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七日,燕京大学。
秋日的天空,澄澈如洗。
校园内,人潮涌动,方向出奇地一致——大礼堂。
原定于阶梯会议室的公开课,因为报名人数在短短两天内呈几何级数暴增,校方不得不临时更换到了能容纳上千人的大礼堂。
即便如此,礼堂内依旧座无虚席,连过道上都挤满了慕名而来的学生。
侯亮平和钟小艾好不容易才在礼堂中后段找到了两个相连的座位。
侯亮平环顾四周,看着这鼎沸的人声和攒动的人头,咋舌道:“这家伙,现在搞出的动静,可真不小。”
在他们斜前方不远处,是来自汉东大学的“学术交流团”。侯亮平的目光扫过,一眼就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梁璐。
她今天穿着一身得体的套裙,妆容精致,但那份刻意维持的端庄,却掩盖不住她眼神深处的执拗与狂热。
而在梁璐身边,还坐着一个安静的、气质温婉如水的女人。
当看到那张脸时,即便是侯亮平,也不由得微微一怔。
是陈阳。
十年岁月,似乎并未在她脸上留下太多痕迹,只是为她增添了几分书卷气。
她静静地坐在那里,仿佛一株空谷幽兰,与周遭的喧嚣格格不入。
陈海因为单位有紧急任务没能前来,没想到,她却来了。
礼堂的第一排,更是分量惊人。
燕京大学的校长、燕京市主管科教工作的副市长并排而坐。
在他们左手边,是身处权力中枢,却依旧保持着学者风范的周维清。
除此之外,还有几名气质庄重威严的中年人,胸前都别着特殊的徽章——他们,有来自不同省份的省级党校高级研修班的学员,也有国家经济智库的顶尖专家。
这场公开课,早已超越了学术的范畴,演变成了一场备受各方瞩目的政治亮相。
下午两点整,在全场期待的目光中,一个挺拔的身影,从后台沉稳地走了出来。
祁同伟穿着一身剪裁合体的藏青色西装,没有打领带,衬衫的领口解开了一颗扣子,显得既严谨又不失洒脱。
他走到报告台前,将手中的一叠资料轻轻放在台上,随后,面向台下上千名观众,深深地鞠了一躬。
“哗——”
雷鸣般的掌声,瞬间响彻整个礼堂。
等掌声渐息,祁同伟再抬起头时,脸上挂着温和而自信的微笑。
他扶了扶麦克风,用那富有磁性的声音开口了:
“各位老师,各位同学,各位来宾,下午好。
很高兴大家能在百忙之中,抽出宝贵的时间,来听我这堂公开课。
说实话,为了今天,我准备了一份很详尽的讲稿,大概有两万字。”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全场,然后话锋一转,语出惊人:
“但是,在刚才上台前的五分钟,我决定,不打算用它了。”
此言一出,全场皆静。短暂的沉寂之后,台下起了小范围的一阵哗然之声,但又很快消失。
所有人都被他这不按常理出牌的开场白勾起了全部的好奇心。
祁同伟没有理会众人的反应,他双手轻轻撑在讲台边缘,用一种讲故事的语气,缓缓开口:“我想从我的家乡说起。
我出生在汉东省一个叫岐山村的地方,那是一个很穷、很偏僻的小山村,穷到什么地步呢?
穷到我们村里的孩子,最大的梦想,就是能吃上一顿饱饭,然后走出大山,去县城里看一看。
那个时候的我,一眼就能看到自己人生的尽头。”
他将自己的出身,将国内外的文化经济差异,将十年的海外见闻,娓娓道来。
没有空洞的理论,没有华丽的辞藻,只有最真切的感受和最朴素的对比。
“……十年前,我是一个连坐火车都要找人借钱的穷学生。
十年后,我站在这里,面对着我们国家最优秀的一群头脑。”
他的声音渐渐拔高,充满了力量,“我想问,也问过自己很多次。
我,祁同伟,凭什么能站在这里?
是靠我比别人聪明吗?
不是。
是靠我比别人更努力吗?
也不全是。
今天,我能站在这里,最重要的,是靠我们脚下这片土地,靠我们这个越来越强大的祖国!”
“轰!”
他话音刚落,满堂喝彩,掌声如潮水般再次席卷了整个礼堂!
坐在第一排的周维清,看着台上那个光芒万丈的学生,脸上露出了发自内心的、欣慰的笑容。
等掌声平息,祁同伟将话题引入了正轨:“今天我想和大家探讨的是,经济的高速发展、法治的健全建设、以及对我们赖以生存的环境的保护,这三者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
很多人认为它们是矛盾的,要发展,就要牺牲环境;
要法治,就会束缚经济。
但我认为,恰恰相反,它们非但不矛盾,反而是一种唇齿相依、互为前提的共生关系……”
接下来的一个多小时里,台下的上千名听众,都听得入了神。
祁同伟引经据典,从亚当·斯密的《国富论》,到马克思的《资本论》,再到东方的《管子》《盐铁论》,信手拈来。
但他从不掉书袋,总是能用最平实、最生动的语言,将那些高深晦涩的理论,化作一个个普通人都能听懂的道理。
坐在周维清身边,那位因为祁同伟的报告而被上级特意派来听课的经济专家,压低声音,对周维清由衷地赞叹了一句:“周主任,令高足……言之有物,字字珠玑。
看来,他那篇报告,绝非天马行空的胡思乱想,而是有着极为深厚的理论与实践根基啊!”
而在人群中,侯亮平、钟小艾,还有陈阳,也早已从一开始的些许不甚在意,变成了此刻的聚精会神。
侯亮平甚至已经和旁边的同学借来了纸和笔,正奋笔疾书,将祁同伟的某些观点迅速记下。
他脸上的表情,从不屑,到惊讶,再到凝重,最后,只剩下一份复杂难明的、夹杂着敬佩的审视。
所有人都在认真地听着这堂课,汲取着知识的养分。
只有一个人是例外。
梁璐。
她从始至终,什么都没听进去。
祁同伟讲了什么,台下响起了几次掌声,她都毫无察觉。
她的整个世界里,只剩下讲台上那个男人。
他的微笑,他的手势,他自信的眼神,他身上那件藏青色的西装……这一切,都像烙印一样,深深地刻进了她的瞳孔。
“……我的分享就到这里,谢谢大家。”
当祁同伟结束了自己的演讲,再次鞠躬时,雷鸣般的掌声经久不息。
他微笑着抬起手,示意大家安静,然后说道:“下面是提问环节,大家如果有什么问题,现在可以提出来,我们一起交流。”
全场上千人,目光灼灼地望着他。
许多学生和记者,都已经举起了手,准备抢夺这宝贵的提问机会。
然而,就在这满堂寂静的报告厅中,一个身影,却毫无征兆地、决绝地第一个站了起来。
一个清亮而又带着一丝颤抖的女声,响彻全场:
“我有问题!”
瞬间,上千道目光,齐刷刷地望向了那个声音的来源——汉东大学的席位上,那个身穿套裙,脸色苍白,眼神却亮得吓人的女人。
是梁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