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草糊带着淡淡的苦涩清香，被一双微微颤抖却异常轻柔的手指，小心翼翼地涂抹在苏夜右臂火辣辣的伤口上。
那指尖带着凉意，触碰到翻卷的皮肉时，苏夜的身体本能地绷紧了一瞬，但预想中的剧痛并未加剧，反而是一股奇异的清凉感迅速蔓延开来，暂时压下了那股灼烧般的刺痛。
他依旧保持着高度警惕，目光锐利如鹰隼，紧紧锁定着近在咫尺的少女——姜璃。她低着头，动作有些生疏，显然并不常做这种事，但那份专注和小心翼翼却做不得假。
昏暗中，苏夜能看到她微微颤动的睫毛，和沾着草汁、显得有些脏污却依旧纤细的手指。
“这药…药效稀薄得可怜，连万草阁最劣等的金疮散都比不上…不过”
那轻柔的触感透过伤口传来，带着一种陌生的、近乎笨拙的温和，让他紧绷的神经有了一丝极其细微的松动。
“这姑娘的手指…还挺软…”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他强行压下，但耳根却不易察觉地微微发热。
姜璃似乎也感觉到了他的注视，涂抹的动作更快了些，草糊覆盖住伤口后，她立刻像受惊的小鹿般收回手，又退后了两步，重新拉开了安全距离。
她指了指地上的瓦罐，示意苏夜可以喝水。
苏夜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放下了那截一直紧握的断剑。
他伸出没受伤的左手，捧起瓦罐，凑到嘴边。
清凉的水流入口中，带着泥土和草根的微涩，却如同甘霖般滋润了他干渴得快要冒烟的喉咙。
他贪婪地喝了几大口，才长长舒了口气，感觉身体的疲惫似乎被冲淡了一丝。
“这.....是何处？” 他放下瓦罐，声音依旧沙哑得厉害，如同砂纸摩擦。
姜璃似乎没料到他会开口说话，愣了一下，才低着头，用细若蚊呐的声音回答
“....尸乡。”
声音清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尸乡，一个充满死亡气息的名字。
苏夜的心沉了沉。
他沉默片刻，又问：“那，胡人？”
姜璃的身体明显瑟缩了一下，双手紧张地绞着衣角，头垂得更低了，几乎埋进胸口。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用更小的声音，几乎是在嗫嚅：“刚…刚杀过去，往西边了”
这句话，如同冰冷的铁锤，彻底砸实了苏夜身处乱世核心的残酷现实。
短暂的沉默在破败的祠堂里弥漫。只有风声呜咽，和角落里不知名虫子的低泣。
姜璃似乎犹豫了很久，才从怀里摸索着掏出一样东西。
那是小半块干硬发黑、表面粗糙得像砂纸的饼子，看起来像是用麸皮和不知名的粗粮混合压成的。
她低着头，手指用力，小心翼翼地将那本就不大的饼子掰开，一半留给自己，另一半则犹豫地、试探性地朝苏夜的方向递了递。
苏夜看着那块递到眼前的麸饼，胃里一阵抽搐。
强烈的饥饿感如同野兽在啃噬。
这具十六岁的身体，经历了连番搏杀和逃亡，早已透支，急需补充能量。
然而，看着那粗糙得如同木屑般的食物，再想想记忆中太虚苏氏府邸里那些灵气氤氲、晶莹剔透、入口即化的灵谷糕点和灵果…
“这…这玩意儿，喂家里灵兽园最低等的踏云驹都嫌扎嘴吧？
这姑娘自己，好像也没吃饱的样子…”
他瞥见姜璃手中那更小的一半饼子，和她单薄得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的身形。
最终，求生的本能压倒了挑剔。
苏夜沉默地伸出手，接过了那半块硬得硌手的麸饼。
入手粗糙冰凉，带着姜璃指尖微微的颤抖。
他低下头，将饼子凑到嘴边，艰难地咬下一小块。
粗糙的颗粒摩擦着口腔，干涩得如同吞咽沙砾。
他用力咀嚼着，每一次下颚的开合都带着滞涩感。
那味道寡淡、粗糙，甚至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霉味和土腥气。
他强迫自己吞咽下去，坚硬的饼渣刮过喉咙，带来一阵刺痛和强烈的恶心感。
就在他艰难地咀嚼着这难以下咽的食物时，一股无法抑制的酸楚猛地冲上鼻腔！
记忆的闸门被这简陋的食物粗暴地撞开！
眼前仿佛出现了太虚苏氏府邸那灯火辉煌的华美厅堂。
八岁生辰宴上，满桌流光溢彩的灵果珍馐。
哥哥苏辰站在他身边，俊朗的脸上带着宠溺的笑意。
指尖灵光微闪，一颗晶莹剔透的朱果，便在他掌心化作一只活灵活现、振翅欲飞的小小灵雀，逗得他咯咯直笑，小脸上满是幸福的光彩.....
那笑声，那温暖，那无忧无虑的甜蜜，与此刻口中粗糙冰冷的麸饼，与这遍地狼藉、腥风血雨的破败祠堂，与那记忆中珍宝阁刺目的鲜血和父亲绝望的嘶吼....
形成了地狱般的落差！
巨大的悲伤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垮了他强行筑起的堤坝！
喉咙里发出压抑不住的哽咽，滚烫的泪水毫无征兆地汹涌而出，大颗大颗地砸落下来，混着口中粗糙的饼渣，被他死死咬住嘴唇，强行吞咽下去！
咸涩的泪水混杂着食物的粗粝和难以言喻的苦楚，一同滑入腹中。
他低着头，肩膀微微颤抖，紧握着麸饼的手指因为用力而骨节发白，却死死压抑着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只有那无声滚落的泪水，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烁着破碎的光。
姜璃捧着那小块麸饼，呆呆地看着眼前这个浑身浴血、眼神凶狠如狼的少年，此刻却像个迷路的孩子般无声地流泪。
她清澈的眼眸里闪过一丝茫然，随即是更深的困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微弱的怜惜。
她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默默地低下头，小口小口地啃着自己那点可怜的食物，长长的睫毛轻轻颤动着。
祠堂的角落，姜璃不知何时用几块破砖垒了个简易的小灶，上面架着一个豁了口的铁锅。
锅里煮着清水和几把不知名的野菜，正咕嘟咕嘟地冒着微弱的白气。
淡淡的烟火气混合着野菜的微涩清香，在弥漫着血腥和尘土的空气中，艰难地开辟出一小片微弱的生活气息。
惨淡的月光从祠堂破败的屋顶缝隙漏下，斑驳地洒在角落里一尊残破不堪、早已辨不出原貌的神像上。
神像半张脸塌陷，空洞的眼窝漠然地注视着下方这一小簇微弱的篝火，和篝火旁两个沉默的、被乱世洪流冲散的渺小身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