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步都像踩在烧红的刀尖上。
强行催动【无相诡骨】重塑皮相带来的恐怖反噬,如同跗骨之蛆,疯狂啃噬着秦木残存的生命力。属于“赵老三”那张粗粝的脸庞下,肌肉不受控制地微微抽搐,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又被夜风吹得冰凉刺骨。每一次心跳都沉重得如同擂鼓,在空荡的胸腔里撞出阵阵闷响,视野边缘的黑暗如同潮水,不断侵蚀着仅存的清明。
身后,林府核心区域的喧嚣如同沸腾的油锅,火光晃动,人影憧憧,追捕的呼喝声此起彼伏,如同索命的锁链在空气中摩擦。他不敢回头,只能凭借最后一点对林府格局的模糊记忆(这记忆还是“老木头”潜伏多日踩点所得),朝着府邸最西侧、最混乱、也是防御最松懈的区域——杂役院,亡命奔逃。
呼吸灼热,带着浓重的血腥味。肺部像破风箱般拉扯着,每一次吸气都牵扯着胸腔内强行接驳的肋骨,带来钻心的刺痛。强行拉伸拔高的“赵老三”躯体,此刻成了沉重的负担,每一步奔跑都让这窃来的皮相发出不堪重负的哀鸣,仿佛随时会崩解成一滩烂泥。
骨为基,肉为泥…
形由心造,相由骨生…
那冰冷的十四字真言再次在濒临崩溃的意识中浮现,带着一种残酷的诱惑。这力量…这能改变形貌、窃取身份的力量,是绝境中唯一的生路!但代价…这恐怖的抽吸感,仿佛灵魂都在被剥离…这就是所谓的“耗损精元”?
杂役院特有的混杂气味——汗臭、劣质油脂、剩饭馊味和劣质皂角的刺鼻气息——终于涌入鼻腔。一排排低矮、破旧的土坯房杂乱地挤在一起,窗户大多用破布或草帘遮挡着,透出零星昏黄的光。这里是林府真正的底层,仆役、粗使丫头、最低等的杂工蜗居之地,空气中弥漫着一种被生活磨平棱角的麻木和疲惫。
秦木紧绷的神经并未松懈。追捕的浪潮随时可能蔓延至此!他需要一个地方,一个能暂时隔绝外界、让他这具濒临崩溃的躯壳和窃来的皮相得以喘息的地方!
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在混乱的房舍间急速扫过。大部分屋子都亮着微光,隐约传出压抑的咳嗽声或低语。只有一个角落,最偏僻、紧挨着高大的府墙和堆积如山的废弃杂物处,一间低矮的土屋彻底沉浸在黑暗中,门窗紧闭,死寂无声。
就是它了!
秦木如同扑向腐肉的秃鹫,踉跄着冲到那土屋门前。门是简陋的木板,并未上锁,只用一个破旧的木栓虚挂着。他颤抖的手猛地拉开木栓,一股更加浓烈、混合着霉味、尘土味和某种难以言喻的、类似腐败油脂的沉闷气味扑面而来,呛得他几乎窒息。
屋内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秦木反手将门带上,身体重重靠在冰冷的土墙上,剧烈地喘息着。黑暗中,他勉强能分辨出屋内的轮廓:极小,只有一张破木板床,一张缺腿的矮桌,墙角堆着些看不清的杂物。空气凝滞得如同死水。
成了?暂时…安全了?
紧绷的弦似乎稍稍松弛了一丝。然而,这丝松弛如同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噗通!
秦木再也支撑不住,双膝一软,整个人如同被抽掉了骨头,重重地瘫倒在冰冷、满是灰尘的地面上。剧烈的咳嗽无法抑制地爆发出来,每一次咳嗽都牵动全身,仿佛要将碎裂的内脏都咳出来,温热的液体再次涌上喉头,带着浓重的铁锈味。他死死捂住嘴,指缝间渗出粘稠的暗红。
视野彻底被黑暗和眩晕吞噬。
“嗬…嗬…”他像一条离水的鱼,徒劳地张着嘴,却吸不进多少空气。脊骨中央,那枚【无相诡骨】的符文如同烧红的烙铁,持续散发着灼痛和贪婪的吸力,疯狂榨取着他这具残躯里最后一点生命本源。强行维持“赵老三”的皮相,成了压在他身上最沉重的磨盘。
不行…这样下去…撑不过一炷香…皮相会崩解…人…会死…
一个冰冷到极致的念头,如同毒蛇般钻入他混乱的意识:解除它!解除这该死的皮相!
念头一起,仿佛触动了某个无形的开关。
嗡!
脊骨深处的符文光芒微闪。覆盖在秦木体表、属于“赵老三”的那层皮肉,如同投入沸水的蜡油,开始剧烈地软化、蠕动!骨骼发出细微的咔咔声,强行拉伸拔高的体型如同泄气的皮囊,迅速收缩、坍塌下去!脸上的粗粝线条溶解、模糊,重新向着秦木原本那平凡至极、此刻却因剧痛和失血而扭曲的轮廓恢复!
“呃啊——!”
比之前更甚的痛苦瞬间席卷全身!如同剥皮抽筋!强行逆转皮相带来的二次伤害,让秦木残破的身体猛地弓起,像一只煮熟的虾米,在地面上痛苦地抽搐翻滚!汗水、血水、泥土混合在一起,将他染成一个肮脏不堪的血人。
但这痛苦只持续了短短几息。
当那层不属于他的“赵老三”皮囊如同退潮般彻底从他身上剥离、消散(化作一缕微不可查的黑气融入虚空)后,那股疯狂抽吸生命本源的恐怖力量,也随之骤然减弱!
噗!
秦木喷出一大口淤黑的污血,身体彻底瘫软下来,如同被抽空了所有力气。虽然全身依旧剧痛无比,五脏六腑仿佛都移了位,骨头缝里都在叫嚣,但至少…那要命的“精元耗损”停止了。他变回了秦木,一个濒死的、骨骼刚刚被诡力强行接驳好的刺客学徒。
代价…这就是代价…秦木躺在冰冷的泥地上,意识在剧痛的深渊边缘沉浮,心中一片冰冷的死寂。无相诡骨…是通往力量的绝径,也是通往地狱的捷径!每一次使用,都在燃烧生命!
就在这时——
一股更加浓郁、更加刺鼻的腐臭气味,毫无征兆地,从墙角那堆杂乱的阴影里弥漫开来,猛地钻入秦木的鼻腔!
这气味…刚才就有,但被“赵老三”皮相剥离时的剧痛掩盖了。此刻,当他以最本真的状态躺在这里,这气味变得无比清晰、无比突兀!
不是普通的霉味或馊味…是…尸臭!而且是开始腐败的那种!
秦木的瞳孔骤然收缩!强烈的危机感瞬间压倒了身体的剧痛!他强撑着支起一点身体,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向气味的来源——墙角那堆被破麻布和干草覆盖的杂物堆。
他屏住呼吸,忍着恶心和眩晕,伸出颤抖的、沾满血污的手,猛地掀开了覆盖在上面的破麻布!
嗡!
一股更加浓烈、令人作呕的腐败气息如同实质般扑面而来!秦木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差点当场呕吐。
昏暗的光线下,他看到了。
那不是杂物。
是一个蜷缩在墙角的人!
一个穿着和林府最低等杂役相似、但更加破烂肮脏的灰布衣服的老者。头发花白稀疏,身体干瘦佝偻,以一种极不自然的姿势扭曲着,仿佛临死前承受了巨大的痛苦。皮肤呈现出一种诡异的青灰色,布满了暗紫色的尸斑。最触目惊心的是他的脸——双目圆睁,浑浊的眼珠几乎要凸出眼眶,嘴巴大张着,似乎想发出最后的呐喊,却凝固成一个无声的惊恐表情。脖颈处,一道深可见骨的紫黑色勒痕清晰无比!
死了。而且死了至少两三天了!
秦木的心脏猛地一沉!这间死寂的屋子,原来是一口藏尸的棺材!这个老杂役,不知因何惨死,被人草草藏在了这里!
麻烦大了!
藏尸之地,本身就是最大的危险源!一旦被发现,他就是现成的替罪羊!而且,这浓烈的尸臭…根本掩盖不住!随时可能引来巡查的人!
屋外,远处追捕的喧嚣似乎平息了一些,但林府并未恢复平静。一种更加压抑、更加有序的肃杀之气开始在空气中弥漫。隐约能听到整齐划一的脚步声在更远处响起,伴随着低沉的命令声,似乎在调动人手,进行更严密的封锁和搜查。
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
秦木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冰冷的思维在绝境中高速运转。逃离?以他现在的状态,别说翻越林府高墙,恐怕连这杂役院都走不出去就会被发现!躲藏?这间屋子是死地!尸臭是致命的破绽!
必须…必须处理掉这具尸体!至少…要掩盖气味!
目光扫过狭小的土屋,最终定格在墙角一个巨大的、半人高的粗陶缸上。缸口盖着沉重的木板,积满了厚厚的灰尘,显然很久没用过了。
就它了!
求生的意志压榨出身体里最后一丝力气。秦木挣扎着爬起,踉跄着走到墙角。每动一下,都痛得眼前发黑。他费力地掀开沉重的木板,一股陈年的、混杂着泥土和某种发酵物的沉闷气味涌出,但比起尸臭,这气味几乎可以忽略。
缸里空着,积着厚厚的灰尘。
秦木深吸一口气(随即被尸臭呛得咳嗽),转身,强忍着巨大的生理不适,拖住那具已经开始发僵、散发着恶臭的尸体。
尸体很轻,如同干枯的木柴。但拖拽的动作依旧牵扯着秦木全身的伤口,痛得他浑身痉挛,冷汗如浆。腐烂的皮肉触感黏腻冰冷,让他胃里翻腾不止。
“呃…”一声压抑的闷哼从牙缝里挤出。秦木咬着牙,额头青筋暴起,用尽全身力气,一点一点,将这具散发着死亡气息的躯骸,拖向那个巨大的陶缸。
尸体冰冷的、僵硬的脚踝擦过地面,发出沙沙的声响。每一次拖拽,都像是在对抗死神的挽留。
终于,尸体上半身被艰难地塞进了缸口。秦木喘息着,汗水混合着脸上的血污淌下。他绕到后面,双手抵住尸体的后背和臀部,用尽最后的力气,猛地向上一推!
噗通!
尸体以一种扭曲的姿势,滑入了粗陶缸内,发出沉闷的撞击声。
成了!
秦木立刻将旁边沉重的木板盖子拖过来,严严实实地盖在缸口!又将旁边散落的几捆干草胡乱堆在缸体周围,尽可能掩盖痕迹。
做完这一切,他彻底脱力,背靠着冰冷的缸壁滑坐在地,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浓烈的尸臭被暂时封存在缸内,虽然仍有丝丝缕缕顽固地渗出,但比之前好了太多。至少…短时间内,不至于立刻引来注意。
暂时…安全了?秦木靠在冰冷的缸壁上,疲惫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身体的剧痛并未消失,反而在短暂的爆发后更加清晰地反扑。强行接驳的骨骼在哀鸣,被抽空精元后的虚弱感深入骨髓。他感觉自己的体温在流失,手脚冰凉,意识如同风中残烛,随时可能熄灭。
然而,就在这极致的疲惫和濒死的边缘,一种更加冰冷、更加细微的异样感,却如同水底潜藏的毒刺,悄然刺入了他的感知。
是那具尸体。
准确地说,是尸体与粗陶缸壁接触的部分。
隔着厚厚的陶壁,一股极其微弱、极其隐晦的波动,如同沉睡巨兽最缓慢的心跳,正透过冰冷的陶土,一丝丝地传递出来!这波动…并非灵力,也非生气,而是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来自亘古蛮荒的沉重感!带着一种原始的、冰冷的、纯粹属于“骨”的质感!
这股波动,正隐隐与他脊骨中央那枚刚刚沉寂下去的【无相诡骨】符文,产生着某种极其微弱的共鸣!
嗡……
脊骨深处,那枚黯淡下去的符文,仿佛被投入火星的干柴,极其微弱地、极其贪婪地…跳动了一下!
秦木猛地睁开紧闭的双眼,布满血丝的眼眸中,疲惫被瞬间驱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惊疑不定、如同发现致命毒蛇般的锐利光芒!
这尸体…这老杂役…骨头有问题?!
他下意识地想挪开身体,远离这个诡异的大缸。但身体早已透支,连动一动手指都无比艰难。就在这时——
“笃!笃!笃!”
沉重而急促的敲门声,如同丧钟,猛地在这死寂的土屋外炸响!
“开门!巡查!”一个粗粞凶悍的声音穿透薄薄的木板门,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
秦木的心脏,瞬间沉入了冰窖!浑身的血液似乎都在这一刻冻结!
追捕的人…来了!而且,是直接冲着这间屋子来的!
他下意识地屏住呼吸,身体僵硬得如同石头,只有眼珠在黑暗中急速转动。怎么办?屋里浓重的气味(虽然被缸封住了大部分,但依旧残留着血腥和他身上伤口的味道)…地上的血迹…还有这口藏尸的大缸…任何一点被发现,都是万劫不复!
“妈的!聋了吗?快开门!再不开老子踹门了!”外面的声音更加不耐,带着威胁。脚步声在门外移动,似乎有人贴到了门板上,试图倾听里面的动静。
秦木的瞳孔缩成了针尖。他猛地看向墙角那堆覆盖着干草的杂物——那下面,是老杂役生前破旧的衣服!一个疯狂的念头瞬间占据了他的脑海!
无相诡骨!血肉为泥,筋骨为画!
皮相之易,耗损精元!他此刻的状态,还能支撑一次吗?强行催动的结果,会不会当场毙命?
“砰!”一声巨响!门板剧烈震动,木栓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不开门?必有鬼!给老子撞开!”门外传来厉喝。
没有选择了!
秦木眼中闪过一丝疯狂的决绝!他猛地一咬舌尖,剧痛刺激下榨出最后一丝力气,如同扑食的猎豹般扑向墙角!一把扯开干草,抓起那件散发着汗味和霉味的破旧灰布杂役服,胡乱套在自己沾满血污的身体外面!
同时,脊骨中央的【无相诡骨】符文,被他以近乎自毁的意志,悍然点燃!
“呃——!”
比之前更猛烈的剧痛和恐怖的抽吸感瞬间降临!仿佛有一只无形的大手攥住了他的心脏,要将他最后一点生命本源彻底榨干!身体像被投入熔炉,皮肉骨骼都在发出痛苦的哀鸣!这一次,他不仅要改变皮相,还要在瞬间改变体型,变成那个干瘦佝偻的老杂役!
嗡…
骨骼在体内发出细微却密集的错位、压缩声!肌肉在溶解、重塑!脸上皱纹沟壑瞬间加深,眼神变得浑浊呆滞,身形急剧佝偻矮小下去!剧痛如同海啸,瞬间将他淹没!
“轰隆——!”
就在他身体佝偻下去、脸上皱纹浮现的同一刹那,本就脆弱的木门被外面的人猛地撞开!破碎的木屑飞溅!
刺眼的火把光芒瞬间涌入狭小的土屋,将黑暗彻底驱散!
火光下,一个穿着林家精锐护卫服饰、面容冷厉的汉子带着两名手下,杀气腾腾地闯了进来!刺鼻的血腥味、残留的尸臭、灰尘味混合在一起,让三人同时皱紧了眉头,目光如同鹰隼般在屋内急速扫视!
墙角,一个穿着破旧灰布衣、身形佝偻干瘦的老杂役,正背对着门口,蜷缩在墙角那口半人高的大缸旁边,身体筛糠般剧烈地颤抖着,发出压抑而恐惧的呜咽声。花白稀疏的头发下,是布满深刻皱纹、惊恐扭曲的侧脸。他手里还紧紧攥着一块沾着新鲜泥土的破布,似乎在徒劳地试图掩盖缸边地上…几滴尚未完全干涸的暗红色血迹?
“老东西!转过身来!”护卫头目厉声喝道,手按在了腰间的刀柄上,眼神锐利如刀,死死锁定那个颤抖的背影和地上刺眼的血迹。另外两名护卫也迅速散开,堵住了狭小空间的所有退路,目光警惕地在屋内每一个角落扫视,包括那口盖着木板、堆着干草的大缸。
火把的光芒跳跃着,将土屋内的一切都镀上了一层不祥的橘红色。空气凝固得如同铁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