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陆梨这才真正看清他的脸。

剑眉斜飞入鬓,鼻梁高挺,下颌线条利落。

即使此刻因为剧痛而脸色惨白,唇瓣被咬得嫣红带血,也掩不住那份近乎凌厉的俊美。

尤其是那双此刻紧闭着的眼睛,眼窝深邃,睫毛长得不像话,沾着泪珠,在烛光下微微颤动,竟透出一种惊心动魄的脆弱美感。

男人似乎感觉到她的靠近,猛地睁开眼!

那双深邃如寒潭的眸子瞬间撞入陆梨的视线,里面翻腾着尚未散去的痛楚,还有一丝被近距离注视的惊愕和…不易察觉的羞赧。

四目相对,空气仿佛凝固了。

陆梨的心跳,毫无征兆地漏跳了一拍。

她甚至能清晰地闻到他身上那股混杂着血腥、汗水和烈酒气息的独特味道,带着一种强烈的、原始的雄性荷尔蒙冲击。

她猛地回过神,像被烫到一样迅速收回手,将那块干净的布巾有些慌乱地丢到男人怀里,声音带着点自己都没察觉的微颤,故作镇定地呵斥:“自己擦汗!多大个人了!”

然后逃也似的快步走到窗边,推开窗户,深深吸了一口带着山林寒意的空气,试图压下脸上莫名的燥热。

该死,这破厢房怎么这么闷热!

男人看着陆梨略显仓皇的背影,又低头看了看怀里的布巾,深邃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光芒。

他沉默地用布巾胡乱擦了擦脸上的冷汗,忍着痛,对着陆梨的背影,艰难地抱拳,声音因为疼痛而有些沙哑:“郡主…在下…有个不情之请。”

陆梨没回头,只是望着窗外黑黢黢的山林,声音恢复了平静:“说。”

“明日进城…可否…与郡主同行?”男人语气带着恳求:

“追杀我的人…必在城门严查。若被他们发现…恐连累郡主…但若有郡主车驾掩护…或可…”

陆梨猛地转身,眉头紧锁:“城门是我大梁重兵把守之地!那些贼人敢在那里动手?他们不怕惊动守军,被当场格杀?”

她心中疑窦丛生,这男人到底惹了什么人?

男人苦笑,眼神凝重而晦暗:

“郡主…要杀我之人…能量非同小可!城门守军…未必拦得住他们,也未必…敢拦他们!”

陆梨心头一震!

一股寒意顺着脊背爬升。她目光锐利如刀,直刺向男人:“你究竟是谁?”

她猛地指向放在桌角的那柄造型奇古的长剑:“那柄剑!绝非寻常之物!寻常校尉岂配拥有?你若不是我大梁的将军,便是身份更为特殊之人!说清楚!否则,我凭什么为一个身份不明之人冒险?”

她动作快如闪电,话音未落,人已掠至桌边,一把抄起那柄沉重的长剑!

“锵——!”

长剑出鞘!

一股冰寒刺骨的锋芒瞬间充斥了整个狭小的厢房!

剑身并非寻常钢铁,通体呈现出一种奇异的、如同万年玄冰般的幽蓝,上面天然分布着如同冰裂般的银色纹路,仅仅是握在手中,一股森然寒意便直透骨髓!

剑柄由莹白如玉的材质雕琢成狰狞的饕餮兽首,兽目处镶嵌着两粒殷红如血的玛瑙,在烛光下仿佛有鲜血在其中流动!剑鞘则蒙着一层罕见的银白色皮毛,边缘缀着九枚小巧精致的赤金铃铛,随着陆梨的动作,发出细微清脆的撞击声。

这柄剑,华丽、诡异、凶煞!绝非凡品!其主人身份,必然惊天动地!

陆梨心中警铃大作,手腕一翻,冰冷的剑尖瞬间抵在了男人的喉结寸许之地!

烛火在她眼中跳跃,映出冰冷的杀意:“说!你到底是谁?此剑主人,非王即侯!抑或是…逆贼?!”

剑锋的寒气激得男人眉毛处的皮肤起了一层细小的疙瘩。

他垂眸,静静地看着近在咫尺、吞吐着死亡寒芒的剑尖,脸上竟无半分惧色,也没有任何反抗或躲避的动作。

时间仿佛凝固了。

烛火在铜雀灯盏里跳跃,将两人对峙的身影拉长,投在斑驳的墙壁上。

月光从破旧的窗棂缝隙漏进来,恰好落在他英挺的喉结处一道新鲜的伤口上,将那抹猩红染得更加诡异,如同一道烙印。

“你为何不避?!”陆梨厉声质问,握剑的手心沁出了冷汗,以他方才展现的身手,绝对在自己之上!“你明明可以躲开,甚至夺剑!”

男人缓缓抬起眼帘,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迎上陆梨凌厉的目光,里面没有愤怒,没有狡辩,只有一片近乎死寂的平静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

他声音低沉,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郡主,请相信在下。我…绝对是大梁的人。我所行之事,刀山火海,皆为大梁。若郡主执意不信,不肯相助…”

他顿了顿,目光掠过那冰冷的剑锋,语气带着一种决绝的坦然:“那在下…便另寻他路。绝不敢连累郡主。”

说完,他竟缓缓闭上了眼睛,一副引颈就戮的姿态。

剑尖,因为陆梨手腕的微微颤抖,已经在他白皙的脖颈皮肤上,压出了一道细细的红痕,一丝血珠缓缓渗出。

厢房里只剩下两人粗重的呼吸声和烛火噼啪的轻响。

陆梨死死盯着他平静得过分的脸,脑中天人交战。

这男人太神秘,太危险!

他所牵扯的,恐怕是天大的干系!帮他,可能万劫不复!可是…他穿着铁骑军的甲胄,他面对死亡如此平静坦然的眼神…还有那句“皆为大梁”…

时间一点点流逝。男人颈侧的血痕越来越明显。

终于,陆梨手腕猛地一沉!

“锵啷!”

一声脆响!长剑被她狠狠掷落在地!幽蓝的剑身撞击着青砖地面,发出不甘的嗡鸣。

“好!”陆梨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更带着一丝破釜沉舟的决绝:“我帮你!但你要记住,若让我发现你有半分对大梁不利之心,天涯海角,我必亲手诛你!”

男人霍然睁开眼,那双深邃的眸子里瞬间爆发出难以置信的惊喜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光芒!

他强撑着剧痛,对着陆梨,深深一揖:“郡主大恩,没齿难忘!”

陆梨不再看他,走到窗边,背对着他,声音恢复了清冷:“别动。伤口还想再裂开一次吗?”

她重新拿起那块沾了烈酒的布巾,走回男人身边。

烛光下,她的侧脸线条显得有些冷硬,但动作却出乎意料的轻柔。

沾着浓烈酒气的布巾再次触及那狰狞的伤口边缘,男人身体本能地一缩,带出新的血沫。

陆梨的睫毛几不可察地颤了颤,没有呵斥,只是迅速拿起另一块蘸了温水的干净棉帕,轻轻地、稳稳地按在渗血的地方,力道控制得恰到好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