强光手电刺目的光柱如同凝固的探针，死死钉在苏晚照沾满血污的脸上。她举起的双手在红蓝警灯的映照下微微颤抖，粘稠的暗红顺着指尖滴落，在布满油污的地面砸开一小朵一小朵刺目的花。
“别动！双手放在我们看得见的地方！”扩音器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在空旷的厂房里激起冰冷的回音。几个穿着黑色作战服、手持武器的身影，如同猎豹般敏捷而警惕地从不同的破口涌入，枪口稳稳地指向场地中央，迅速控制住现场。
苏晚照依言，缓缓将沾血的双手放低，但身体依旧保持着半跪的姿势，挡在林淮身前。她脸色苍白得透明，镜片上蒙着血雾，嘴唇紧抿成一条倔强的直线，目光却越过刺目的光柱，直直投向领头的警官，声音竭力维持着平稳，却带着无法掩饰的嘶哑和急促：“警官！救人！他快不行了！需要急救车！快！”
她的声音穿透了警笛的喧嚣，清晰地砸在每个人心上。领头的警官是个面容刚毅的中年人，目光如鹰隼般锐利地扫过现场：地上蜷缩着几个生死不知、纹身狰狞的壮汉；角落里堆着染血的钢管和混凝土块；空气中浓重的血腥味和机油铁锈味混合在一起，令人窒息。最后，他的目光落在苏晚照和她身后那个浑身是血、左臂扭曲、胸膛微弱起伏的青年身上，以及她身边那个打开的专业急救箱。
“叫救护车！快！”警官没有丝毫犹豫，对着耳麦低吼，同时打出手势。两名警察迅速上前，警惕地检查地上那几个打手的情况。另外两名则靠近苏晚照和林淮，但枪口并未放下。
“这里发生了什么？你是谁？他是谁？”警官的目光如同冰冷的镊子，紧紧钳住苏晚照。
苏晚镜片后的目光剧烈地闪烁了一下。混乱的记忆碎片——秃鹰打手凶残的狞笑、林淮浴血扑来的身影、老刀如同杀神般的出现、阿龙他们不顾生死的拼杀——如同暴风般在脑海中冲撞。但最终，老刀消失前那句“怎么说，你懂！”如同冰冷的锚点，瞬间定住了她翻腾的心绪。
“我叫苏晚照，市立大学数学系讲师。”她的声音恢复了最初的平静，甚至带着一种近乎冷酷的清晰，每一个字都清晰地吐出来，“他叫林淮，是我的学生。”她指了指身后昏迷的林淮，“我们在学校附近……讨论一个课题，他情绪有些激动，跑到了这里。我担心他出事，就跟了过来。”她顿了顿，目光扫过地上那几个被警察控制住的打手，“然后……遇到了这些人。他们想……想抢劫，还想……还想对我……”她的声音恰到好处地带上了一丝惊魂未定的颤抖，双手下意识地环抱住自己的胳膊，微微发抖，米白色外套上的大片血迹此刻成了无声的控诉。
“林淮为了保护我……和他们打了起来……他学过格斗……但对方人太多……”苏晚照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巨大的后怕和悲伤，“后来……后来他们就互相打起来了……好像……好像起了内讧？我太害怕了……只敢躲在旁边……直到你们来……”她抬起沾血的手，指向急救箱，“我学过急救……就……就试着帮他止血……”
她的叙述逻辑清晰，细节合理，表情和肢体语言完美地契合了一个受到极度惊吓、目睹暴力事件的知识女性形象。尤其是她身上那片刺目的血迹和沾满血污的双手，以及她不顾自身安危为林淮进行急救的行为，更是为她的话语增添了巨大的说服力。
警官锐利的目光在苏晚照脸上逡巡，似乎在评估她话语的真实性。他又仔细看了看地上那几个打手的伤势——手法狠辣，招招致命，绝非普通抢劫混混能有的水准，更像是职业打手之间的火并。这与苏晚照描述的“内讧”隐隐吻合。现场也没有发现明显的第三方武器。
“你确定只有这些人？没有其他人参与？”警官追问，目光如同探照灯，试图穿透苏晚照平静的表面。
苏晚照的心脏猛地一缩。老刀、阿龙、黑皮、大雷……他们的身影在脑海中一闪而过。她强迫自己迎上警官审视的目光，眼神清澈而坦荡，只是带着深深的疲惫和劫后余生的恐惧：“我……我当时太害怕了……躲在那堆废铁后面……只看到这些人……他们打得太凶了……我不敢看……真的只有这些人……”她的声音带着真实的颤抖，这份恐惧并非伪装，而是刚才那场血腥搏杀留下的真实烙印。
就在这时，尖锐的救护车鸣笛声由远及近！
“救护车到了！”一名警员喊道。
警官深深地看了苏晚照一眼，没有再追问，迅速指挥：“封锁现场！仔细勘察！把地上这几个都铐起来，送医院，看紧点！苏老师，”他转向苏晚照，语气稍微缓和，但依旧带着公事公办的严肃，“麻烦你跟我们回局里一趟，做个详细的笔录。林淮同学也需要你协助办理手续。”
苏晚照毫不犹豫地点头：“好！只要能救他！我配合！”她看着医护人员抬着担架冲进来，小心翼翼地将林淮固定、抬走。看着他那张毫无生气的脸被氧气面罩覆盖，看着心电监护仪上微弱跳动的曲线，苏晚照一直强撑的镇定仿佛瞬间被抽空，身体晃了晃，几乎站立不稳。一名女警及时扶住了她。
“苏老师，你没事吧？你身上也有血……”
“我没事。”苏晚照用力站稳，挣脱了女警的搀扶，目光紧紧追随着远去的担架，“是他的血……都是他的血……”她的声音很低，带着一种空洞的、撕心裂肺般的痛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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市局审讯室的灯光是惨白的，带着一种消毒水般的冰冷气味，无情地照射着苏晚照脸上的每一个细微表情。墙壁是单调的灰绿色，一张金属桌，两把椅子，构成了这个压抑空间的全部。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烟味和陈旧纸张的味道。
苏晚照坐在冰冷的金属椅上，对面坐着两名警官。负责主问的依旧是废钢厂带队的那位刚毅警官，姓陈。旁边坐着一位负责记录的女警。
“苏晚照。”
“年龄。”
“职业。”
“你和林淮的具体关系？”
问题如同冰冷的子弹，一颗颗射来。苏晚照双手放在桌下，用力交握着，指尖深深掐进掌心，用疼痛来维持着大脑的清醒和叙述的连贯。她将之前对现场警官的说辞再次复述了一遍，补充了一些细节：课题是关于某个复杂算法的优化，林淮因为个人情绪问题（她含糊地带过）在讨论中失控跑开，她不放心才跟到旧钢厂……遭遇抢劫和猥亵未遂……林淮为了保护她而反击……对方内讧……
她的声音平静，逻辑依旧清晰，但脸色苍白，眼神里充满了疲惫和担忧。当被问到林淮身上的旧伤（眉骨疤痕、身上的伤痕）以及他为何如此擅长格斗时，苏晚照巧妙地引向了林淮曾提过的“童年坎坷”、“学过一些防身术”，并将重点引向他作为“数学天才”的特质上。
“陈警官，林淮他……他现在情况怎么样？”叙述告一段落，苏晚照忍不住抬头，声音带着无法掩饰的焦虑和哀求，“他流了那么多血……”
陈警官没有直接回答，只是锐利的目光依旧审视着她：“苏老师，你很关心你的学生。”
“他是我见过最有天赋的学生之一！他只是……只是需要帮助！”苏晚照的声音微微拔高，带着一种知识分子的固执和急切，“他不能有事！他还有很重要的研究……”
“砰！”
审讯室的门突然被猛地推开，打断了苏晚照的话。
一个穿着考究西装、戴着金丝眼镜、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的中年男人沉着脸走了进来。他身后跟着一个提着公文包的年轻助理。男人身上带着一种久居上位者的威压和不容置疑的傲慢。
“赵教授！”负责记录的女警认出来人，有些惊讶地站起身。
来人正是赵启文！市立大学数学系的学术明星，也是陈宇的导师！
赵启文根本没看女警，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直接刺向苏晚照，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阴鸷。他的视线尤其在她沾着血污、未来得及更换的外套上停留了一瞬。
“苏助教，”赵启文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压迫感，在安静的审讯室里异常清晰，“我刚刚接到消息，听说我的学生林淮，卷入了极其恶劣的暴力事件，重伤入院？”他的目光转向陈警官，语气变得“恳切”而“沉重”，“陈警官，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林淮同学虽然性格有些…孤僻，但学术潜力是系里公认的！怎么会和那些社会渣滓搅在一起，还闹出这么大的事情？这简直是对我们数学系，对学术殿堂声誉的严重玷污！”
他痛心疾首地摇着头，仿佛林淮的遭遇是对他个人莫大的侮辱。随即，他话锋一转，矛头直指苏晚照，语气变得严厉：“苏助教！我听说，是你和林淮一起出现在那个地方？作为他的助教和课题指导，你难道没有尽到约束和引导的责任吗？深更半夜，带着学生跑到那种废弃的、龙蛇混杂的地方去‘讨论课题’？这合适吗？现在出了这么大的事，对学校的声誉造成了无法挽回的损害！你让我怎么跟校领导交代？怎么跟关心学校声誉的师生交代？”
赵启文的话语如同淬了毒的软刀子，字字诛心！将一场血腥的暴力事件，巧妙地偷换概念成了苏晚照“行为不端”、“管理失职”导致的“学术丑闻”！他试图将舆论的矛头和校方的压力，全部转移到苏晚照身上，甚至隐隐暗示着某种“不正当关系”！
审讯室里的气氛瞬间降至冰点。
陈警官微微皱起眉头，显然对赵启文这种咄咄逼人、转移焦点的做法有些不满。女警更是有些无措。
苏晚照的身体在赵启文刻毒的指责下微微颤抖。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愤怒！她看着赵启文那张道貌岸然的脸，想起陈宇在走廊上的嚣张跋扈，想起在教室里听到的关于论文造假的窃窃私语……一股冰冷的怒火在她心底熊熊燃烧！
就在苏晚照的愤怒即将冲破理智的堤坝，想要不顾一切地撕开对方虚伪面具的瞬间——
审讯室的门再次被敲响。
这次进来的是陈警官手下的一名年轻警员，他神色凝重，快步走到陈警官身边，俯身在他耳边低声说了几句，同时递上一份刚刚打印出来、还带着机器余温的纸质报告。
陈警官的脸色随着警员的低语，瞬间变得极其难看！他猛地抬起头，目光如同两道冰冷的闪电，不再是审视，而是带着一种洞穿一切的锐利和…愤怒，狠狠地射向刚刚还在义正词严指责苏晚照的赵启文！
那眼神，如同在看一堆肮脏的垃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