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放箭——!!!”

老吴那嘶哑破裂的咆哮,是净源村抵抗毁灭洪流的第一个音符,微弱,却带着孤注一掷的决绝。

咻!咻!咻!

几支涂抹着劣质驱魔药粉的箭矢,带着村民颤抖的绝望与最后一丝侥幸,从石墙上歪歪扭扭地射出。它们刺破粘稠猩红的空气,如同几只受惊的飞蛾,扑向那片汹涌而来的、无边无际的黑暗狂潮。

噗嗤!噗嗤!

箭矢落点处,传来几声沉闷的入肉声。一只冲在最前的食尸鬼腐烂的脖颈被贯穿,腥臭的黑血喷溅,它踉跄了一下,发出愤怒的嘶吼,但随即被身后更疯狂的同类撞倒、淹没、践踏!几支箭射中了荆棘妖狼坚韧如同老树皮的皮肤,箭头仅仅刺入寸许,便被强韧的肌肉夹住,如同挠痒。那妖狼猩红的眼珠甚至没有转动一下,速度丝毫不减,利爪刨起带着腐殖质的泥土,直扑石墙!

这点微弱的抵抗,在毁灭的洪流面前,连涟漪都算不上。

“吼——!!!”

“撕碎他们——!!!”

魔物狂潮的第一线,狠狠撞上了净源村那单薄的、由山石垒砌的村墙!

轰!咚!咔嚓!

沉闷的撞击声、利爪刮擦石块的刺耳噪音、骨骼碎裂的闷响瞬间混杂在一起,形成令人头皮炸裂的死亡交响!整段石墙都在剧烈摇晃,碎石簌簌落下。墙头上的村民立足不稳,纷纷惊呼。

“顶住!用长杆顶住!”老吴目眦欲裂,扔掉猎弓,抄起一根碗口粗、前端削尖的硬木长杆,狠狠朝着墙下攒动的一颗腐烂头颅捅去!

噗!

长杆深深扎进食尸鬼的眼窝,污血和粘稠的浆液溅了老吴一脸。那魔物发出凄厉的惨嚎,疯狂挣扎。旁边的村民被这血腥一幕刺激,也爆发出求生的凶悍,纷纷举起简陋的长矛、草叉、甚至钉耙,不顾一切地向下猛刺!

一时间,墙根下血肉横飞。腐烂的肢体、断裂的骨刺、腥臭的血液四处喷溅。几只冲得太猛的食尸鬼被数根长杆同时刺穿,钉在地上徒劳地扭动嘶嚎。然而,更多的魔物踩着同伴的尸体,用锋利的爪子抠进石缝,疯狂向上攀爬!它们腐烂的躯体散发出浓烈的尸臭,混合着血月带来的硫磺气息,几乎令人窒息。

“啊——!”一声凄厉的惨叫从墙头左侧传来。一个年轻村民探身刺击时用力过猛,被一只突然窜起的荆棘妖狼咬住了手臂!那布满木刺的狼口猛地一甩,伴随着令人牙酸的骨骼断裂声,年轻人半个身子都被扯下墙头,惨叫声戛然而止,瞬间被下方无数张开的血口吞噬!

“狗子!”旁边有人悲呼,愤怒和恐惧让他失去了理智,挥舞着柴刀就要跳下去拼命,被老吴死死拽住衣领拖了回来。

“找死吗!稳住阵脚!扔火把!烧它们!”老吴的声音带着血沫,嘶吼着。

浸满松脂的火把被点燃,雨点般扔向墙下。

呼!呼!

火焰在沾满尸油和腐败物的魔物身上迅速蔓延开来!几只食尸鬼瞬间变成了惨叫的火球,在魔潮中翻滚,反而引燃了周围的同类。荆棘妖狼对火焰有着本能的厌恶,攻势稍缓,发出威胁的低吼。

火焰带来了一丝喘息,但也仅仅是一丝。

墙外的黑暗仿佛无穷无尽。食尸鬼和妖狼只是前锋。更远处,那些扭曲的、如同流动沥青的阴影魔物,已经悄无声息地蔓延到了墙根。它们没有实体,却能沿着石墙的阴影向上“流淌”,所过之处,冰冷的石砖仿佛被抽干了最后一丝热量,覆盖上一层灰败的死霜!

“影子!墙上有影子爬上来了!”小六子眼尖,惊恐地指着一段被阴影覆盖的墙面大喊。

话音未落,一个守在墙垛后的村民突然身体一僵,脸上血色尽褪,双眼瞬间翻白,身体如同被抽干了所有水分般软倒下去,皮肤变得灰败干瘪!那团阴影从他脚下溢出,继续向上蔓延!

“是影魔!用符!快用净源符!”老吴肝胆俱裂,想起了祠堂里供奉的、那些由历代守墓者赐予、几乎被当成摆设的黄色符箓。

几个反应快的村民连滚爬爬冲向墙头几个固定的位置,那里嵌着几块刻有简单符文的石板。他们手忙脚乱地将珍藏的、散发着微弱檀香气息的黄色符纸拍在石板上,咬破手指,将血抹在符箓中央。

嗡!

几道微弱的、带着温润气息的白光从符箓上升起,迅速连成一片薄薄的光幕,覆盖了那一段被阴影侵蚀的墙面。

滋滋滋——!

如同冷水浇在烧红的铁板上,刺耳的声音响起。那蔓延的阴影触碰到白光,剧烈地扭曲、收缩,冒起一股股黑烟,发出无声的尖啸,暂时被逼退了!

然而,符箓的光芒在血月污秽的侵蚀下,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黯淡下去!村民的血液蕴含的微末灵力,根本无法持久支撑!

“柱子!猎魔弩!猎魔弩好了没有!”老吴朝着村内祠堂方向声嘶力竭地大吼,声音被魔物的咆哮和村民的惨叫撕扯得破碎不堪。

轰!轰!轰!

大地传来沉重而规律的震颤,仿佛巨人的脚步。远处,黑暗的潮水分开,几具如同移动小山般的骸骨巨魔,踏着沉重的步伐,撞断沿途的枯树,一步步逼近!它们空洞的眼眶燃烧着幽绿的魂火,锁定了净源村那脆弱的石墙。其中一只巨魔俯身,巨大的骨爪从地上抓起一块磨盘大小的岩石,高高举起,粗壮的臂骨关节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

“不好!快散开!”老吴魂飞魄散。

呜——!

巨石带着撕裂空气的恐怖尖啸,如同陨星般砸向石墙!

轰隆——!!!!

惊天动地的巨响!碎石如同炮弹般四散飞溅!一段近两丈长的石墙,连同上面坚守的七八个村民,瞬间被砸得粉碎、坍塌!烟尘混合着猩红的月光和喷溅的血肉,冲天而起!

一个巨大的缺口,如同恶魔狞笑的巨口,出现在净源村的防御上!

“墙塌了!”

“柱子他们…全没了!”

“守不住了!我们死定了!”

绝望的哭喊瞬间压倒了抵抗的意志。缺口处烟尘未散,魔物狂潮已经发出了震耳欲聋的兴奋咆哮,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鲨鱼群,疯狂地朝着这个新生的死亡入口涌来!食尸鬼四肢着地,争先恐后地爬过废墟;荆棘妖狼纵跃如飞,直接跳过坍塌的碎石;影魔如同黑色的潮水,沿着断壁的阴影迅速向内渗透!

“堵住缺口!堵住它!”老吴嘴角溢血,那是急火攻心加上用力嘶吼震伤了内腑。他挥舞着卷刃的柴刀,带着身边仅存的几个还能站着的猎人,如同扑火的飞蛾,迎着魔潮冲向了那地狱般的缺口!

小六子也在其中,他年轻的脸上沾满了血污和泪水,眼神却透着一股被逼到绝境的疯狂。他手中紧紧攥着一把短柄的猎叉,叉尖因为多次刺入魔物躯体而变得弯曲发黑。

“杀!”老吴第一个冲到缺口边缘,对着一个刚爬进来的食尸鬼当头劈下!柴刀砍碎了半个头颅,污血喷溅。但下一秒,三只荆棘妖狼同时从烟尘中扑出,锋利的木刺爪子狠狠抓向他的胸膛!

“吴伯!”小六子目眦欲裂,想也不想就合身扑上,用身体撞开了一只妖狼,手中的猎叉狠狠捅进了另一只妖狼的侧腹!第三只妖狼的爪子,则狠狠撕开了小六子后背的皮袄,留下深可见骨的血痕!

“呃啊!”小六子痛得眼前发黑,踉跄倒地。

老吴趁机挥刀逼退另一只妖狼,一把将小六子拖到身后残存的半截断墙下,自己则用血肉之躯堵在了缺口最前沿。更多的魔物涌来,利爪、獠牙、带着倒刺的舌头,如同死亡的丛林,瞬间将他包围!他手中的柴刀疯狂挥舞,每一次劈砍都带起一蓬污血或碎裂的骨渣,但身上的伤口也在飞速增加,破旧的皮袄被撕成了碎布条,鲜血染红了全身。

“来啊!畜生们!爷爷在这儿!”老吴状若疯虎,用最后的生命力嘶吼着,为身后的村落争取哪怕多一息的喘息。

缺口后方,剩余的村民已经被逼到了绝境。男人们自发地组成最后一道单薄的人墙,握着简陋的武器,面对汹涌而来的魔物,眼中充满了血丝和绝望的死志。女人们则死死护着躲在地窖入口瑟瑟发抖的孩子,她们手中紧握着菜刀、剪刀,甚至只是尖利的木棍,准备在魔物突破人墙时,用生命为孩子争取躲入地窖的时间。

一个半大的少年,因为恐惧过度,身体剧烈颤抖,瞳孔深处竟隐隐泛起一丝不正常的暗红。他身边的母亲死死抱住他,泪水混合着脸上的血污:“石头!别怕!看着娘!别被那红月亮骗了!”

村子上空,那轮巨大的、边缘带着诡异毛边的血月,猩红的光芒似乎更加浓郁粘稠了。它冷冷地注视着下方蝼蚁般的挣扎,仿佛在欣赏一场精心准备的献祭。空气中弥漫的硫磺、血腥、腐烂的气息,在月光的催化下,仿佛拥有了实质的重量,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心头,侵蚀着他们残存的意志。

“呃…嗬…”被老吴护在断墙下的小六子,挣扎着想要爬起来。后背的伤口火辣辣地疼,一股阴冷的、带着硫磺味的诡异气息正顺着伤口往他身体里钻,让他浑身发冷,眼前阵阵发黑。他看到了老吴浴血的身影在魔物群中摇摇欲坠,看到了缺口外如同黑色海洋般无边无际的魔潮,看到了村民们绝望的眼神。

完了…净源村…守不住了…岳大人…我们辜负了您的血引…小六子心中涌起巨大的悲怆和不甘。他想起了守夜时看到的宁静星空,想起了村里袅袅的炊烟,想起了那些再也回不来的伙伴…泪水混合着血水模糊了视线。

就在这彻底的绝望如同冰水般淹没所有人的瞬间——

嗡!

一声奇异的、仿佛来自灵魂深处的轻鸣,极其微弱,却清晰地穿透了震耳欲聋的魔物咆哮、村民的哭喊和石墙的崩塌声!

这声音并非响在耳边,而是直接回荡在每个人的心神之中!如同沉溺于无边苦海时,指尖触碰到的一缕微凉露珠!

紧接着,一道微弱的、纯净的青色光华,在村落中央,那口污秽翻腾的净源古井旁,悄然亮起!

光华的源头,是阿青。

这个平日里沉默寡言、总是躲在人群后、眼神怯懦如同受惊小鹿般的少女,此刻正站在井边那圈忽明忽灭的符文石旁。她的身体在剧烈地颤抖,脸色苍白如纸,仿佛承受着难以想象的压力和痛苦。

她并非自愿站出来的。当岳镇海的血引传讯化作蓝色光雾笼罩村落,那断断续续却蕴含守护意志的信息烙印在她心神时,一股奇异的悸动就在她灵魂深处炸开!仿佛沉睡了亿万年的种子,被一道惊雷劈中,裂开了一道缝隙!

随后,魔潮冲击,结界破碎,石墙崩塌,绝望弥漫…村民的每一滴血泪,魔物的每一声咆哮,血月的每一次邪异闪烁,都如同沉重的鼓点,狠狠敲打在她灵魂深处那道裂开的缝隙上!

她怕!她怕得要死!她想和那些孩子一样躲进黑暗的地窖,蜷缩起来,等待死亡或者奇迹。但那股源自灵魂深处的悸动,却越来越强烈,越来越无法抗拒!它牵引着她,如同无形的线,将她拉到了这口象征着村落起源与守护的古井旁。

此刻,她正承受着巨大的痛苦。血月的污秽之力疯狂地想要侵蚀她脆弱的身体,魔潮散发的恐怖杀意如同针扎般刺入她的神经,古井中翻腾的污秽气息更是让她阵阵作呕。更可怕的是,灵魂深处那股被强行唤醒的力量,如同决堤的洪水,在她未经淬炼的经脉中横冲直撞,带来撕裂般的剧痛!

她感觉自己随时会被这股力量撑爆,或者被外界的污秽彻底吞噬!

然而,就在老吴浴血堵住缺口、小六子濒临绝望、整个村落即将被魔潮彻底淹没的刹那——

阿青看到了!

她看到老吴背上新增的深可见骨的爪痕在喷血;她看到小六子眼中那浓得化不开的、混合着血泪的不甘;她看到人墙前一个村民被食尸鬼扑倒,獠牙瞬间咬断了喉咙;她看到一个母亲用身体挡住扑向地窖入口的影魔,瞬间被抽干了生机变得干瘪灰败!

这些画面,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她剧烈颤抖的灵魂之上!

“不——!!!”

一声凄厉到变调的尖啸,猛地从阿青喉咙里迸发出来!那不是恐惧的尖叫,而是灵魂被极致痛苦和守护意念撕裂时发出的呐喊!

伴随着这声呐喊,她灵魂深处那道被血引传讯劈开、被绝望和血泪浇灌的缝隙,轰然炸裂!

嗡——!!!

比之前清晰百倍的灵魂鸣响震荡开来!

阿青紧闭的双眼猛地睁开!那双原本总是躲闪、怯懦的眼眸深处,此刻却燃烧着两簇纯净到极致、仿佛能焚尽世间一切污秽的青色火焰!无数细密玄奥、充满古老生生之意的青色符文,如同活物般在她眼底深处飞速流转、生灭!

一股难以言喻的气息从她娇小的身体内冲天而起!这气息初时微弱,却带着一种源自亘古洪荒的纯净与锋锐,如同淤泥中骤然探出的一节青玉莲茎,虽稚嫩,却蕴含着破开一切污浊的磅礴生机与无上剑意!

嗤嗤嗤——!

阿青周身三丈之内,弥漫的硫磺血腥之气仿佛遇到了克星,瞬间被净化、驱散!连猩红月光投射在她身上的光芒,都被那层自发形成的、薄薄的青色光晕所阻隔、净化,无法直接照射到她身上。

她下意识地抬起了右手。那只布满劳作痕迹、此刻却沾满灰尘和泪痕的粗糙手掌,五指张开,对着那汹涌魔潮的方向。

没有咒语,没有法诀。一种源自血脉、烙印在灵魂深处的本能,驱使着她,将她体内那刚刚觉醒、狂暴混乱却又纯净无比的力量,朝着那毁灭与绝望的源头,狠狠挥出!

“青…莲…”

一个艰涩无比、仿佛穿越了万古时空的音节,从她紧咬的牙关中挤出。

随着这音节出口,她挥出的手掌前方,虚空仿佛被投入石子的水面,剧烈地波动起来!

嗡——!

一道凝练到极致、仅有手臂粗细的青色剑气,骤然在她指尖前方凝聚成形!这道剑气通体剔透如最纯净的水晶,内部却仿佛有无数微缩的青色莲花在生灭流转,散发出一种斩断因果、净化邪祟、生生不息的古老剑意!

剑气出现的刹那,时间仿佛被按下了短暂的暂停键。

所有扑向缺口的魔物,无论是凶残的荆棘妖狼,还是贪婪的食尸鬼,甚至是那些无形无质的影魔,动作都出现了极其短暂的凝滞!它们猩红或幽绿的眼瞳中,第一次映入了那道纯净的青色光芒,一种源自生命本能的、对更高层次毁灭与净化之力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攫住了它们混乱邪恶的灵魂!

轰——!!!

青色剑气动了!

它没有惊天动地的破空声,反而带着一种奇异的、如同莲花绽放般的静谧感,却又快到了极致!如同一道划破永恒长夜的青色闪电,瞬间撕裂了净源村上空粘稠猩红的血月光幕,撕裂了弥漫的硫磺与死亡气息,直射向那地狱般的缺口!

剑气所过之处,留下了一道清晰无比、久久不散的真空轨迹!轨迹边缘,空气被极致锋锐的剑意切割,发出细微却刺耳的嘶鸣!

首当其冲的,是堵在缺口最前沿、正疯狂围攻老吴的十几只魔物。

噗!噗!噗!噗!

如同热刀切入凝固的牛油,又如同清水洗涤污浊的墨迹。

没有剧烈的爆炸,没有惊天动地的声响。那道纯净的青色剑气,带着一种近乎法则层面的湮灭与净化之力,悄无声息地贯穿了挡在它路径上的一切!

一只高高跃起、獠牙毕露扑向老吴头颅的荆棘妖狼,身体在半空中骤然僵住。从狰狞的头颅开始,到强壮的躯干,再到有力的后肢,无声无息地化作了最细微的、闪烁着微弱青光的尘埃,连一声哀嚎都未能发出,便彻底消散在空气中,仿佛从未存在过!

几只挤在一起、伸出腐烂利爪的食尸鬼,在被剑气掠过的瞬间,动作凝固。它们污秽的身体如同被投入强酸的蜡像,从接触点开始迅速消融、分解,化作一滩滩冒着青烟的、散发着恶臭的粘稠黑水,旋即又被剑气中蕴含的净化之力彻底蒸干!

一团试图沿着断墙阴影渗透而入的影魔,在接触到剑气逸散出的微末青光时,如同暴露在正午烈阳下的薄冰,连扭曲挣扎都来不及,瞬间发出无声的尖啸,化作一缕缕袅袅升腾、旋即被彻底净化的黑烟!

青色剑气如同一条无情的净化之龙,所过之处,魔物尽成飞灰!

轰——!!!

剑气最终的目标,是缺口外那如同黑色山壁般层层叠叠、正疯狂向内挤压的魔物狂潮!

嗤——!!!

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按进了深不见底的污秽泥潭!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只有一种沉闷到令人心脏骤停的湮灭之音!

以剑气落点为中心,一个直径超过三十丈的巨大扇形真空区域,瞬间被硬生生“犁”了出来!区域内,无论是凶悍的荆棘妖狼、贪婪的食尸鬼、滑腻的影魔,还是其他奇形怪状的低阶魔物,尽数消失!地面仿佛被无形的巨犁狠狠翻过,留下深达数尺、光滑如镜的沟壑,沟壑底部,残留着丝丝缕缕纯净的青色光丝,如同余烬般缓缓消散,散发着净化后的、泥土本来的微腥气息。

死寂!

绝对的死寂笼罩了战场!

时间仿佛凝固了。石墙缺口内外,幸存的村民忘记了呼吸,忘记了恐惧,忘记了伤痛,只是如同石雕般僵立着,瞳孔中倒映着那道渐渐消散的青色轨迹,以及轨迹尽头那触目惊心的、被彻底“抹除”的魔物真空地带!

墙外汹涌的魔潮,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巨手狠狠扼住了咽喉。那震耳欲聋的咆哮、嘶嚎、奔踏声,戛然而止!无数猩红、幽绿、浑浊的魔瞳,齐刷刷地望向那个巨大的扇形空白区域,望向净源村缺口处那残存的人类,最终,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了古井旁,那个身体摇摇欲坠、脸色苍白如雪、指尖青光尚未完全散去的少女身上!

那目光中,充满了原始的、本能的恐惧!如同食草的羊群看到了撕裂猛虎的洪荒巨兽!

连远处正在积蓄力量、准备投掷下一块巨石的骸骨巨魔,眼眶中燃烧的幽绿魂火都剧烈地跳动、摇曳起来,仿佛在畏惧着什么。

“呃…”

一声极其轻微的闷哼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死寂。

阿青的身体剧烈地晃动了一下,仿佛被抽空了所有的骨头。眼底燃烧的青焰瞬间熄灭,流转的符文也消失无踪,只留下深不见底的疲惫与茫然。她眼中的世界迅速褪色、旋转、模糊。强行催动那远超自身承受极限的力量,代价是巨大的。灵魂如同被撕裂,经脉如同被烈火灼烧过一遍,空空荡荡,剧痛伴随着极致的虚弱感如同潮水般瞬间将她淹没。

她甚至来不及看清自己那一击造成的景象,眼前便彻底陷入黑暗。身体软软地向后倒去,如同一片凋零的落叶。

“阿青!”距离最近的村长,最先从极度的震撼中惊醒,一个箭步冲上前,在她摔倒在地之前,用颤抖的手臂接住了她轻飘飘的身体。入手冰凉,气息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

“是…是阿青?”老吴拄着卷刃的柴刀,靠着半截断墙才勉强没有倒下。他浑身浴血,伤口深可见骨,但此刻,他浑浊的老眼死死盯着被村长抱住的少女,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撼和一丝劫后余生的狂喜,“那道青光…是她?青…莲?难道是…传说中的…”

他想起了古老的、只在守墓者口耳相传中提及的只言片语,关于那足以净化世间污秽、斩灭诸邪的至高剑道传承!他的心脏狂跳起来,不是因为伤痛,而是因为那绝境中骤然闪现的一线,渺茫却真实存在的曙光!

“她…她杀了魔物!好多魔物!”小六子挣扎着爬到断墙边,看着外面那巨大的扇形真空地带,声音因为激动和剧痛而扭曲变形,“魔…魔潮退了?我们…我们赢了?”

他的声音唤醒了其他幸存的村民。短暂的死寂后,是压抑到极致后的爆发!

“退了!魔物退了!”

“是阿青!是阿青姑娘!”

“神仙!阿青姑娘是神仙下凡啊!”

“我们…我们活下来了?”

劫后余生的狂喜和难以置信的激动,如同野火般在残存的村民心中蔓延。有人跪地痛哭,感谢上苍;有人相互拥抱,语无伦次;更多人则将充满了敬畏、感激和狂热的目光,投向了昏迷的少女。

然而,这狂喜仅仅持续了不到十息。

呜——嗷——!

一声充满了暴戾、怨毒和不甘的尖锐嘶嚎,猛地从魔潮深处响起!那声音穿透力极强,带着一种强制性的命令意志!

是那头隐藏在魔潮后方、指挥着骸骨巨魔的腐翼夜魇!阿青那惊世一剑虽然抹杀了大量低阶魔物,震慑了魔潮,但也彻底暴露了她力量的虚弱和不稳!这头狡猾而强大的魔物,瞬间捕捉到了战机!它不允许猎物在嘴边逃脱!更不允许这种能威胁到它的力量存在!

在这声充满了魔性力量的嘶嚎命令下,被震慑的魔潮再次躁动起来!

恐惧被更深的暴戾和贪婪压制!猩红的魔瞳再次亮起,比之前更加疯狂!那巨大的扇形空白区域,如同对魔潮的羞辱,刺激着它们毁灭的本能!

“吼!”

“撕碎他们!吞噬那力量!”

魔物的咆哮声浪再次拔高,如同受伤野兽的狂怒!停滞的黑色潮水,在短暂的畏缩后,以更加凶猛、更加狂暴的姿态,再次朝着那残破的缺口,朝着力竭昏迷的阿青,朝着仅存的村民,狠狠拍来!这一次,冲在最前方的,是那些皮糙肉厚、体型庞大的中阶魔物,甚至有几头骸骨巨魔也迈开了沉重的步伐,眼眶中的魂火死死锁定村落!

墙头的火把在狂暴的魔气冲击下,明灭不定,仿佛随时会熄灭。

刚刚升起的希望之光,瞬间被更加浓重、更加疯狂的绝望阴云笼罩!

“它们…又来了!更多!更凶!”小六子脸上的狂喜瞬间凝固,化为更深的惨白。

老吴看着再次汹涌而来的魔潮,看着昏迷不醒的阿青,又看了看身边仅存的、个个带伤、眼神中刚刚燃起希望又被绝望覆盖的村民。一股冰冷的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

他知道,阿青那惊世一剑,已是绝唱。昏迷的她,再也挥不出第二剑。而他们这些残兵败将,面对卷土重来、更加疯狂的魔潮,连填饱魔物肚子的资格都显得勉强。

净源村的最后一夜,远未结束。血月依旧高悬,猩红的光芒如同嘲弄,冷冷地泼洒在这片即将彻底被死亡吞噬的土地上。

“退…退守祠堂!”老吴的声音沙哑得如同破锣,带着一种深沉的悲怆,“把阿青姑娘护在中间!用…用我们的命填!能拖一刻…是一刻!”

他拄着柴刀,挺直了摇摇欲坠的染血身躯,面对着再次扑来的死亡阴影,发出了最后的、如同孤狼般的咆哮:

“净源村的爷们儿!死,也给我站着死——!!!”

残存的村民,眼中最后一丝侥幸彻底熄灭,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麻木的、近乎凝固的死志。他们握紧了手中残破的武器,搀扶着受伤的同伴,以阿青昏迷的身体为中心,背靠着背,组成一个脆弱而绝望的圆阵,一步步向着村中那栋最坚固、供奉着先祖和守墓者信物的石砌祠堂退去。

祠堂门口,那盏由岳镇海多年前亲手点燃、从未熄灭的玄冥气死灯,在血月污秽的侵蚀下,灯焰已经缩成了黄豆大小的一点微弱幽蓝,在狂风中剧烈摇曳,仿佛随时会彻底熄灭。

那一点幽蓝,是这血月地狱中,最后残存的、属于守墓者的微光。它还能亮多久?无人知晓。

魔潮的咆哮,如同地狱的丧钟,步步紧逼。

净源村的最后一夜,在绝望与牺牲交织的悲歌中,走向它最黑暗、最血腥的高潮。

而在那轮巨大血月的背面,极深极远的虚空阴影中,一双枯槁如朽木、却又燃烧着贪婪与惊疑火焰的眼睛,正穿透无尽空间,死死地“盯”着净源村的方向,更确切地说,是“盯”着祠堂门口那盏摇曳的玄冥气死灯,以及被村民护在中间、昏迷不醒的阿青。

一个干涩沙哑、如同枯叶摩擦的声音,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震动,在虚空中无声回荡:

“青…莲…剑…歌?”

“这腐朽的废土…竟还有传承未绝?”

“桀桀桀…好!好得很!归墟魔瞳的残力…枯荣血咒的种子…再加上这意外收获的剑歌道种…妙!妙不可言!此乃天助我也!”

枯槁的手指在虚空中缓缓勾勒,带起丝丝缕缕暗红污秽的血咒之线,无声无息地缠绕向净源村的方向,如同编织一张无形的巨网。

“挣扎吧…小虫子们…用你们的血与魂…为老夫的‘万灵血鼎’…再添一把薪柴!”

血月猩红,魔影如潮,巨网悄然收紧。青莲初绽的微光,能否刺破这无边的永夜?净源村残存的生命之火,能否熬到黎明的到来?

苍脊山脉深处,冰窟深渊之下,那道巨大的门坎石上,蛛网般的裂痕深处,那枚被岳镇海以生命封印的归墟魔瞳印记,在血月最盛的此刻,极其轻微地…闪烁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