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周六的秋雨来得猝不及防,豆大的雨点砸在玻璃窗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林微夏趴在书桌上,指尖无意识地划过速写本上那个被划破的洞,像在抚摸一道无法愈合的伤口。

窗外的香樟树被雨水洗得发亮,叶片上的水珠顺着叶脉滚落,在窗台上积成小小的水洼。她数着水洼里的涟漪,一圈又一圈,像心里那些说不出口的情绪,扩散开来,又归于平静。

桌上的玻璃罐空了——昨天晚上,她把所有的柠檬糖都倒了出来,一颗一颗地剥开,酸得眼泪直流,却还是全部咽了下去。现在罐子里只剩下皱巴巴的糖纸,被她叠成了小小的星星,塞得满满当当,像个拥挤的秘密。

“微夏,李雪打电话来,说问你物理笔记借不借。”妈妈的声音从客厅传来,带着点担忧,“这孩子,从早上就对着窗户发呆,饭也不吃,是不是在学校受委屈了?”

林微夏没应声,只是把速写本塞进抽屉最深处,压在厚厚的物理习题册下面。她不想让妈妈担心,更不想承认自己是因为陈倦才变成这样——像个患了相思病的傻瓜。

电话铃声响了很久,她才慢吞吞地走过去接起。

“林微夏,你总算接电话了!”李雪的声音带着点咋咋呼呼的急切,“你物理笔记借我用用呗,我昨天贪玩没抄,周一要交的。”

“在我书桌上,你自己来拿吧。”林微夏的声音有点哑。

“你怎么了?声音怪怪的。”李雪敏锐地察觉到不对劲,“是不是陈倦那家伙欺负你了?我就知道张曼琪没安好心,昨天拉着他去合什么唱,肯定没好事!”

林微夏的心跳漏了一拍,“没、没有,你别瞎猜。”

“我才没瞎猜,”李雪冷哼一声,“我听舞蹈队的同学说,张曼琪昨天故意把陈倦留在音乐教室,还说‘林微夏那么内向,肯定不会生气’,气得我差点去找她理论!”

原来她是故意的。林微夏握着电话的手紧了紧,指节泛白。

“对了,”李雪话锋一转,“明天上午有物理补习课,王老师说让陈倦给我们几个差生补,你去不去?正好当面问问他,到底啥意思!”

林微夏犹豫了,“我……”

“去嘛去嘛,”李雪软磨硬泡,“就当为了学习,你物理不是还没完全弄懂吗?再说了,你不去,张曼琪肯定又要黏着他!”

挂了电话,林微夏站在窗前,看着外面淅淅沥沥的秋雨,心里像被雨水泡过的棉花,沉甸甸的。去吗?去了能问什么?问他为什么跟张曼琪走了?问他心里想靠近的人到底是不是自己?

她没那个勇气。

第二天上午,林微夏还是去了学校。

她到的时候,教室里已经来了不少人,陈倦坐在讲台上,正在黑板上写着物理公式,白衬衫的袖口挽到小臂,露出一截干净的手腕。阳光透过雨雾照进来,在他身上投下淡淡的光晕,像幅朦胧的画。

看到林微夏走进来,他握着粉笔的手顿了顿,黑板上的公式歪了个小尾巴。

林微夏的心跳漏了一拍,赶紧低下头,找了个最靠边的位置坐下,避开他的目光。

李雪紧随其后,一屁股坐在她旁边,冲她挤眉弄眼:“你看,某人眼睛都快黏你身上了。”

林微夏没理她,只是翻开物理笔记本,假装认真预习,耳朵却忍不住捕捉着讲台上的动静。

陈倦的声音很清润,像雨滴落在青石板上,讲解着复杂的物理公式,时不时停下来问一句“听懂了吗”,耐心得像个真正的老师。

可他始终没看林微夏一眼,仿佛昨天的补课和歉意从未存在过。

林微夏的心里像被什么东西轻轻蛰了一下,有点酸。

补习课进行到一半,张曼琪突然出现在教室门口,手里拿着一把粉色的雨伞,笑盈盈地看着陈倦:“陈倦,音乐老师让我们去拿汇报演出的乐谱,说有点地方要改。”

教室里瞬间安静下来,所有目光都聚集在他们身上,带着点看好戏的意味。

陈倦皱了皱眉,“我在给同学们补课……”

“就耽误你十分钟,很快的。”张曼琪走到讲台前,自然地拿起他放在桌上的水杯,拧开盖子递给他,“你先喝点水,我们路上说。”

她的动作亲昵得像情侣,林微夏握着笔的手紧了紧,指尖泛白。

陈倦没接水杯,只是看着她,“等我补完课再说吧,同学们都等着呢。”

张曼琪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随即又恢复了自然,“好吧,那我在外面等你。”她转身走出教室,路过林微夏座位时,故意放慢脚步,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有些人,注定只能站在角落里看着。”

林微夏的心脏像被什么东西狠狠砸了一下,疼得她几乎喘不过气。她低下头,假装没听见,眼泪却在眼眶里打转。

李雪气得想站起来理论,被林微夏一把拉住了。“别冲动。”她小声说,声音带着点哽咽。

陈倦把这一切看在眼里,眉头皱得更紧了。他加快了讲课的速度,把剩下的内容匆匆讲完,然后对同学们说:“今天就到这里,有不懂的下次再问。”

同学们陆续离开,教室里很快只剩下林微夏、李雪和陈倦。

陈倦收拾着讲台,动作有点心不在焉。李雪拽了拽林微夏的胳膊,“我们走。”

林微夏点点头,站起身,抓起书包就往外走,没看陈倦一眼。

“林微夏,等一下。”

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她的脚步顿了顿,没回头。

陈倦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停在她身后。“昨天……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冷落你的。”他的声音带着点犹豫,还有点不易察觉的紧张,“张曼琪说乐谱有急事要改,我……”

“没关系。”林微夏打断他,声音很轻,却带着点疏离,“你是领唱,理应以演出为重,我能理解。”

这话像根刺,不仅扎伤了陈倦,也扎伤了她自己。

陈倦的呼吸顿了顿,“你真的不生气?”

“不生气。”林微夏转过身,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平静,眼睛却看着窗外的秋雨,“我还要谢谢你昨天给我讲题,帮了我很大的忙。”

陈倦看着她紧绷的侧脸,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点了点头,“不客气。”

林微夏转身就走,李雪跟在她身后,回头狠狠瞪了陈倦一眼。

走出教学楼,秋雨还在下,淅淅沥沥的,像首悲伤的歌。李雪忍不住抱怨:“林微夏,你刚才怎么不质问他?他明显对你有意思,被张曼琪那么一搅和,肯定也很为难!”

“他为难什么?”林微夏的声音有点哑,“他要是真的在意我,就不会让张曼琪那样欺负我。”

“可他……”

“别说了。”林微夏打断她,眼眶有点红,“我累了,想回家。”

李雪看着她落寞的背影,叹了口气,没再说话。

走到校门口时,林微夏突然停下脚步,看着不远处的香樟树——陈倦站在树下,手里拿着一把黑色的雨伞,正看着她们,雨水打湿了他的刘海,贴在额头上,像只落汤鸡。

看到林微夏看过来,他赶紧举起雨伞,朝她挥了挥,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林微夏的心跳漏了一拍,却还是转过头,快步走进雨里。冰冷的雨水打在脸上,和眼泪混在一起,分不清是雨还是泪。

她听到身后传来跑步声,越来越近,然后一把雨伞遮在了她的头顶。

熟悉的洗衣粉味混着雨水的清新扑面而来,是陈倦的味道。

“你怎么不打伞?”他的声音带着点责备,更多的却是担忧,“淋湿了会生病的。”

林微夏没回头,“不用你管。”

“我不管谁管?”陈倦的声音有点急,“林微夏,你看着我。”

他伸手想扳过她的肩膀,被林微夏一把甩开了。“别碰我!”她的声音带着哭腔,“你不是要去拿乐谱吗?不是要去陪张曼琪吗?来找我干什么?”

陈倦愣住了,看着她泛红的眼眶,眼神里满是无措,“我没去拿乐谱,我让她自己去了。”

“我才不信!”林微夏的眼泪掉了下来,“你就是想骗我,你根本就不在乎我!”

“我在乎!”陈倦突然提高了声音,带着点急切的辩解,“我在乎你,比你想象的更在乎!”

雨还在下,噼里啪啦地打在伞面上,像在为他的话伴奏。

林微夏愣住了,眼泪挂在睫毛上,忘了掉下来。

陈倦看着她,眼睛里带着点紧张,还有点豁出去的坚定,“张曼琪昨天拉我去音乐教室,说喜欢你,让我离你远点。我拒绝了她,跟她吵了一架。”

林微夏的心跳漏了一拍,“你说……什么?”

“我说我喜欢你,”陈倦的声音有点哑,却异常清晰,“从你帮我捡笔记那天起,就喜欢了。我看你画画,看你紧张时红耳朵,看你偷偷看我又慌忙低下头……这些我都知道。”

雨水顺着他的脸颊滑落,分不清是雨还是汗。“我不敢告诉你,怕你觉得我讨厌,怕你不理我,所以才借着补课的名义靠近你。对不起,让你受委屈了。”

林微夏的心脏像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软得一塌糊涂。她看着他紧张得泛红的眼眶,看着他被雨水打湿的白衬衫,看着他眼里清晰映出的自己的影子,突然觉得之前所有的委屈和难过,都像雨水一样,落在地上,消失不见了。

“你……你说的是真的?”她的声音带着点哽咽,还有点不敢相信。

“真的,比物理公式还真。”陈倦笑了笑,露出两颗小小的虎牙,在雨幕里闪了闪,“不信你看。”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样东西,递到她面前——是张被雨水打湿了一半的画,画的是个穿着白色连衣裙的女生,站在合唱台最边上,嘴角带着浅浅的笑,旁边写着一行字:“我的月光,在这里。”

是她。

林微夏的眼泪又掉了下来,这一次,是甜的。

她扑进陈倦怀里,紧紧抱住他,把脸埋在他被雨水打湿的衬衫上,声音带着哭腔:“你这个笨蛋,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

陈倦的身体僵了一下,随即用左手紧紧回抱住她,右手举着雨伞,把她护在怀里,声音带着点颤抖的喜悦:“对不起,我错了,以后再也不会了。”

秋雨还在下,却仿佛变成了温柔的歌谣。伞下的空间很小,只能容下两个人,却盛得下整个青春的悸动和欢喜。

林微夏的手指紧紧攥着他的衬衫,感受着他温热的体温和有力的心跳,突然觉得,那些藏在速写本里的秘密,那些皱巴巴的糖纸,那些酸涩的眼泪,都没有白费。

原来,他也在偷偷看着我。

原来,我的月光,也在等我。

雨幕里,香樟树的叶子被风吹得沙沙作响,像在为这迟到的告白鼓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