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为何不避?”

她低着头,专注于伤口,声音却像裹着一层薄霜,再次问出了那个问题。

指尖的轻柔与声音的冰冷形成奇异的反差。

男人抬起眼,漆黑的瞳孔清晰地映出她微蹙的眉心和她专注时紧抿的唇线。

“疼在皮肉。”他声音沙哑,却带着一种奇异的温度:

“但若能换得郡主信任…这点疼,不值一提。”

陆梨按压棉帕的手指,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她没有抬头,也没有再说话。

厢房里只剩下烈酒擦拭伤口时细微的嘶嘶声,以及男人极力压抑的、沉重的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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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清晨,陆梨在佛前象征性地上了炷香,便向玄月主持讨要了一辆寺里常备的、用来接送“特殊”香客的旧马车。

玄月心知肚明这位郡主昨日带了什么人来,又为何匆匆离去,但掂量着怀里还没捂热的银子,识趣地什么都没问,满脸堆笑地送上了马车,还“贴心”地准备了些干粮清水。

马车吱吱呀呀地行驶在下山的崎岖小路上。

车厢内,气氛有些沉闷。

陆梨靠着车壁闭目养神,实则心神不宁。

昨晚发生的一切太过离奇,身边这个男人身份成谜,危机四伏。

她只想赶紧把他送走,离这麻烦越远越好。

“咳咳,”男人清了清干涩的喉咙,打破了沉默,“在下…还不知该如何称呼郡主?”

他肩上的伤口经过昨夜简单的清理包扎,又被陆梨强行灌了些寺里找来的草药汁,虽然依旧疼痛难忍,但高烧已退,精神恢复了些许。

此刻他换上了玄月找来的粗布衣裳,掩去了那身染血的甲胄,低眉顺眼地坐在角落,倒真有几分落魄随从的模样。

陆梨睁开眼,瞥了他一眼:“荣国郡主,陆梨。”

她顿了顿,反问道:“你呢?总得有个称呼吧?总不能一直喂喂喂的。”

男人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斟酌,然后低声道:“郡主…唤我‘二彘’即可。”

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涩然。

“二志?”陆梨皱了皱眉,为数不多认得的字里,就“志”字还算顺眼,“这名字…够朴实的啊。”

二彘的嘴角几不可察地抽搐了一下,狭长的凤眼猛地睁大,闪过一丝愕然和哭笑不得,随即迅速垂下眼帘,浓密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深深的阴影,遮住了眼底翻涌的复杂情绪。

“……郡主觉得是,便是吧。”声音闷闷的。

陆梨也没在意,嗯了一声,继续闭目养神。

心里盘算着,二志就二志吧,反正过了今天,桥归桥,路归路。

马车一路颠簸,终于赶在晌午前,远远看到了京城那巍峨高耸的城门楼。

然而,今日的城门气氛格外肃杀!

守门的兵卒比往日多了数倍,个个盔甲鲜明,手持长戟,目光锐利如鹰隼,仔细地盘查着每一个进出城门的行人车马。

城墙上,隐约还能看到弓箭手的身影。

陆梨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她掀开车帘一角,看着那森严的阵势,手心微微出汗。

果然被他料中了!

这阵仗,绝对不只是为了抓他一个“逃兵”那么简单!她下意识地看向角落里的男人。

二彘也透过缝隙看到了外面的情景,他脸色凝重,薄唇紧抿,放在膝上的手不自觉地攥紧了。

他看向陆梨,眼神里有担忧,有歉意,更有一丝决绝,仿佛在说:若事不可为,我自会出去,绝不连累郡主。

陆梨看懂了他的眼神,心头莫名一堵。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事到临头,怕也没用!

马车缓缓驶近城门。

“停车!检查!”

一个满脸横肉、眼神凶狠的城门校尉带着两名士兵,凶神恶煞地拦在车前,长戟交叉,寒光闪闪。

赶车的车夫是青山寺的哑仆,吓得瑟瑟发抖,不敢动弹。

陆梨定了定神,猛地掀开车厢前帘,探出半个身子,柳眉倒竖,声音拔高,带着十足的骄横与不耐烦:

“混账东西!瞎了你们的狗眼!连本郡主的车驾也敢拦?!”

她这一嗓子,中气十足,带着皇家贵胄天生的威仪,瞬间吸引了城门内外所有人的目光。

那校尉被这突如其来的呵斥震了一下,待看清陆梨身上华贵的宫装和那张虽然稚嫩却气势逼人的脸时,脸上闪过一丝迟疑。

但他显然得了严令,并未退缩,硬着头皮抱拳道:

“郡主息怒!卑职也是奉命行事!近日城中不太平,上头严令,所有进出城门的车马人员,一律严查!还请郡主行个方便,让卑职…”

“放肆!”陆梨根本不给他把话说完的机会,声音更加凌厉,如同冰珠砸地:

“本郡主乃是世袭荣膺的荣国郡主!奉太后懿旨,前往青山寺为太后娘娘祈福!

如今祈福完毕,赶着回宫复命!耽误了本郡主复命,惊扰了太后娘娘凤驾,你们有几颗脑袋够砍?!”

她每说一句,气势就拔高一分,最后一句更是声色俱厉!

校尉和她身后的士兵脸色都变了变,显然被“太后懿旨”和“惊扰凤驾”这几个字眼镇住了。

“郡主…卑职也是职责所在…”校尉额角见汗,语气软了下来,但依旧坚持:

“只消片刻,让卑职上去看一眼…”

“好啊!”陆梨忽然笑了,那笑容明艳却带着刺骨的寒意:“你想看?尽管上来看!”

她侧身让开车门,手指着车厢内:

“只不过,本郡主车上,可是供奉着刚从青山寺请来的、为太后娘娘祈福的玉佛金身!太后娘娘亲自开过光的!若是你们这些粗手笨脚的东西,不小心碰掉了一块漆,磕掉了一个角…”

她拖长了调子,目光如同淬了毒的针,扫过那几个士兵:

“这滔天的罪过,你们谁担待得起?嗯?是你?”她指向校尉,“还是你?或者是你?”手指又点向另外两人。

“这…这…”校尉和士兵被她问得脸色发白,面面相觑。

太后开光的佛像?这要是真碰坏了…

陆梨看着他们犹豫恐惧的神色,心中冷笑,继续火上浇油:

“本郡主回宫还有段路呢!这路上万一再有个颠簸磕碰…到时候太后娘娘问起,本郡主也只能实话实说,是在城门口被你们拦下‘检查’之后才出的岔子!这责任嘛…”

她意味深长地住了口。

那校尉脸上的横肉剧烈地抽搐了几下,冷汗顺着鬓角流了下来。

他看了看陆梨那副“有本事你上来”的架势,又想想太后震怒的后果…

最终,所有的凶悍都化作了恐惧。

他猛地一挥手,声音都变了调:“开!快开城门!放郡主车驾通行!都给我滚开!”

挡在车前的士兵如蒙大赦,慌忙收起长戟退开。

沉重的城门缓缓打开,一条畅通无阻的大道展现在马车前方。

陆梨心中那根紧绷的弦骤然一松,后背已被冷汗浸湿。

她冷哼一声,放下车帘,对哑仆车夫喝道:“还愣着干什么?进宫!”

马车辚辚,驶过森严的城门甬道,终于汇入了内城喧闹的人流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