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车厢内,一片寂静。

二彘深深地看着陆梨,那双深邃的眼眸中翻涌着难以言喻的感激、震撼和一种更深沉的东西。

他挣扎着,对着陆梨,抱拳,深深一揖,动作牵扯到伤口,让他闷哼一声,却依旧坚持行礼到底:

“郡主今日…舍命相救之恩,没齿难忘!若有来日,必当结草衔环以报!”

她摆摆手,语气带着几分疲惫和释然,指了指他身上那件换下来的、还带着血迹的破旧甲胄:

“不必。我帮你,只是因为你穿着这身甲胄,让我…想起了我爹罢了。”

男人的身体猛地一震,霍然抬头:“郡主…可是陆忠将军的…孤女,陆梨?”

陆梨看着他眼中骤然迸发出的复杂光芒,有震惊,有恍然,更有一种难以言喻的痛楚和敬意,心中也是一动:

“你…认识我爹?”

“是。”男人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沉重的缅怀:

“末将…曾是陆帅帐下…亲卫。陆帅…待我等如子侄。”

他闭上眼,似乎在压抑翻涌的情绪。

原来如此!

陆梨心中最后一丝疑虑也消散了,涌起一股酸涩的暖流。

她看着男人苍白却刚毅的侧脸,轻轻吐出一口气,露出一抹真挚的笑容:“看来…我今日没救错人。”

马车已经驶入了繁华的内城主街。

人声鼎沸,车水马龙。

渊掀开车帘一角看了看,转头对陆梨道:“郡主,此地已安全。就此别过,后会有期!”

他眼神坚定,显然去意已决。

陆梨点点头:“保重。”

二彘对着陆梨再次郑重抱拳,然后动作利落地掀开车帘,如同游鱼般悄无声息地滑入熙攘的人流之中,几个闪身,便消失不见。

陆梨靠在车壁上,长长舒了一口气。

总算把这尊惹不起的大佛送走了!

她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对车夫吩咐:“去镇国侯府!快!”

她得赶紧回府洗漱更衣,然后立刻进宫!

弘文馆的课,已经耽误不起了!

---

马车在镇国侯府侧门停下。

陆梨刚一下车,就感觉到府里的气氛不对。

空气仿佛凝固了,下人们个个屏息凝神,走路都踮着脚尖。

一个面生的婆子早已候在门口,见到陆梨,皮笑肉不笑地行了个礼,声音平淡无波:

“郡主,您可算回来了。夫人请您立刻去丽景苑一趟。”

陆梨脚步不停,径直往里走,随口问道:“何事?”

婆子跟在后面,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幸灾乐祸:

“夫人…是为了昨日郡主未曾按时入宫进学之事。夫人…很是忧心,也有些动怒。”

呵!忧心?动怒?怕是恨不得撕了她吧!陆梨心中冷笑。

她昨天被刘蕴那混蛋丢在荒郊野岭,差点命都没了,程桃倒好,只惦记着她没去上课?

这“慈母”的戏码,演给谁看?

“哦?”陆梨脚步不停,声音冷淡:

“这难道不是因为刘蕴少爷‘好心’送错了路吗?怎么还兴师问罪到我头上了?告诉她,本郡主没空。本郡主赶着进宫,再不去,就真要迟到了。”

说完,她头也不回地直奔自己的小院。

那婆子被噎得一滞,看着陆梨快步离去的背影,脸色难看地啐了一口,转身快步往丽景苑报信去了。

陆梨以最快的速度洗漱更衣,重新梳妆。

当她换上一身崭新的、符合郡主品级的宫装,带着新竹再次踏出小院时,程桃身边的大丫鬟新杏已经叉着腰,一脸不善地拦在了院门口。

“郡主!夫人有令!让您立刻去丽景苑回话!”新杏语气强硬,带着命令的口吻。

陆梨连眼皮都懒得抬,脚步丝毫未停,直接从她身边走了过去,只留下一句冰冷的话飘在风里:

“本郡主说了,没空。要问话,让她等着!”

“你!”

春杏气得直跺脚,却不敢真的上手阻拦,只能眼睁睁看着陆梨带着新竹,步伐坚定地朝着府门方向走去。

丽景苑内。

“砰!”又一个茶杯粉身碎骨。

程桃气得浑身发抖,指着院门的方向,对坐在一旁脸色同样阴沉的白宇尖声道:

“老爷!你看看!你看看这个孽障!她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母亲,有没有你这个父亲?!

无法无天!简直是无法无天!昨日失踪一夜,今日还敢如此顶撞!等她回来!等她回来我非好好教训她不可!”

白宇眉头紧锁,手中盘着的玉核桃发出急促的碰撞声。

陆梨的变化,还有她攀上太后的速度,都让他感到一丝隐隐的不安。但他终究没说什么,只是沉声道:

“等她回来再说。”

---

当陆梨的马车终于停在宫门外时,午时的钟声恰好敲响。

她提起裙摆,几乎是跑着冲进了弘文馆那扇象征着大梁最高学府、刻满儒家经典的朱漆大门。

第一次上课就迟到整整一天半!

陆梨简直能想象到太傅那张严肃的老脸会黑成什么样子。

她气喘吁吁地冲进授课的明伦堂,脚步猛地顿住。

偌大的学堂里,稀稀拉拉坐着十几位少年。

清一色的锦绣华服,气质或矜贵,或儒雅,或带着习武之人的英气。

此刻,十几道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好奇、探究、审视,甚至还有几道明显的轻蔑,齐刷刷地聚焦在她这个闯入者身上。

空气仿佛凝固了一瞬。

陆梨的目光飞快扫过全场。

除了她,堂中竟还有一位女子!

那少女约莫十四五岁年纪,坐在靠窗的位置。

穿着一身利落的月白色箭袖劲装,墨发高高束起,只用一根简单的白玉簪固定。

眉宇间带着一股寻常闺阁女子没有的飒爽英气,五官明丽大气,此刻也正微微挑眉,带着几分兴味地看着陆梨。

她面前的书案上,除了书卷,还放着一柄未出鞘的短剑,剑鞘古朴,一看便非凡品。

内阁大学士崔元之女,崔景棠!

春日宴上那个言辞犀利、差点把白乔钉死在耻辱柱上的直爽贵女!她也在这里?

陆梨心中瞬间了然。

以崔景棠“八岁能诗,十岁败兄”的才名和家世,被特召入弘文馆,倒也合情合理。

她深吸一口气,顶着满堂各异的目光,努力平复着狂奔后的喘息,正准备找个角落的空位坐下。

一个刻意压低、却足以让满堂听清的、带着浓浓讥诮的男声,懒洋洋地从屏风后的角落传来:

“哟?这位…莫不就是那位靠‘变戏法’和‘抓小偷’名动京城的…荣国郡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