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第一节 惊弓之凰

凝香阁投毒风波,如同在安平公主李昭心头狠狠剜了一刀,又浇了一瓢滚沸的辣油。那份骄矜恣意、视深宫如自家后花园的底气,被那柄乌黑蠕动的银勺戳得千疮百孔。蚀魂腐心散…太医令那惊骇欲绝的表情,如同烙印,深深刻在她脑海里。后怕,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着四肢百骸,每每夜半惊醒,都能尝到喉咙深处那股腥甜的铁锈味。

她不再是那个无忧无虑、只知赏花斗鸟、偶尔对着画中仙影伤春悲秋的安平公主了。她是惊弓之鸟,是置身于蛛网中央、被无数双幽暗眼睛窥视的猎物。

椒房殿内的气氛骤然森严。熏香依旧袅袅,却驱不散那股无形的肃杀。当值的宫女太监行走无声,屏息凝神,连大气都不敢喘,生怕一个细微的动静,便引来雷霆之怒。王嬷嬷更是夹紧了尾巴,那张刻薄的脸绷得像块青石板,对凝香阁那两位的态度,从怨毒忌惮彻底变成了敬畏如虎,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讨好。能一眼识破如此诡谲奇毒,更能在剧变临头时当机立断、高声护驾,这份本事和气度,岂是寻常侍女能有?

李昭斜倚在铺着雪白狐裘的贵妃榻上,指尖无意识地捻着一颗圆润的南海珍珠。殿内光线有些暗,只留了几盏角落的宫灯,将她明艳的侧脸笼罩在明明灭灭的光影里,平添了几分深沉与莫测。她的目光,穿透半开的雕花窗棂,落在隔壁凝香阁的院墙上,久久不动。

“查得如何了?”她的声音不高,带着一丝慵懒的沙哑,却像淬了冰的刀子,让侍立一旁的王嬷嬷浑身一颤。

“回…回禀公主殿下,”王嬷嬷连忙躬身,声音压得极低,带着十二万分的小心,“大理寺和内卫府的人…把张太医府邸翻了个底朝天…只…只找到几本寻常医书和一些散碎银两。他那个送药的弟子,叫…叫李四的,像人间蒸发了,踪迹全无。张太医本人…在府中被发现时,已经…已经悬梁自尽了…留了封遗书,说是教徒无方,无颜面对殿下,以死谢罪…”

“自尽?谢罪?”李昭嗤笑一声,指尖的珍珠被捏得死紧,光滑的表面映出她眼底冰冷的嘲讽,“好一个干净利落!好一个死无对证!”她猛地坐直身体,凤眸中寒光四射,“真当本宫是傻子不成?!张炳元在太医院熬了二十年才爬到副院判的位置,谨小慎微得跟个鹌鹑似的!他那点胆子,敢碰蚀魂腐心散?还敢把这么要命的东西经他徒弟的手送到本宫药罐子里?背后没人给他撑腰递刀子,借他十个胆子也不敢!”

“殿…殿下明鉴!”王嬷嬷吓得膝盖发软,差点跪下。

“太医院…”李昭缓缓靠回榻上,眼神幽深如寒潭,“水浑得很呐。我那好皇兄龙体欠安,几位皇子心思浮动…盯着这块肥肉的狼,可不止一只。”她顿了顿,目光再次投向凝香阁方向,“倒是凝香阁那位…白虞烬…”

这个名字在她舌尖滚过,带着一种奇异的重量。

“她这几日,如何?”李昭状似随意地问。

“白…白姑娘…”王嬷嬷连忙改口,语气恭敬,“安分得很。每日按太医方子煎药,亲自送到寝殿门口,由奴婢接手送入。除了去药库取药,几乎足不出凝香阁。那云无心小丫头倒是活泼些,在院里喂喂鸟,侍弄下花草…就是…就是前日差点把鱼食当香料撒进药罐里,被白姑娘及时拦住了…”王嬷嬷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公主的脸色。

李昭嘴角几不可察地勾起一丝极淡的弧度,转瞬即逝。“手呢?她那伤?”

“还是裹着布条,看着…似乎没好利索。奴婢按殿下吩咐,送去的上好金疮药和温补药材,她都收了,也用了。”

“嗯。”李昭应了一声,不再说话,只是望着凝香阁的方向,若有所思。画中人…识毒人…这白虞烬,就像一块投入深潭的璞玉,表面沉静无波,内里却藏着让她心惊也让她好奇的光华。那日银勺惊变时,她喊出的那句“护驾”,声音里的清冽与镇定,绝非伪装。还有她看向药房时,那眼神深处一闪而过的…不是恐惧,而是一种洞悉了某种污秽本质的冰冷杀意?那绝非一个普通侍女该有的眼神。

这深宫之中,危机四伏。她需要一个臂助,一个真正能在暗处替她看清魑魅魍魉的人。这白虞烬…或许是柄双刃剑,但眼下,这柄剑,她不得不用,也必须握在手里。

“传话,”李昭忽然开口,打破了殿内的沉寂,“明日午后,本宫要去御花园赏荷。让凝香阁备些清淡的点心…嗯,白虞烬亲自准备。再告诉云无心那小丫头,本宫许她跟着去玩玩。”

王嬷嬷一愣,随即躬身:“奴婢遵命。”

>第二节 御苑惊鸿

翌日午后,天光晴好。御花园内碧波荡漾,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微风拂过,带来荷香阵阵,也驱散了几分深宫沉郁。

安平公主的仪仗不算铺张,却也足够彰显皇家威仪。李昭换了一身天水碧的轻软宫装,外罩月白云纱披帛,乌发松松挽起,斜簪一支点翠嵌珠步摇,少了几分平日的骄矜凌厉,多了几分清丽柔美。她斜倚在铺着软垫的临水亭榭栏杆边,纤纤玉指捻着鱼食,有一搭没一搭地撒入池中,引得锦鲤争相簇拥,搅碎一池碧水。

亭外,随侍的宫女太监垂手侍立。王嬷嬷亲自捧着一个精致的紫檀木食盒,侍立在公主身侧稍后。亭中石桌上,已摆开了几碟时令鲜果和清茶。

白虞烬一身藕荷色宫装,静静侍立在亭角阴影处,如同融入背景的一幅淡墨仕女图。她低垂着眼睑,气息沉静,仿佛周遭的喧嚣与她无关。只有包裹着布条的右臂,在垂落的宽袖遮掩下,依旧能感受到那阴寒侵蚀带来的细微刺痛。御花园中草木繁盛,生气浓郁,对压制污秽略有助益,却也让她时刻警惕着可能的窥探。

云无心则被特许在亭外不远处的花圃边玩耍。小丫头换了身水红色的小宫裙,梳着双丫髻,像只被放出笼子的小雀,在花丛间穿梭。一会儿踮脚去嗅盛放的芍药,一会儿又蹲在地上,用树枝小心翼翼地拨弄一只慢吞吞的蜗牛。只是那双灵动的眼睛,时不时地瞟向亭子里,尤其关注师父和那个漂亮但很凶的公主。

“白虞烬。”李昭忽然开口,声音不大,带着一丝漫不经心。

“奴婢在。”白虞烬上前半步,垂首应道。

“这点心,”李昭用下巴点了点王嬷嬷捧着的食盒,“是你做的?”她并未回头,目光依旧落在争食的锦鲤上。

“是。按殿下吩咐,取了些新采的荷叶、莲子,辅以茯苓、山药、蜂蜜,做了些莲子茯苓糕和荷叶糯米卷,取其清淡微甘,应时应景。”白虞烬的声音平缓无波,听不出情绪。

李昭这才微微侧首,目光落在白虞烬低垂的眉眼上。阳光透过亭角的琉璃瓦,在她苍白的脸上投下细碎的光斑,更显得那份清冷疏离不似凡尘。李昭的心跳,莫名地快了一拍。画中人…真的活生生站在眼前。

“呈上来吧。”李昭收回目光,语气随意。

王嬷嬷连忙上前,小心翼翼地将食盒放在石桌上,打开盒盖。一股清雅的荷叶混合着莲子清甜的气息顿时弥漫开来。只见盒中点心小巧精致,莲子茯苓糕洁白如玉,点缀着金黄的桂花;荷叶糯米卷碧绿通透,隐约可见内里包裹的馅料,形如翠玉卷轴,看着便令人食指大动。

李昭拈起一块莲子茯苓糕,并未立刻入口,指尖传来的触感温润细腻。她眼波流转,忽然看向亭外正蹲在地上数蚂蚁的云无心,唇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

“云无心。”

“啊?”小丫头正数得起劲,闻声茫然抬头。

“过来。”李昭招招手。

云无心看了看师父,见白虞烬微微颔首,才小跑着过来,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公主殿下。”

李昭将手中那块精致的莲子茯苓糕直接递到云无心面前,凤眸微眯,带着一种审视的玩味:“这点心,看着不错。赏你了。”

空气瞬间凝滞。

王嬷嬷瞳孔一缩,后背瞬间沁出冷汗!公主这是…这是让云无心试毒?!虽然殿下免了白虞烬尝药之责,可这…这未免也太…

亭中侍立的宫人们更是大气不敢出,头垂得更低了。

云无心看着近在咫尺、散发着诱人香气的点心,又看看公主那似笑非笑、看不出真实情绪的脸,小脑袋瓜有点转不过来。赏…赏给她?公主有这么好心?上次那碗“阎王爷”汤药可把她吓坏了!

她下意识地又看向师父。

白虞烬依旧垂首侍立,身形纹丝不动,仿佛公主赏赐的只是一块寻常石头。唯有那包裹在布条下的手指,几不可察地微微蜷缩了一下。

云无心见师父没表示,又实在抵不过那点心的诱惑,咽了口唾沫,伸出小手,小心翼翼地接过那块雪白温润的糕点。她没立刻吃,而是学着师父教她的,先仔细闻了闻——嗯,香香的,甜甜的,没有怪味。又看看颜色——白白嫩嫩,没有黑点点。

“谢…谢公主殿下赏。”云无心小声说着,终于忍不住,啊呜一口,咬了下去。

糕点入口即化,莲子的清甜、茯苓的淡香、蜂蜜的温润完美融合,细腻绵软,好吃得小丫头眼睛瞬间眯成了月牙,腮帮子鼓鼓的,含糊不清地嘟囔:“唔…好…好吃!”

李昭的目光,却并未停留在云无心满足的小脸上。她的视线,如同最精密的探针,从云无心接过点心的那一刻起,就牢牢锁定了白虞烬!从发梢到指尖,不放过一丝一毫的细微变化。

然而,没有。

一丝一毫的紧张、担忧、愤怒、阻拦…都没有。

白虞烬就那么静静地站着,如同一尊没有呼吸的玉雕。仿佛云无心吃下的,真的只是一块再普通不过的点心。那份平静,甚至比恐惧更让李昭心惊。是笃定点心无毒?还是…根本不在意这小小侍女的生死?

李昭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情绪翻涌上来,有试探落空的失落,有被这份超然平静隐隐刺伤的不甘,还有一丝更深沉的忌惮。这白虞烬…她的心,到底是什么做的?

就在亭内气氛微妙凝滞之际,亭外传来一阵脚步声和略显急促的通传:

“启禀公主殿下!陈侍郎、赵御史、王学士求见!”

>第三节 珠玑藏锋

通传声打破了亭中微妙的气氛。

李昭眼底那点复杂情绪瞬间敛去,重新覆上属于安平公主的骄矜与疏离。她慢条斯理地用手帕擦了擦指尖并不存在的糕点碎屑,仿佛刚才那场无声的试探从未发生。

“让他们过来吧。”声音恢复了惯常的慵懒。

王嬷嬷如蒙大赦,连忙示意宫人收拾点心盒子。云无心也机灵地把剩下小半块糕点塞进嘴里,腮帮子鼓鼓地退到白虞烬身边,大眼睛好奇地望向亭外小径。

不多时,三位身着绯色官袍的官员在小太监引领下,沿着九曲回廊,步履沉稳地行至亭外。为首一人年约四十许,面白微须,气质儒雅,正是户部侍郎陈文远;其左后侧是监察御史赵秉忠,面容清癯,眼神锐利;右后侧则是翰林院侍讲学士王允之,须发花白,一派老成持重。

三人行至亭前,躬身行礼:“臣等参见安平公主殿下。”

“免礼。”李昭虚抬了抬手,并未起身,依旧保持着倚栏的姿态,目光淡淡扫过三人,“三位大人不在前朝议政,怎么有闲暇到本宫这御花园里赏荷来了?”语气带着一丝漫不经心的揶揄。

陈文远作为代表,上前半步,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恭敬笑容:“殿下说笑了。臣等此来,一是听闻殿下前些日子凤体微恙,特来请安问福;二来嘛…”他话锋微转,笑容里多了几分官场特有的圆滑,“也是受几位同僚所托,想探探殿下口风。眼看秋闱在即,各地才子汇聚胤都,这鹿鸣宴的规制、主考副考的人选…礼部那边递了几次折子,陛下都留中不发。殿下素来受陛下爱重,不知…可知晓陛下圣意如何?”

李昭心中冷笑。请安问福是假,探听圣意、替背后主子前来摸风向是真。秋闱取士,关乎国本,更关乎朝堂势力格局的重新洗牌。皇帝哥哥龙体抱恙,心思难测,各方自然坐不住,想从她这个看似不问朝政、实则圣眷颇浓的皇妹这里撬开一条缝。

“哦?秋闱啊…”李昭拖长了调子,指尖捻着鱼食,一粒一粒丢入池中,看着锦鲤争抢,语气闲适得像在谈论天气,“陛下龙体欠安,静心休养,国事自有太子监国、阁臣辅政。这秋闱取士,乃为国抡才,自有祖宗法度和吏部、礼部依例操办。陈大人身为户部侍郎,莫非也操心起礼部的差事了?还是说…户部今年的秋税,已经收齐了?让陈大人如此清闲?”

一番话,绵里藏针,软中带硬。既点明了皇帝不管事、太子监国的现状,又暗讽陈文远手伸得太长,还顺带敲打了户部的差事。

陈文远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连忙躬身:“殿下教训的是,是臣唐突了。户部秋税收缴,正在紧要关头,不敢懈怠。只是同僚们忧心国事,见陛下迟迟未决,心中焦虑,故托臣等前来,绝无他意。”

一旁的御史赵秉忠见陈文远吃瘪,清咳一声,接口道:“殿下明鉴。秋闱乃朝廷盛典,亦关乎天下士子之心。主考人选迟迟不定,恐引物议,以为朝廷轻慢士林。臣等身为言官,亦有风闻奏事、拾遗补阙之责,故斗胆进言,望殿下体察下情,若知陛下圣意,或可稍解朝野疑虑。”

这话就带上点言官“死谏”的意味了,隐隐有施压之嫌。

李昭凤眸微眯,眼底掠过一丝寒光。这赵秉忠,向来以刚直敢言著称,背后站的是谁,她心里有数。

“赵御史此言差矣。”李昭声音冷了几分,“陛下乃九五之尊,乾纲独断。何时下旨,用何人为考官,自有圣心裁夺。朝野若有疑虑,当上疏言明,由陛下圣裁,或由太子殿下定夺。本宫一介女流,深居宫闱,岂敢妄测圣意,更遑论‘稍解疑虑’?赵御史让本宫体察下情,莫不是想让本宫干政?这顶帽子,本宫可戴不起!”

“臣不敢!”赵秉忠被李昭连消带打,扣上一顶“暗示公主干政”的大帽子,脸色微变,连忙躬身请罪,“臣绝无此意!只是忧心国事,言辞急切,望殿下恕罪!”

一直沉默的王允之见状,适时地出来打圆场,他捋着花白的胡须,慢悠悠道:“殿下息怒。陈大人、赵大人也是一心为公,为国求贤心切。陛下圣明烛照,想必心中已有定夺。只是这鹿鸣宴的规制细节,礼部奏请陛下增设‘寒门学子席’与‘海外藩属观摩席’,此事关乎朝廷体面与怀柔远人,不知殿下以为…是否妥当?”他巧妙地转移了话题,从敏感的主考人选跳到了相对具体的宴会安排上,还抛出一个看似无关紧要、实则也隐含政治倾向的问题。

李昭看着这三位各怀心思、言辞机锋不断的老狐狸,心头一阵厌烦。这深宫朝堂,步步皆是陷阱,句句暗藏玄机。她正要开口,眼角余光却瞥见亭角阴影处,那抹始终沉静的藕荷色身影。

白虞烬依旧低眉垂目,仿佛亭中的唇枪舌剑与她毫不相干。然而,就在王允之提到“海外藩属观摩席”的刹那,李昭敏锐地捕捉到,白虞烬那包裹在布条下的右手食指,极其轻微地、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

那动作快如电光火石,若非李昭一直分了一丝心神在她身上,几乎就要错过。像是指尖无意识的轻颤,又像…是一种本能的、带着某种深意的触动?与“海外藩属”有关?

李昭心头疑云骤起。这白虞烬…难道还通晓外藩之事?

她按下心中疑虑,面上不动声色,顺着王允之的话,带着一丝漫不经心的嘲弄道:“王学士倒是提醒本宫了。礼部想得周全,既要彰显我大胤海纳百川之气度,又要让那些海外蛮夷见识天朝上邦的威仪。设席观摩,倒也无妨。只是…”她话锋一转,凤眸扫过三位大臣,“可别让那些藩属使节,把鹿鸣宴当成了他们自家部落的篝火宴,席间闹出什么有辱斯文的动静来,丢的可是朝廷的脸面。届时,礼部诸公,还有举荐此议的诸位大人,脸上怕也不好看吧?”

她将“举荐此议”几个字咬得略重,目光似笑非笑地扫过陈文远。陈文远是户部侍郎,但其座师与礼部尚书关系匪浅,这增设席位的提议背后,未必没有他的手笔。

陈文远脸色微变,连忙道:“殿下虑事周全!礼部定当严加约束,定不使藩属失仪!”

“如此甚好。”李昭懒懒地挥了挥手,“本宫乏了。三位大人若无其他要事,便请回吧。秋闱之事,自有陛下与太子圣断。本宫一介闲人,只知赏花喂鱼,朝堂大事,不敢置喙。”

逐客令下得干脆利落,还带着点自嘲。三位大臣面面相觑,知道今日是探不出什么了,只得躬身告退:“臣等告退,殿下凤体金安。”

看着三位绯袍身影消失在花木扶疏的小径尽头,李昭脸上的慵懒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冰冷的凝重。她端起石桌上微凉的茶盏,指尖摩挲着细腻的瓷壁,目光再次投向亭角。

“白虞烬。”

“奴婢在。”

“刚才王允之提到‘海外藩属’,你似乎…有所触动?”李昭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回避的穿透力,凤眸锐利如刀,直刺白虞烬。

亭内空气瞬间凝滞。王嬷嬷心头一紧,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白虞烬缓缓抬首,迎上李昭审视的目光。那双平静无波的眼底,仿佛深潭微澜,随即又归于沉寂。她微微屈膝,声音依旧清冷平稳,听不出丝毫波澜:

“回殿下,奴婢失仪。只是…奴婢家乡靠海,幼时曾听老人言,海外诸岛,风俗迥异,尤重‘海神祭’。其祭品血腥,仪式诡谲,常以活牲甚至…生人献祭。奴婢方才闻‘海外藩属’,想起旧闻,心中不适,故指尖微颤,惊扰殿下,请殿下责罚。”

一番话,滴水不漏。以幼年听闻解释瞬间的异动,合情合理。既解释了那微小的动作,又隐晦地点出了藩属可能的“有辱斯文”之处,恰好与李昭方才敲打陈文远的话呼应上了。

李昭盯着白虞烬看了许久,似乎想从她脸上找出一丝伪装的痕迹。然而,那双眼睛太深,太平静,如同万年不化的玄冰。

“原来如此。”李昭缓缓收回目光,端起茶盏抿了一口,掩去眼底的深思,“倒是个…有趣的旧闻。本宫记下了。”她放下茶盏,目光转向亭外正追着一只蝴蝶跑得小脸通红的云无心,凤眸中闪过一丝无奈,扬声唤道:

“云无心!”

“啊?”小丫头一个急刹车,茫然回头,手里还捏着几片刚揪下来的花瓣。

李昭对王嬷嬷使了个眼色。王嬷嬷会意,连忙捧起桌上那个装着剩下点心的精致鎏金珐琅彩点心匣子。

李昭下巴微抬,示意云无心的方向,声音带着一丝骄矜的命令,却又奇异地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纵容:“这点心匣子,赏她了。省得她手闲,再去祸害本宫的锦鲤和花木。”她顿了顿,凤眸斜睨了白虞烬一眼,语气加重,意有所指:

“白虞烬,管好你这小阎王!再让她毛手毛脚,把鱼食倒进陈侍郎的茶盏里,或是把王学士的胡子当花肥薅了…本宫就把她塞进这点心匣子里,打包送到南海当贡品!听见没?”

“奴婢遵命。”白虞烬垂首应道,嘴角几不可察地抽动了一下。

云无心则抱着那沉甸甸、金灿灿的点心匣子,看看里面诱人的糕点,又看看公主“凶巴巴”却赏了她点心的脸,再看看自家师父,大眼睛眨巴眨巴,彻底懵了。这公主…到底是凶还是不凶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