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月耷拉着眼皮,正想呵斥哪个不长眼的这么晚扰人清静。
待看清陆梨的脸时,浑浊的老眼里瞬间闪过一丝惊愕。
随即堆起了极其谄媚的笑容,腰也弯了下去:
“哎哟!是荣国郡主大驾光临!贫尼有失远迎,恕罪恕罪!
您今日是来祈福上香的吧?不过…”
她探头看了看天色,又看了看陆梨身后形容狼狈的男人,语气带着点为难:
“这都快过午了,香客们都散得差不多了…”
陆梨压下心头的厌恶。
脸上挂起前世应付这老女人时惯用的骄矜表情,微微抬起下巴:
“无妨。今日是特意来为太后娘娘祈福的,心诚则灵,多待一会儿才显诚意。
太后娘娘凤体欠安,本郡主忧心如焚,特来小住一晚,诵经祈福。”
她故意把“太后娘娘”几个字咬得极重。
玄月一听“太后”二字。
眼睛更亮了,腰弯得更低,脸上的褶子都笑开了花:
“阿弥陀佛!。
郡主一片孝心,感天动地!快请进!快请进!”
她忙不迭地打开大门,侧身让路。
陆梨抬步进去,走了两步,又想起什么,停住脚步。
对着身后的男人使了个眼色,然后才回头,仿佛才记起玄月似的,用下巴点了点门口:
“对了,主持,这是本郡主的随从,路上摔了一跤,伤了腿脚,让他也进来歇歇。”
玄月这才注意到陆梨身后还跟着一个身材高大、浑身血污、穿着破烂甲胄的男人。
男人低着头,看不清面容,但那身血腥气和隐隐透出的煞气,让玄月心头一跳。
她脸上闪过一丝犹豫:
“郡主,这…佛门清净地…”
陆梨柳眉一竖,声音冷了下来:
“怎么?本郡主带个受伤的随从歇歇脚都不行?
还是说主持觉得,我荣国郡主的面子不够大?”
“不敢不敢!”
玄月被陆梨这陡然转变的气势吓了一跳,连忙摆手,不敢再多看那男人一眼。
“请进!都请进!”
她心中暗自嘀咕,这草包郡主,怎么好像跟以前不太一样了?
气势这么足?
男人低着头,沉默地跟在陆梨身后,一瘸一拐地走进了这座散发着腐朽檀香气息的寺庙。
心中却掀起了惊涛骇浪:
荣国郡主?陆忠将军的孤女陆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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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准备些上好的香烛纸钱,本郡主待会儿去佛前为太后娘娘祈福。”
陆梨站在略显破败却还算干净的厢房门口,对着点头哈腰的玄月吩咐,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感:
“还有,去给本郡主准备一坛好酒来。”
玄月一愣,脸上露出为难之色:
“郡主,您怕是忘了…出家人,戒酒…”
陆梨斜睨了他一眼,也不废话,直接从袖袋里摸出一块沉甸甸、足有十两的雪花银,随手抛了过去:
“这个呢?够不够让佛祖也开开荤戒?”
银子入手,沉甸甸的。
玄月脸上的为难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眼睛笑得眯成了一条缝,变脸比翻书还快:
“有!这个必须有!郡主稍等,贫尼这就去准备!保管是窖藏的好酒!”
她攥紧银子,转身乐颠颠地跑了,哪里还有半分尼姑的模样。
陆梨看着她那猥琐的背影消失在院门后,才转身进了厢房,关上房门。
一直沉默跟在身后的男人终于开口,声音低沉:
“郡主似乎…与这位主持甚是相熟?”
他观察力极强,刚才玄月那副前倨后恭、见钱眼开的嘴脸,以及陆梨那熟稔的命令语气,都透着不寻常。
“常来上香,自然熟悉。”
陆梨随口敷衍了一句,没有过多解释。
她走到男人面前,神色变得严肃:
“别说废话了。快把你伤口处的衣服掀开,我看看伤势。”
男人眼中闪过一丝犹豫,但看着陆梨清澈坚定的眼神,最终还是依言。
咬着牙,小心翼翼地掀开了左肩处被血浸透、黏在皮肉上的破碎衣料。
“嘶——”
饶是陆梨早有心理准备,看清伤口时也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伤口在左肩靠近锁骨的位置,深可见骨!
皮肉狰狞地外翻着,边缘呈现出一种不祥的黑紫色,正不断渗出暗红色的脓血。
一股浓烈的腥臭味瞬间在狭小的厢房里弥漫开来。
伤口周围的皮肤肿胀发亮,显然是中了毒!
男人因为掀动衣料带来的剧痛,额头瞬间布满了冷汗。
高大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牙关紧咬,才没发出痛哼。
“下手够毒的。”
陆梨眉头紧锁,满脸凝重:
“这伤口必须尽快处理!毒要清,不然你这胳膊就废了!”
她看着男人疼得惨白的脸,果断道:
“寺里条件简陋,今天先用烈酒消毒,防止溃烂。
等明日进了城,再找好大夫仔细诊治。”
“好…多谢郡主。”
男人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声音都在发颤。
剧痛如同潮水般一阵阵袭来,几乎要吞噬他的意识。
笃笃笃。敲门声响起。
“郡主,您要的酒来了。”
玄月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放在门外石阶上就行。”
陆梨扬声应道。
待脚步声远去,陆梨迅速开门,将那坛还散发着泥土气息的酒抱了进来。
她找来一块还算干净的布巾,打开酒坛的泥封,浓郁辛辣的酒气瞬间冲散了部分血腥味。
陆梨将布巾蘸满烈酒,看着男人肩头那狰狞的伤口,深吸一口气:
“忍着点,会很痛。”
话音未落,蘸满烈酒的布巾已经用力按在了伤口上!
“呃啊——!”
男人身体猛地一僵,如同濒死的鱼般剧烈地弹动了一下,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痛苦嘶吼!
额头的冷汗如同小溪般淌下,瞬间浸湿了鬓角。
痛!钻心蚀骨!
仿佛有无数烧红的钢针在伤口里疯狂搅动!
陆梨也被他这反应吓了一跳,但手上动作却不敢停。
她知道,不清创消毒,伤口一旦溃烂感染,后果不堪设想。
她咬着牙,用布巾用力擦拭着伤口边缘的污血和脓液。
看着男人因为剧痛而扭曲的英俊脸庞,看着他死死咬住下唇渗出的血丝。
看着他紧闭的双眼上不断颤抖如同蝶翼的长睫毛,还有那眼角因为极度痛楚而溢出的生理性泪水…
陆梨的心,莫名地揪了一下。
这男人,硬气是真硬气,都疼成这样了,硬是没求饶一声。
她下意识地拿起另一块干净布巾,倾身向前,想替他擦去额头的冷汗。
两人距离骤然拉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