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东省,省委副书记办公室。
秋日的阳光透过百叶窗,在红木办公桌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却无法驱散梁群峰心头的阴霾 。
他手中的电话听筒,仿佛有千钧之重。
电话那头,是他那个让他骄傲了一辈子,也让他操心了一辈子的女儿,梁璐 。
“爸,我向学校请了长假,我要留在燕京。”
梁璐的声音异常平静,但这份平静之下,是梁群峰再熟悉不过的偏执与决绝 。
“胡闹!”
梁群峰终于没能忍住,沉声喝道 。
作为在政法系统浸淫数十年的省委副书记,他比任何人都清楚,此刻的祁同伟早已不是十年前那个可以任由他们拿捏的穷学生 。
他如今是国家媒体亲自背书的顶尖人才,是燕京大学的门面,更是那位周主任看重的心腹弟子 。
在这个节骨眼上,让梁璐留在燕京,无异于将一个不稳定的火药桶,直接送到了对手的面前。
“我没有胡闹,”
电话那头的平静终于被撕裂,带上了一丝压抑的哭腔,“爸,这十年来,我没有一天不在想他 。
我只是想追求我的幸福,这有错吗?
难道您真的忍心看我一个人守着过去那些回忆,孤独终老吗?”
“那也不是现在!”
梁群峰的声音里充满了疲惫,“璐璐,你听爸爸说,祁同伟……他已经不是过去的他了。
爸爸的手,伸不到燕京那么长。”
“我不需要您伸手,”
梁璐的语气重新变得坚定,“这是我自己的事。
我只想堂堂正正地追求我的真爱,祁同伟!”
最终,在这场父女间的博弈中,政治家的理性再次输给了父亲的舐犊之情。
梁群峰长长地叹了口气,像是瞬间苍老了十岁:“你记住,凡事三思,不要冲动。”
挂断电话,他靠在宽大的椅背上,无力地揉着眉心。
他知道,自己拦不住女儿那颗已经为爱痴狂的心。
他能做的,只是拿起另一部电话,拨给几个在燕京身居要职的老朋友,言辞恳切地拜托他们,若女儿有什么“不懂事”的地方,万望海涵,也请代为照看一二。
他已经能够预见到,一场风波,正在燕京悄然酝酿。
他只希望,那风波不至于大到,将他这艘即将退休靠岸的老船,也一同卷进去。
就在这时,桌上那部红色的内线电话急促地响了起来。
看到来电显示的瞬间,梁群峰的瞳孔骤然一缩。
是省委书记,赵立春。
“群峰同志,你一个小时后,到我办公室来一趟。”
赵立春的声音冰冷刺骨,不带一丝感情 。
梁群峰的心猛地沉了下去。他意识到,燕京的风暴还未起,汉东的风暴,已然来临。
他不敢怠慢,提前半个小时便赶到了省委书记办公室。
当秘书刘新建为他推开那扇厚重的木门时,他意外地发现,办公室里,还坐着另一个人——京州市委书记,高育良。
高育良,这个由他一手提拔起来的“汉大帮”核心人物,此刻正襟危坐,脸色凝重。
“书记。”梁群峰恭敬地问好。
赵立春只是微微颔首,指了指对面的沙发。
刘新建轻手轻脚地为两人倒上茶水,便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将空间留给了这三位汉东省的权力巨头 。
办公室里陷入了令人窒息的沉默。
三人的目光,都不约而同地落在了茶几中央的一份文件上。
那上面,是祁同伟在燕京大学第一堂公开课上的发言记录。
许久,赵立春才缓缓开口,声音沙哑而沉重,他修长的手指轻轻敲击着那份文件的封面,却并非指向祁同伟的名字。
“周维清……国家经济研究中心、中央政策研究室……”他一个一个地念出那些前来听课的嘉宾名字和单位,每念出一个,办公室里的气压就更低一分 。
“我们汉东,真是人才辈出,也真是……慷慨大方啊!”
赵立春的语气带着浓重的讥讽 。他抬起眼,目光如刀锋般扫过梁群峰和高育良,“一个能让这些人物都屈尊前来旁听的天之骄子,我们汉东竟然留不住,眼睁睁地看着他,成了燕京的门面!
两位,你们说,这是不是我们汉东省领导班子的失职?”
在赵立春此刻的印象里,这个祁同伟,已经完全担得起“天之骄子”这四个字的分量。
梁群峰心中一凛,他知道今天这一关躲不过去。
他主动向前欠了欠身,沉声道:“书记,这件事,主要责任在我。
当年祁同伟同志的毕业分配问题,是我考虑不周,工作上有疏忽。”
他很干脆地将责任揽了下来。
与其被动追责,不如主动认错,这是官场博弈的基本智慧。
赵立春冷哼一声,凌厉的目光转向了高育良:“群峰同志有责任,那你呢?
育良同志,我记得很清楚,祁同伟是你的学生,是你最得意的门生吧?”
高育良的心猛地一跳。
“当年,他受了这么大的委屈,你作为他的恩师,怎么就不能为他仗义执言呢?”赵立春的质问,字字诛心。
高育良的额角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他当然可以解释,说自己当时也找过组织部,也曾为学生奔走 。
但他也清楚,在赵立春这种掌控欲极强的领导面前,任何解释都显得苍白无力。
电光火石之间,他想起了几年前,祁同伟从国外寄来的那封信。
那封信的措辞极为客气,字里行间都是对老师当年“安慰”的感谢。
但高育良是何等人物,他一眼就读懂了那份客气背后的疏离与决绝——那是一种对过往师生情分的一刀两断 。
当时的他,只觉得失落与惋惜。
可如今想来,那封信,又何尝不是祁同伟在遥远的十年之前,就为今日之局,提前落下的一步棋?
前几天,祁同伟婉拒他宴请的那通电话,更是证实了这位昔日弟子的先见之明 。
高育良心中瞬间有了决断。
他面色不变,从随身的公文包里,郑重地取出一个信封,双手递给了赵立春:“书记,这是祁同伟几年前写给我的一封信,您或许可以看一看。”
赵立春狐疑地接过信,抽出信纸,一字一句地读了起来。
办公室里,只剩下纸张翻动的微弱声响。
读着读着,赵立春那张黑得能拧出水的脸,忽然发出了一声意味不明的冷笑。
“呵呵……好一个祁同伟!”
他将信纸拍在桌上,“这哪里是信,这分明是给你高育良的一道护身符啊!”
他算是看明白了。
祁同伟用这封信,既全了高育良的面子,又撇清了彼此的关系,让他这个老师在未来的政治风波中,有了一份可以自证清白的物证。
这份心机,这份远见,早已超越了他这个年龄该有的城府。
“看来,咱们这位年轻的祁教授,是准备和我们汉东……算一算过去的旧账了。”
赵立春的眼中闪过一丝狠厉,但更多的,却是一种棋逢对手的复杂情绪,“他接下来,一定会有所‘回报’的!”
最终,赵立春才图穷匕见,提出了他今天召集二人的真正目的:“育良同志,你看,我们汉东大学能不能考虑一下,聘请祁同伟同志,担任我们汉东政法大学的名誉教授啊?”
高育良心中雪亮。赵立春哪里是真的看重祁同伟,他看重的,是祁同伟背后,以周维清为首的那个庞大的、正在冉冉升起的政治派系 。
这是想借着祁同伟这根线,搭上燕京的关系。
“我明白了,书记,这件事我来落实。”高育良恭敬地应下。
离开省委大院,高育良回到京州市委办公室,他坐在椅子上,久久未动。
他反复思量着赵立春的意图和祁同伟如今的能量,心中百感交集。
他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算计着时间,等到傍晚临近饭点的时候,才不紧不慢地拿起了桌上的电话,拨通了那个他既熟悉又感到陌生的号码。
无论如何,这盘棋,他必须接着下。
而第一步,就是看他那位远在燕京的学生,接不接他这个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