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是过来主动请缨,讨个差事来了。
贾年仔细打量着跪在地上的潘又安,发现这小子确实生得一副好模样,眉清目秀,看着就透着一股机灵劲儿。
虽然性子软弱了些,但若是好好调教一番,将来未必不能派上大用场。
此人日后能白手起家,经商致富,想来也不是个蠢笨之人。
“那好吧。”
“严锋!你就让他带着你,去把这份名单上,所有还没划掉名字的人,都给我找出来。”
“诺!”
严锋干脆地应道。
“潘又安,从明天开始,你就到我院里来当差吧。以后就在二门外候着就行,不必再去干那些巡夜的苦差事了。”
贾年对着潘又安,抛出了一个足以改变他命运的橄榄枝。
“多谢三爷!多谢三爷看重!小的一定尽心尽力,为三爷效死!”
听到贾年这番话,潘又安的脸上瞬间爆发出狂喜的光芒,激动得语无伦次,对着贾年砰砰砰地磕起头来,以谢浩荡天恩。
“好了,别磕了,赶紧去办差吧!”
严锋从贾年手中接过那份写满了名字的名单,在潘又安的引领下,开始带人执行最后的抓捕。
吴新登、单大良、钱华这几个外院的管事,因为活动范围固定,很容易便被一网打尽。
最后,就只剩下几个在内院当差的管事婆子了。严锋也没有硬闯,而是让潘又安将她们一一叫到二门处,等她们一露面,便立刻被如狼似虎的士兵拿下,捆了个结结实实。
至此,所有在名单上的人,无一漏网。
一切处理妥当之后,贾年心情大好,当即吩咐下去,让人准备了丰盛的酒菜,犒劳他手下这一众亲兵,让他们痛痛快快地大吃大喝了一顿。
不仅如此,他还下令,今日所有参与行动的亲兵,每人赏银二十两!
就连那些在门口执勤,没能参与行动的亲兵,也同样没有落下。
毕竟,他们今日可是一整天没有换班,实打实地在这里站了一天岗,同样辛苦。
而宁荣后街那边,贾赦和贾珍,也早已带着各自的心腹,兴高采烈地开始清点从各家抄出来的巨额财物了。
直到夕阳西下,天色昏黄之时,这场惊天动地的大风暴,才终于像一阵迟来的飓风,猛烈地席卷了整个荣国府的内院。
一时间,无数的丫鬟小厮们,都像炸了锅的蚂蚁,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交头接耳,满脸惊恐地讨论着琏二爷和小蓉大爷,是如何领着年三爷手下那些杀神般的亲兵,在后街挨家挨户抓人抄家的骇人听闻之事。
“太太!不好了!出大事了!不好了!”
王夫人的院落,那间平日里安静肃穆的佛堂内。
她正捻着佛珠,监督着贾环一笔一划地抄写经书,就听见外面传来金钏儿那惊慌失措、几乎变了调的呼喊声。
不过片刻功夫,金钏儿已经像一阵风似的,踉踉跄跄地从外面跑了进来。
“如此慌慌张张,成何体统!究竟是出了什么天大的事了?”
王夫人看着金钏儿那上气不接下气、满脸通红的狼狈模样,柳眉一竖,厉声呵斥了一句。
“太太……太太……方才奴婢在外面,听见好多人都在说……说年三爷……他带着亲兵,把后街好几个大管事的家……全都给抄了!”
“人……人也全都被抓走了!就连……就连咱们院里的周瑞家的……周嬷嬷她也被抓走了!”
金钏儿扶着门框,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才总算是将自己听到的这个惊天消息,断断续续地讲了出来。
“什么?!你说的这些,可都是真的?”
“那个孽畜,他怎么敢的!”
王夫人听到这个消息,第一反应就是绝不可能!
那些个大管家,哪个背后不是有老太太贾母在撑腰?
就连自己这个掌家多年的二太太,对他们都无可奈何,只能慢慢地用恩惠去拉拢。
他贾年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吗?是想翻天了吗?竟敢一次性对这么多根基深厚的管事下死手!
“太太,奴婢也是听外面的人传的。听说,三爷派了重兵,把守了府里的仪门,不许任何人进出,所以这消息,也是刚刚才传进来的!”
王夫人猛然想起,今天下午,似乎确实有人来将周瑞家的给唤了出去,此后,就再也没有见她回来过。
因为今天王夫人手头也没什么要紧事,所以当时并未在意。
到了这个时候,由不得王夫人不信了。
“这个孽障!当真是胆大包天!我倒要看看,这回你如何去跟老太太交代!”
想到此处,王夫人再也坐不住了,猛地从榻上起身,脸上带着一丝幸灾乐祸的冷笑,准备立刻就去贾母那里,将这把火烧得更旺一些。
贾母院中,此刻正是一片其乐融融。
老太太斜倚在榻上,正笑眯眯地看着宝玉、黛玉,以及三春姐妹们说笑打趣。
就在这时,有小丫鬟进来通报,说王夫人过来了。
一踏进贾母的正房,王夫人便换上了一副焦急万分、天塌下来了的表情,对着贾母说道:
“母亲!咱们府上,可是出大事了啊!”
“什么大事?这府里,能有什么天大的事!”
贾母还以为王夫人又是在跟自己玩那套先抑后扬、逗自己开心的把戏。
所以也并不甚在意,依旧笑呵呵地看着宝玉等人,听他们讨论着诗词韵律。
“老太太!年哥儿他……他带着手下的亲兵,把咱们府上好几个大管事的家,全都给抄了!人也抓了!”
“如今,府里的下人们都传疯了,正在到处议论呢!”
王夫人此刻也顾不得许多了,一脸急切地将下人们口中流传的那些话,添油加醋地给说了一遍。
此话一出,满座皆惊!
宝玉、黛玉和三春姐妹,全都一脸震惊地愣在了原地。
黛玉和探春更是下意识地抬起眼,悄悄望向贾母,想要看看这位老祖宗,是否会因此而雷霆震怒。
“鸳鸯,你立刻到外面去,给我仔仔细细地打听清楚,看看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再派几个人,分别去各大管事的家里瞧瞧,看看情况究竟如何!”
因为王夫人所说之事,实在太过离谱,贾母也不敢轻易相信,便立刻吩咐自己最信得过的大丫鬟鸳鸯,先去核实情况。
此时,王夫人也反应了过来,自己确实是太过心急了,竟然忘了先派人去打探清楚再来回禀。
不过,她转念一想,金钏儿那丫头,向来不敢在自己面前空口胡说,想来此事十有八九是真的,便又放下心来,静待结果。
贾母这时候,也再没有半分心思,去看宝玉等人吟诗作乐了。
她端坐在上首,与王夫人一起,沉默地等待着鸳鸯回来复命。
“老祖宗!”
“外祖母!”
贾母与王夫人两人,皆是面沉似水,一言不发地坐在正堂之上。
整个屋子里的气氛,压抑得仿佛要滴出水来。
屋里的丫鬟们,也都被这种肃杀的氛围给吓住了,一个个垂手侍立,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贾母的正堂,一时间静得落针可闻。
就在这时,黛玉冰雪聪明,悄悄拉了一下身旁宝玉的衣袖,与他一起站起身来,柔声唤了一声。
贾母听到宝玉和黛玉这声怯生生的呼喊,这才回过神来。
她意识到自己刚才那副阴沉的脸色,恐怕是吓到这几个心肝宝贝了,便勉强舒展开紧锁的眉头,挤出一丝笑容,轻声说道:
“没事,没事,瞧我,把你们都给吓到了吧!”
“你们先到别处去玩耍吧,我与你们母亲,有些要紧的事情要商议。”
贾母拉过宝玉的手,温声安慰了一句,便让这一众小辈都先出去了。
三春也知道,此地已成风暴中心,实在不宜久留。
连忙向贾母、王夫人行礼告退,快步离开了这片是非之地。
不多时,鸳鸯回来了,脚步匆匆,额上还带着细密的汗珠。
“老太太,都打听清楚了!确实是琏二爷和东府的小蓉大爷,领着年三爷的亲兵,去后街抓的人!”
“不仅如此,府里当值的几位大管事,也都被三爷的亲兵给带走了!”
“赖总管……赖总管他,被年三爷的亲兵,当场一箭给射死了!”
“因为三爷的亲兵一直把守着仪门,严禁任何人随意进出,所以这消息,直到刚才,才刚刚在府里传开!”
事情紧急,鸳鸯跑得也急,她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才总算是将自己打听到的所有骇人消息,一口气全部讲完。
听完鸳鸯这番话,王夫人的嘴角,不易察觉地勾起了一抹得意的弧度,心中暗暗舒了一口气。
而贾母的脸色,却是越发地阴沉,黑得几乎能拧出水来。
“去!去把这几个混账东西,都给我唤来!”
“我倒是要亲眼看看,到底是谁给了他们这么大的胆子,敢在我的眼皮子底下,做出如此荒唐无法之事!”
“是,老太太!”
鸳鸯不敢怠慢,立刻又转身走出房间,先是唤了个小丫鬟,让她火速去东府,请贾珍过来。
接着,又安排了另外几个得力的婆子,分头去贾赦等人的院子里叫人。
这个时候,贾赦、贾珍一伙人,都还聚集在后街抄检出的某处宅院里,正领着心腹,兴奋地清点着那些堆积如山的金银财宝。
府里派去传话的人,找了好几处地方,才最终在这里找到了他们。
“年哥儿,你说……老太太这次,不会真的动怒吧?应该……不会出什么大事吧?”
一听到是贾母传唤,贾赦那股兴奋劲儿立刻就褪去了一大半,脸上露出了紧张和畏惧的神色。
一旁的贾琏,更是吓得脸色发白,心中开始后悔不迭。
“父亲,事已至此,您还担心什么?”
“该做的,咱们不都已经做完了吗?”
贾年对此,却是一副云淡风轻、毫不在意的模样。
反正木已成舟,这个时候再怕这怕那,又有什么用处?
“年哥儿!你当初可是亲口跟我保证的,说这事你一个人扛着!”
“我……我也是被你小子灌了迷魂汤,昏了头了,才会跟着你做出这等大逆不道之事啊!”
此时此刻,贾赦是真的有些后悔了。
看来,贾母在他心里的威慑力,确实是根深蒂固,难以撼动。
“父亲,您可别记错了。儿子当初说的,是老太太若是问起来,你们只管把事情都推到我头上,就说是我的主意。”
“可我没说,整件事的后果,都由我一个人来扛啊!”
“当然,若是真要让我一个人扛下所有,也不是不可以。”
“只要最后分到的这些财物,分我一半就行!”
贾年脸上露出一丝玩味的微笑,好整以暇地看着贾赦,等他做出决定。
贾赦的目光,恋恋不舍地从地上那些金光闪闪的财宝上扫过,最终,还是没能违背自己内心最真实的欲望。
“你这小子,也太贪心了!我可是你亲爹,你就不知道让着我一点吗?”
贾赦的语气颇为不善,甚至还带着一丝撒泼耍赖的委屈。
“好了,父亲,珍大哥,咱们还是赶紧准备一下吧,可别让老太太等急了!”
贾年见贾赦这副要钱不要脸的模样,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失望之色。
“二哥,那份新的账目,弄好了没有?”
他转头看向贾琏。
此时的贾琏,正坐在一张临时搬来的桌子旁,奋笔疾书。
他正在将自己刚刚清点过的账目,重新誊抄一份。
只不过,在贾琏的笔下,那些惊人的财物总额,正在神不知鬼不觉地,“悄悄”消失了三成左右。
“大老爷,琏兄弟,年兄弟,你们都准备得怎么样了?老太太那边,可还正等着我们回话呢!”
就在这时,贾珍从外面走了进来。
他满面春风,脸上那抑制不住的笑意,简直要昂扬到天上去了。看来,这次东府的收获,也是相当不小啊。
“马上就好!就剩下一点收尾的工作了!”
贾琏闻言,立刻加快了笔下的速度,很快就将那本做了手脚的新账本,誊抄完毕。
他小心地将墨迹吹干,拿上账本,快步走了过来。
至此,几人算是统一好了口径,这才开始走出院子,浩浩荡荡地,准备去面见贾母。
“珍大哥,看你这春风满面的样子,这次的收获,想必是不小吧!”
走在路上,贾年看着一旁还在傻乐的贾珍,轻声笑着问道。
贾珍闻言,更是笑得合不拢嘴,回道:
“还行,还行!哈哈哈!年兄弟,你放心,属于你的那一份,等我回去清点完毕后,一文都不会少,亲自给你送到府上去!”
说着说着,他似乎想到了什么,脸上的笑容瞬间收敛,变得义愤填膺起来。
“真他娘的没想到啊!咱们这贾家,竟然养了这么多硕鼠!一个区区的小小管事,家里的钱财,竟然就没有一个少于二十万两的!这群狗奴才,真的是该杀!该死!”
提起这个,贾赦的脸上也立刻布满了怒气。
“可不是嘛!这群吃里扒外的混账东西!早就应该把他们全都处理掉了!”
这次的抄家行动,宁国府那边,有七位管事“幸运中奖”,其中三个是大管事,四个是小管事。
而荣国府这边,则有六位管事被查,四个大管事,两个小管事。
但仅仅是荣国府这一府,在悄悄抹去了三成之后,账面上剩余的财物,仍然是一个接近百万两的恐怖数字!
可想而知,贾赦与贾珍的心中,是何等的愤怒与后怕。
“父亲,珍大哥,有件事可别忘了。”
“等到顺天府那边审理完毕之后,咱们还要将这些管事们,当初巧取豪夺来的那些不义之财,悉数归还给那些苦主。”
“这件事,陛下他老人家,可是在天上看着呢!”
贾年在这个时候,恰到好处地提醒了一句。
免得他们被金钱冲昏了头脑,忘了散财消灾,补偿那些真正的受害者。
“对对对!年兄弟说的是!既然是陛下亲自发的话,那咱们自然是要照办的!一定办得妥妥帖帖!”
几人说话之间,已经来到了贾母院的门前。
“见过母亲!”
“见过老太太!”
当他们几人走进贾母的正院时,发现堂上早已坐满了人。
贾政、王夫人、邢夫人,甚至连王熙凤,都赫然在列。
几人上前见过了礼,便各自找了位置坐下,整个正堂的气氛,一时间紧张到了极点。
“都说说吧,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贾母端坐在主位之上,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语气冰冷地开口了。
“母亲,不知……您说的是何事啊?”
堂下几人一阵沉默,谁都没有先开口说话。
最后,还是贾赦硬着生头皮,率先装傻充愣地问了一句。
“你少跟我在这里装糊涂!”
“你们几个,背着我,在府里干出这么大的事情来,是打量着我这老婆子,已经老眼昏花,什么都不知道了吗?”
贾母气得将手中的茶杯重重往桌上一顿,对着贾赦就是一阵劈头盖脸的呵斥。
“母亲,您莫要动怒,当心气坏了身子!还是先听听他们怎么说吧!”
贾政见贾母动了真气,赶紧在一旁柔声劝导。
贾赦、贾珍等人,此刻都下意识地将目光投向了贾年,希望他能站出来,开口说话。
贾年左右看了一下,脸上依旧挂着那副从容不迫的微笑,对着贾母朗声说道:
“老太太,您老人家问的,可是孙儿今日,查抄两府管家之事?”
“老太太,您先别生气,也别着急。您不如,先看看这两份东西!”
说着,贾年便将自己带来的两份厚厚的案卷,亲手呈递了上去,示意贾母看过之后再说。
“老太太。”
鸳鸯连忙上前,从怀中取出贾母的老花眼镜,小心翼翼地替她戴了起来。
贾年呈上来的这两份案卷,其中一份,是今日所有被抄之家,在绣衣卫那里记录在案的累累罪证。
而另一份,则是今日从各家查抄出来的,那份经过“修饰”的财物清单。
贾母只看了几页,便越看越是心惊,越看越是胆寒。
她早就知道,府中的这些管家们,一个个都富得流油。
特别是赖家。贾母年轻时,兴致来了,还曾经亲自去过赖家的园子赴宴过几次。
她记得,当时赖家那宅院的排场和布置,比起京城里那些寻常的富贵人家,也是不遑多让。
但是,赖家竟然有钱到了这种地步,这还是大大超出了贾母的想象。
赖大、赖二两兄弟的家底,合到一起,七算八算,竟然有将近百万之巨的家财!
虽然其中大多数,都是些古玩字画、田产铺面之类的东西。
但若是细细深究起来,这笔财富的来源,也足以让人惊诧不已。
更让她愤怒的是,这些个她一向信赖的管家们,每日里,竟敢仗着贾府的威势,在外面干下那么多败坏门楣、伤天害理的事情!
“年哥儿,话虽如此……可这些人,毕竟都是府里的老人了,有的,甚至还伺候过你的祖父,当年的老荣国公。”
“若是就这么将他们全部严办了,恐怕外人会说,我们贾家对待老仆,太过严苛,失了仁厚之心啊。”
贾母虽然也对这些管事的贪婪无度、为非作歹感到无比恼怒。
但是,她心里更清楚,这些人,可都是她的人!
这些年来,她之所以能够万事不问,却依旧能在贾家说一不二,靠的是什么?
靠的,就是这些遍布府中各个要害部门,对她忠心耿耿的管事们!
如今,这些她最倚重的左膀右臂,一下子就被贾年给连根拔起了好几个,这就意味着,从今往后,这贾家,恐怕就不再是她贾母的一言堂了。
“老太太,您也亲眼看了这份罪证清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