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一份来自燕京办公厅的红色抬头文件,以不容置喙的姿态送达燕京大学校长办公室时,整个燕园的领导层都陷入了一种复杂的沉默。
文件内容很简单,因国家重大战略项目需要,特借调燕京大学法学院祁同伟教授,参与新成立的“法治经济建设巡视小组”,时间暂定半年。
校方很不满意。
祁同伟如今是燕大最炙手可热的学术明星,是吸引无数学子和资源的金字招牌。
这才刚回来没多久,课还没上几节,人就要被借走,这无异于釜底抽薪。
但他们也没有任何办法,这份文件的分量,足以压下任何不满。
他们总不能为了学校的利益,去阻挡一个年轻人报效国家的前途。
与此同时,当祁同伟的名字,以一种他们无法企及的方式,出现在这份燕京的官方名单上时。
一份由汉东大学精心拟好的“名誉教授”聘用合同和烫金证书,被尴尬地送回了汉东省委书记赵立春的办公桌上。
省委书记办公室里,气氛压抑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海面。
高育良站在一旁,连大气都不敢喘。
他看着赵立春,这位在汉东省内说一不二的最高领导,面无表情地拿起那份精美的聘书,又缓缓放下。
赵立春没有发怒,只是沉默地起身,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点上了一支烟。
烟雾缭绕中,他俯瞰着脚下这座由他主宰的城市,目光深沉如海。
许久,他才转过身,眼中的波澜已经尽数敛去,只剩下冰冷的理智。
“育良,把这些东西拿去销毁吧。”
他的声音很平静,“看来,是我之前过分高估了这份‘名誉’的价值,也或者说……是过分低估了祁同伟这个人。”
他原本以为,一个名誉教授的头衔,足以让那个年轻人对汉东感恩戴德,足以成为他用来和燕京方面拉近关系的桥梁。
可谁能想到,对方摇身一变,竟直接成了代表“上面”下来巡视地方的“钦差”。
这身份的转变,快得让他都感到措手不及。
赵立春甚至可以想见,如果此刻的祁同伟来到汉东,别说是高育良,就连他自己,恐怕都得出面亲自接待,以示对中央工作的支持。
此一时,彼一时。棋局,已然易手。
“你亲自去一趟燕京。”
赵立春掐灭烟头,语气不容置疑,“当面和祁同伟同志好好交流一下。
我们汉东,对于中央推动的试点工作,是抱有百分之百的热情和决心的。”
他看着高育良,眼神变得格外锐利:“这次的试点,一共七个省份,我们汉东的综合排名在最后。
育良,你要明白,如果能拿下这个试点,对我们汉东未来的发展,意义重大。但更重要的是……你要想清楚,如果没被选上,那又会是什么后果!”
这已经不是争取,而是命令。高育良知道,自己没有退路。
然而,想在此时见到祁同伟的,又何止他一个高育良。
自从那份借调名单下发后,祁同伟的手机就变成了一部滚烫的热线。
其他六个入围省份的各路关键人物,都通过各种神通广大的渠道,拿到了他的私人电话。
电话一个接一个地打来,言辞恳切,热情洋溢,纷纷表示要为祁教授接风洗尘,汇报工作。
任凭祁同伟再三解释,自己只是巡视小组里最年轻的一个普通成员,根本无法左右最终的决策,但依旧无法阻挡这些封疆大吏们的热情。
热情,并不仅仅停留在口头上。
在接下来的一周里,祁同伟不得不数次提着一个沉甸甸的黑色袋子,走进燕京市纪委的大门,将那些无法拒绝的“土特产”和“见面礼”,一一登记备案。
他必须在政治上做到滴水不漏,才能在这场权力的漩涡中,保全自身。
就在各方势力都将目光聚焦在祁同伟身上时,汉东的梁群峰,却接到了一个来自燕京的、充满了抱怨的电话。
电话那头,是燕京大学一位与他相识多年的老朋友,如今在校内担任要职。
那位一向儒雅的朋友,此刻却是一副气急败坏的口吻:“老梁啊老梁!
你可把我害苦了!
你那个宝贝女儿,在我们学校的课堂上公然下跪求婚,现在全校上下都传得沸沸扬扬!
你知道这给学校造成了多大的负面影响吗?
我告诉你,要不是看在我们多年交情的份上,这事儿没那么容易过去!”
梁群峰听着电话那头的咆哮,只能无奈地连声道歉,挂断电话后,他疲惫地靠在椅子上,心中满是悔意。
他最初的想法很简单,只是想让梁璐去闹一下,给祁同伟光鲜的履历上,制造一个无伤大雅的“污点”。
他甚至想过,只要祁同伟在那时能稍微低一低头,向梁家求助,他完全可以动用自己的关系,将这个“污点”轻松洗清。
届时,祁同伟依旧要承他梁家的情。
可谁能想到,会凭空冒出来这么一场临时借调!
谁又能知道,这场看似“临时”的借调,在未来,会不会就变成了“永久性”的正式任职?
他想毁掉一颗星星,却没想到,那颗星星的背后,是整个宇宙。这一步棋,他走错了,错得离谱。
同样是在这一天的夜里。
抵达燕京后,一直住在酒店里等待时机的高育良,接到了祁同伟的电话。
电话里,祁同伟的语气一如既往地谦逊有礼,说要亲自过来接他。
半小时后,当高育良在酒店门口,看到那辆熟悉的黑色奥迪时,心中五味杂陈。
他知道,这几天里,还有数位汉东省的官员,也通过各种关系试图联系祁同伟,但无一例外,都被对方以工作繁忙为由,礼貌地拒绝了。
他拉开车门坐了进去,看着身旁这个曾经的学生,如今却已成长到让他都需要仰望的高度,不由得感慨万千。
“同伟,这次……省里对试点工作很重视,赵书记他……”
祁同伟没有让他把话说完,只是平稳地开着车,目光注视着前方,用一种平静却不容置疑的语气,轻声说道:
“老师,您误会了。
今晚,我请的是我自己的老师回家吃饭,跟其他任何事情,都没有关系。”
一句话,便为今晚的会面,定下了基调。
他承认师生之谊,却也巧妙地隔绝了来自汉东的官方压力。
今夜,他是主人,而高育良,只是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