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镰惊雷**
“开镰咯——!”
老支书洪亮的嗓门穿透清晨的薄雾,像一声号角,唤醒了沉睡的清水湾。瞬间,磨得锃亮的镰刀在初升的阳光下闪烁,人们像潮水般涌向金色的麦田。嚓嚓嚓的割麦声连成一片,空气中弥漫着新鲜麦秆断裂的清香和尘土的气息。
赵大锤带着老婆孩子冲在最前头,镰刀挥舞得虎虎生风,麦子成片倒下。孙卫东也加入了赵家的行列,他动作虽不如赵大锤利落,但胜在认真肯学,汗水很快浸透了他的白汗衫。赵小菊跟在他旁边,时不时偷偷递上一碗凉白开,眼神里的关切藏也藏不住。
“卫东哥,你歇会儿,喝口水!” 赵小菊声音不大,在嘈杂的收割声中几乎被淹没。
孙卫东直起腰,抹了把汗,接过碗咕咚咕咚喝了大半,对赵小菊露出感激的笑容:“谢谢小菊,你也别太累。” 这笑容让赵小菊心里一甜,干活更有劲儿了。
不远处,李小娟和陈志刚被分在同一个小组。李小娟戴着草帽,脖子上搭着毛巾,弯着腰,动作麻利。陈志刚则负责将割下的麦子捆扎成束,他力气大,干得又快又好。
“娟子,慢点割,小心手!” 陈志刚捆好衣捆,直起身,冲着前面李小娟的背影喊了一声。
李小娟回头,草帽下的脸蛋红扑扑的,汗水顺着鬓角流下:“知道啦志刚哥!你也歇会儿!” 她用手背抹了把汗,冲他粲然一笑。这笑容落在陈志刚眼里,比头顶的太阳还耀眼。
然而,这和谐的画面很快被一个不速之客打破。
“请问,这里是清水湾村的麦收点吗?” 一个清脆悦耳、带着明显城市口音的女声在田埂边响起。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个年轻的姑娘站在田埂上,穿着干净的白衬衫、蓝布裤,脚上是时兴的白色塑料凉鞋,乌黑的头发扎成一条利落的马尾辫,肩上挎着一个画板。她皮肤白皙,眉眼秀气,气质与周围汗流浃背的农人格格不入,像一颗误入麦田的珍珠。
“你是?” 老支书停下镰刀,疑惑地问。
“您好!我叫苏白,是省城美术学院的学生!” 姑娘落落大方地自我介绍,“我们学校组织‘深入生活’写生活动,我申请到咱们清水湾来,想画一画这丰收的景象和勤劳的乡亲们!这是我的介绍信!” 她说着,从画板夹层里拿出一张盖着红章的纸。
老支书接过信看了看,又看看眼前这白净的城里姑娘,有点为难:“苏…苏同学?这…这麦收正忙,地里尘土大,又晒,你这…”
“我不怕!” 苏白立刻接口,眼睛亮晶晶的,充满了新奇和热情,“我就找个不碍事的地方画,保证不影响大家干活!我就想记录下这最真实的劳动场景!” 她的目光扫过忙碌的人群,最后落在了直起腰、同样好奇地看着她的孙卫东身上,眼神微微一亮——这个戴眼镜、气质斯文的青年,在一群庄稼汉中显得很特别。
孙卫东也注意到了这个突然出现的、像从画报里走出来的姑娘,他推了推眼镜,下意识地整理了一下被汗水打湿的衣襟。
**画板与镰刀**
苏白的到来,像一颗石子投入平静的池塘,在清水湾的青年中激起了层层涟漪。
她真的在田埂边找了个树荫坐下,支起画板,专注地画了起来。铅笔在纸上沙沙作响,勾勒着弯腰割麦的身影、捆扎麦束的轮廓、还有那一片望不到边的金色海洋。她的专注和那份独特的艺术气质,吸引了不少目光。
午间歇晌,大伙儿聚在树荫下啃干粮喝水。苏白也走了过来,手里拿着几张速写。
“画得真好!” 李小娟凑过去看,由衷地赞叹。画上割麦的妇女、捆麦的汉子,线条虽然简洁,却抓住了劳动的神韵。
“谢谢!” 苏白很开心有人欣赏,她目光转向孙卫东,“这位同学,我看你动作挺标准的,能给你画张像吗?就画你割麦的样子。” 她大大方方地提出请求,眼神清澈坦荡。
孙卫东有些意外,也有些局促,脸微微发红,但还是点了点头:“行…行啊。”
苏白立刻拿起铅笔,专注地画起来。赵小菊坐在稍远一点的地方,看着苏白和孙卫东一个画一个被画,看着孙卫东那略带紧张又有些新奇的表情,心里莫名地有些发堵,手里的窝头也嚼不出滋味了。
陈志刚闷头喝着水,眼角余光瞥见李小娟正兴致勃勃地看着苏白画画,还时不时跟苏白说几句话,他心里有点不是滋味,觉得那个城里来的姑娘,像一道耀眼的光,吸引了他娟子的注意力。
“娟子,” 陈志刚闷声开口,声音有点干涩,“下午…下午我去西坡那边捆麦子,那边人手少点。” 他找了个借口,想离那个画板远一点。
“啊?哦…行啊。” 李小娟随口应着,心思还在苏白的画上。
**村部风波**
村部办公室里,气氛却有些凝重。周文彬正对着电话听筒,眉头紧锁。
“王主任,您听我解释…是,文件是下来了,可我们村的方案还在讨论阶段…这麦收还没结束,分田分地是大事,总得让乡亲们把粮食收进仓里,喘口气,再坐下来好好议吧?…什么?县里要树典型?催进度?…可这…”
电话那头是公社的王主任,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催促。周文彬挂了电话,疲惫地揉了揉眉心。桌上的那份《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实施方案(草案)》旁边,又添了几张新的意见稿,字迹各异,显然来自不同的村民。
“文彬,咋了?” 老支书推门进来,看到周文彬的脸色,关切地问。
“公社催命似的,让咱们尽快把分田方案定下来,上报县里当典型。” 周文彬苦笑道,“可这麦收正吃紧,人心也浮动,方案里几个关键问题,比如五保户的口粮田、水渠的维护分摊,意见还不统一,仓促上报,后患无穷啊!”
“哼!上头就知道催!” 老支书不满地哼了一声,“咱们村刚安生几天?这分田到户是好事,可也得一步步来,不能为了当典型就瞎搞!文彬,你别急,天塌不下来!等麦子进了仓,咱们开大会,让大伙儿自己说!**‘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
“也只能这样了。” 周文彬叹了口气,目光落在窗外。透过敞开的窗户,能看到远处麦田里那个醒目的画板,还有画板旁那个白色的身影。苏白?他想起早上那个突然出现的女学生。这姑娘,倒是个意外。
**心结初显**
傍晚收工,气氛有些微妙。孙卫东帮着苏白收拾画具,两人边走边聊着什么,苏白不时发出清脆的笑声。赵小菊默默跟在后面几步远的地方,低着头,踢着路边的土坷垃。
李小娟和陈志刚走在另一边。李小娟还在兴奋地说着苏白的画:“志刚哥,你没看见,苏白画得可好了!几笔就把人画活了!她说以后还要画咱们村的小学,画王老师呢!”
陈志刚闷闷地“嗯”了一声,半晌才憋出一句:“城里人…就是花样多。”
李小娟听出他语气不对,侧头看他:“志刚哥,你怎么了?不高兴?”
“没…没啥。” 陈志刚别过脸,加快脚步,“就是…就是累了。”
李小娟看着他的背影,又看看远处和孙卫东相谈甚欢的苏白,心里第一次泛起一丝异样的感觉。志刚哥…好像在生闷气?为什么?因为苏白吗?
周文彬最后一个离开村部,锁上门。他看到孙卫东和苏白并肩走在前面的背影,也看到了赵小菊落寞的身影和李小娟带着疑惑的眼神。这个突然闯入的苏白,像一阵带着颜料香气的风,不仅吹皱了麦浪,似乎也吹皱了清水湾年轻人心湖的平静。
他抬头望向天边绚烂的晚霞。麦收还在继续,改革的压力迫在眉睫,而现在,又多了一份来自城市的、带着艺术气息的扰动。清水湾的这个夏天,注定不会平静。情感的藤蔓在各自的心田里悄然疯长,相互缠绕,未来会结出怎样的果实,谁又能预料呢?
金色的麦田在晚风中低语,仿佛在诉说着一个关于收获,也关于未知心事的、悠长而复杂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