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把的光焰在狭窄的土屋内跳跃，将佝偻老杂役颤抖的背影和地上那几滴刺目的暗红，映照得如同罪证。
“老东西！转过身来！”护卫头目王莽的声音如同铁锤砸在冰面，带着不容置疑的杀意。他拇指顶开腰间佩刀的卡簧，发出“铮”的一声轻响，在死寂的屋内格外刺耳。另外两名护卫也握紧了兵刃，呈犄角之势围拢，目光如同毒蛇的信子，在墙角的老杂役、那口可疑的大缸以及屋内每一寸角落舔舐。
秦木——此刻披着老杂役枯槁皮囊的秦木，心脏如同被一只无形冰手攥紧，几乎停止了跳动。脊骨深处，【无相诡骨】符文如同烧红的烙铁，持续散发着灼痛和贪婪的吸力，疯狂榨取着他这具残躯里最后一丝生机。强行维持这层“皮相”，如同在万丈深渊上走钢丝，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坠落的轰鸣。
他能感觉到王莽那实质般的目光，如同冰冷的刀锋，刮擦着他伪装出的每一道皱纹。这护卫头目，绝不是先前那些外围巡逻的蠢货！他身上那股凝练的煞气和炼气后期的灵力波动，如同无形的重压，让空气都变得粘稠！
不能动！不能慌！他现在是“老孙头”，一个被吓破胆的老杂役！
秦木强压下喉咙口翻涌的血腥味，身体抖得更厉害了，喉咙里发出更加凄惨、更加压抑的呜咽，仿佛下一刻就要背过气去。他慢吞吞地、极其艰难地，一点点转过身。
火光下，一张沟壑纵横、布满惊恐和死灰的脸暴露在众人面前。浑浊的老眼布满血丝，瞳孔因极致的恐惧而涣散，嘴唇哆嗦着，牙齿咯咯打颤，涎水混合着血丝不受控制地从嘴角淌下。那是一种被死亡阴影彻底笼罩、精神濒临崩溃的绝望。
“老…老孙头？”旁边一个年轻些的护卫看清这张脸，下意识地低呼一声，握着刀的手似乎松了几分，“王头儿，是西院负责清理兽栏的老孙头，前些日子好像病倒了…”
王莽冰冷的目光却没有丝毫松动，反而更加锐利地钉在秦木脸上，如同鹰隼审视着爪下的猎物。他向前逼近一步，沉重的靴子踏在满是灰尘的地面上，发出沉闷的声响，火把的光几乎要燎到秦木花白的头发。
“病倒了？”王莽的声音低沉得如同闷雷，“我看是吓病了吧？说！刚才跑进来的是谁？地上的血怎么回事？还有…”他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扫过秦木手中那块沾着新鲜泥土的破布，又缓缓移向那口盖着木板、堆着干草的大缸，“…这缸里，是什么味道？”
最后一句，如同淬毒的冰锥，狠狠刺向秦木紧绷的神经！
尸臭！虽然被陶缸和木板封住大部分，但那丝丝缕缕顽固渗出的、混合着腐败油脂的死亡气息，在这封闭空间里，在护卫们刻意屏息的探查下，根本无法完全掩盖！
秦木的心沉到了谷底。他能感觉到，王莽的灵力如同无形的蛛网，已经悄然笼罩了整个房间，正在敏锐地捕捉着空气中每一丝异常的能量波动和气味分子。
“没…没人…就…就我一个…”秦木模仿着老人惊恐到极致的嘶哑嗓音，断断续续，带着浓重的哭腔，“血…血是…是我不小心…割…割破了手…缸…缸里…是…是腌坏的咸菜…臭…臭了…”他一边说，一边颤抖着抬起那只没拿破布的手，手上果然有几道新鲜的、还在渗血的细小划痕——那是他刚才扑向墙角时，被杂物划破的。
他努力让浑浊的眼神充满哀求，身体抖得如同风中残烛，似乎随时会晕厥过去。
“咸菜？”王莽嘴角勾起一抹极其冰冷的弧度，那弧度里没有丝毫笑意，只有残酷的审视。他根本不信！这老东西的恐惧太“真实”了，真实得像是刻意表演！而且，这屋里残留的…除了血腥和尸臭，还有一种极其微弱、却让他脊背莫名发凉的…混乱气息！像是…两种截然不同的生命形态在强行糅合后留下的残渣！
“掀开！”王莽不再废话，下巴朝大缸方向猛地一点，对旁边一个护卫命令道。他的目光，却如同钉子般死死钉在秦木脸上，捕捉着他每一丝最细微的肌肉颤动！
“是！”那护卫应了一声，大步走向大缸。
完了！
秦木脑中一片空白。缸盖掀开，里面那具已经开始腐败的老杂役尸体暴露出来…一切都将无可挽回！【无相诡骨】的伪装在绝对的力量和证据面前，脆弱得像一张纸！
就在那护卫的手即将触碰到缸盖木板的瞬间——
嗡！
一股源自缸内、极其微弱却无比清晰的悸动，猛地穿透厚重的陶壁，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在秦木的感知中炸开！那股悸动…冰冷、沉重、带着亘古蛮荒的气息，与他脊骨深处的【无相诡骨】符文产生了更加强烈的共鸣！仿佛沉睡的巨兽被惊扰，发出了一声不悦的低吼！
这悸动并非灵力波动，寻常修士极难察觉。但王莽似乎感应到了什么，眉头猛地一皱，按在刀柄上的手瞬间收紧！他凌厉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刀锋，猛地刺向大缸！
而秦木，在这股悸动传来的刹那，脊骨深处那枚贪婪的符文如同嗅到绝世美味的饕餮，骤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灼热和渴求！一股源自本能的、冰冷而暴戾的冲动，如同决堤的洪流，瞬间冲垮了他强行维持的惊恐伪装！
他的身体猛地一僵！浑浊的老眼中，属于秦木本身的、濒死野兽般的冰冷凶光，如同划破夜空的闪电，不受控制地、极其短暂地迸射出来！
虽然只有短短一瞬，快到几乎无法捕捉！
但王莽是谁？他是林府护卫中的精锐，刀口舔血、感知敏锐如狐！
“不对！”王莽瞳孔骤缩，厉喝如同惊雷炸响！那绝不是老孙头该有的眼神！那是…刺客的眼神！冰冷、凶戾、带着绝境反扑的疯狂！
呛啷——！
长刀出鞘！一道雪亮的寒光撕裂了昏暗的土屋！王莽没有丝毫犹豫，炼气后期的灵力轰然爆发，刀锋带着刺耳的破空声，如同毒龙出洞，直刺秦木伪装出的“老孙头”心口！速度之快，力量之狠，分明是存了一击毙命的念头！管你是不是真老孙头，宁可错杀！
刀锋未至，冰冷的杀意和凌厉的刀气已经刺得秦木皮肤生疼！死亡的阴影如同实质，瞬间将他笼罩！
避无可避！挡无可挡！以他现在的状态，硬接这一刀，必死无疑！
就在这千钧一发、意识被死亡冻结的刹那——
秦木体内，那枚因缸中悸动而狂躁的【无相诡骨】符文，骤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幽光！一股冰冷、蛮横、仿佛源自太古洪荒的意志，混合着他自身濒死的绝望和不甘，如同火山般轰然喷发！
“吼——！”
一声非人的、嘶哑而暴戾的咆哮，从秦木喉间不受控制地炸出！那不是伪装的老孙头的声音，也不是秦木自己的声音，更像是某种沉睡的凶兽被彻底激怒！
在咆哮发出的同时，秦木的身体以一种超越生理极限的、近乎诡异的方式猛地向后一仰！不是闪避，更像是被一股无形的巨力强行拉扯！他佝偻的身体重重撞在身后冰冷粗糙的陶缸壁上！
轰！
巨大的撞击力让沉重的陶缸都剧烈摇晃了一下！覆盖的木板和堆砌的干草簌簌落下！
也就在他后背撞上缸壁的同一瞬间——
王莽那致命的一刀，擦着他胸前破烂的灰布衣襟，狠狠刺入了他刚才所在位置的虚空！凌厉的刀气甚至将他胸前的衣襟割裂，留下一道浅浅的血痕！
险之又险！
“动手！拿下！”王莽一刀刺空，眼中闪过一丝惊愕，但动作毫不停滞，手腕一翻，长刀化刺为削，横斩秦木脖颈！同时厉声命令另外两名护卫！
两名护卫也反应过来，刀剑齐出，寒光闪烁，封死了秦木左右闪避的空间！
绝境！真正的十死无生！
秦木撞在缸壁上，后背剧痛，眼前发黑。死亡的刀锋已至！他甚至能看清王莽眼中那冰冷的杀意和一丝…猫戏老鼠般的残忍！
要死了吗？
不！
缸内！那股源自腐朽尸骸深处的悸动，在秦木后背撞击的刺激下，在【无相诡骨】符文的疯狂牵引下，如同被彻底点燃！一股精纯、冰冷、沉重到极致的奇异能量，如同决堤的洪流，透过厚厚的陶壁，无视了物理的阻隔，疯狂地涌入秦木的脊骨！
嗡——！
秦木全身猛地一颤！仿佛被万载玄冰瞬间贯穿！那股能量冰冷刺骨，却又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厚重感，如同大地深处的矿脉精华！它蛮横地冲刷着他濒临崩溃的经脉，滋养着他强行接驳、布满裂痕的骨骼！脊骨中央，那枚【无相诡骨】的符文贪婪地吞噬着这股能量，幽光大盛！
剧痛！被强行灌入能量的剧痛！但同时，一种前所未有的力量感，混合着冰冷的蛮荒气息，如同苏醒的毒龙，在他破碎的躯壳内咆哮奔腾！
生死关头，秦木的思维反而陷入一种诡异的、冰冷到极致的清明！
力量…虽然狂暴混乱，但…足够支撑一次！一次改变！
“骨相”！无相诡骨第二重！改变骨骼形态！代价——磨损神魂！
没有时间犹豫！没有时间权衡！神魂磨损？总比现在就魂飞魄散强！
“嗬——！”秦木喉咙里发出一声野兽般的低吼，布满血丝的眼中，属于“老孙头”的浑浊惊恐彻底消失，只剩下冰冷的疯狂和孤注一掷的决绝！他集中了所有残存的意志，如同驾驭着脱缰的烈马，悍然引动了脊骨深处那枚贪婪符文更核心的力量！
【骨相】——变！
老孙头尸骸，以涌入体内的那股蛮荒骨力为引，强行模拟其骨骼本源形态！
嗤啦！
秦木后背紧贴缸壁的位置，破烂的灰布衣猛地撕裂！皮肤下的骨骼发出令人牙酸的密集“喀啦”声！不是接驳，而是…重组！重塑！他的肩胛骨、脊椎、肋骨…在肉眼可见的速度下，强行扭曲、压缩，改变着角度和形态！剧烈的痛苦远超之前任何一次，仿佛有无数把无形的锉刀在同时刮磨他的骨髓！灵魂深处传来撕裂般的剧痛和强烈的虚弱感——神魂在被强行磨损！
这过程只在电光火石之间！
王莽的横斩刀锋已至！另外两名护卫的刀剑也已封死退路！
就在三把兵刃即将加身的瞬间——
秦木紧贴缸壁的身体，如同融化的蜡油，又像是被某种无形的力量强行“压”进了缸壁与墙角形成的狭窄三角缝隙里！他的体型在【骨相】之力的作用下，以一种完全违背常理的方式，极限地压缩、扭曲！肩膀塌陷，胸腔内陷，整个人的厚度瞬间变得只有薄薄一层！
噗！噗！噗！
王莽的刀锋狠狠斩在粗糙冰冷的陶缸壁上，火星四溅！留下深深的刀痕！另外两名护卫的刀剑也紧贴着秦木扭曲压缩后的身体轮廓刺空，锋刃甚至划破了他后背的衣物，却险之又险地未能触及皮肉！
三人必杀的一击，竟同时落空！
“什么？！”
王莽瞳孔剧震！他看得清清楚楚！这老东西…不！这绝对不是人！那身体扭曲压缩的方式，根本不是炼气期修士能做到的！是邪术！是妖法！
“妖人！受死！”
王莽惊怒交加，体内灵力毫无保留地爆发，刀锋上瞬间腾起一层淡淡的赤色光焰，带着灼热的气息，再次狠狠劈向那几乎贴在缸壁上的诡异身影！这一次，他用上了武技！
然而，就在他刀势将起未起、旧力已尽新力未生的微妙间隙——
秦木动了！
借助缸壁的反作用力，以及体内那股汹涌澎湃、冰冷蛮横的骨力支撑，他如同被压缩到极致的弹簧，猛地从墙角那狭窄的三角缝隙中弹射而出！速度快得只留下一道模糊的灰影！
目标——不是门口！门口有护卫把守！
而是——那扇被撞破、只剩下半截门框和满地碎木屑的破洞！
砰！
秦木扭曲压缩的身体如同炮弹般撞开挡路的半截门框碎木，带着一股决绝的惨烈气息，朝着杂役院更深处、更黑暗混乱的区域亡命冲去！身后，只留下那口剧烈摇晃、盖子歪斜的大缸，以及王莽惊怒交加的咆哮：
“追！别让他跑了！发信号！封锁全府！是妖人！是邪魔外道！”
尖锐刺耳的哨箭啸音，瞬间撕裂了林府上空的死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