白纸黑字记录的,正是自己那些违法乱纪的勾当,甚至连具体的时间、地点、经手人都记录得清清楚楚时,贾赦和贾珍的冷汗,瞬间就下来了。
两人都吓得面如土色,手脚冰凉。
“年哥儿……那……那陛下的意思究竟是……”
贾珍的声音都在发抖。
贾年要的就是这个效果,先用雷霆手段将他们彻底吓住,让他们知道,绣衣卫的眼睛,时时刻刻都在盯着贾家。
只有这样,才能在他们心中种下敬畏的种子,让他们日后不敢再肆意妄为。
“陛下的意思,已经再明显不过了。那就是,让你们日后都给朕老实一点,不要再胡作非为!那些见不得光的生意,该停的,就全都停了吧!”
“还有,珍大哥,”贾年又将几份旁支族人的案牍递了过去,“这是咱们贾家旁支里,那几个尤其不成器的东西。平日里为非作歹,败坏我们贾家的名声,一会儿你回去,就按照族规,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吧!”
贾珍胡乱地翻看了几眼,便随手将那些卷宗丢给了身后的贾蓉。
“蓉儿,你拿着。回去之后,立刻就按照族规,把这几个混账东西给我处置了!”
对于几个无关紧要的远房族人,贾珍压根就没放在心上,直接甩手给了儿子去办。
“父亲,这是东府下人的罪证,这是西府下人的。我已经按照名单,给你们都划分好了。”
贾年将剩余的案牍分作两堆,分别交给了贾赦与贾珍二人。
“无法无天!真是无法无天了!”
当看清楚那些管事们在外面犯下的种种恶行时,贾赦气得浑身发抖,破口大骂。
这些狗奴才的胆子,居然已经大到了这种地步!
放印子钱,逼良为娼,强占良田……
一桩桩,一件件,种种恶行,简直数不胜数!
最最可气的是,这些混账东西自己一个个吃得脑满肠肥,腰包鼓鼓。
却从来不知道孝敬孝敬自己这个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