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我站在太和殿上将皇上的镇纸砸向金砖地面。
当着满朝文武的面仰天狂笑,痛斥朝堂藏奸,玉玺将失。
百官纷纷认为我疯了。
窃窃私语中,我转身对着殿外禁军拱手。
“诸位将士,烦请将我打入天牢,迟了恐生变数。”
前世,我成了丞相赵显与侍女苏婉的刀下冤魂。
他们盗走太庙传国玉玺,用我的私印和书房笔迹伪造证据,让我沦为谋逆重罪的唯一嫌犯。
我为国效力十载,却落得个满门流放三千里的下场,父母不堪屈辱饮毒自尽。
在天牢里熬到流放的前夜,我被赵显派来的人用白绫勒死。
再次醒来,我重生在他们准备动手盗玉玺的前一日。
既然他们能捏造我现身太庙的伪证,那我便设一个众臣亲眼见的天牢囚身。
这一次,谁也别想再让我做冤死鬼。
1
我立于太和殿丹墀之下,眼角余光扫过朝班--赵显的位置空着。
重生时,我便知道他今日会告假。
此刻的他,怕是正在相府,与苏婉对着我的墨锭反复练习仿造笔迹。
百官的窃窃私语已持续了近半个时辰。
“沈御史今日怎地魂不守舍?”“莫不是昨夜审案累着了?”
议论声像蚊蚋般钻进耳朵,我却只盯着阶下那排整整齐齐的鎏金铜炉。
指尖触到先帝御赐的青铜镇纸时,我深吸一口气。
这镇纸底座刻着“监察天下”四字,是我十年前入职御史台时,先帝亲手所授。
第一下砸向金砖时,青铜与玉石碰撞的脆响让全场死寂。
“咔嚓”,镇纸边角崩裂。
第二下,落在龙纹地毯边缘,我听见吏部尚书倒抽凉气的声音。
第三下,镇纸彻底四分五裂,白花花的碎片溅在御阶上。
我继续抬脚碾踩那些碎片,动作狠戾精准。
“疯了!沈砚之这是疯了!”
吏部尚书的惊呼声刺破寂静,百官炸开了锅。
有人慌忙去扶案上的奏章,有人偷偷用袖中纸笔记录,更有人急声喊着“快拦住他”。
我不禁冷笑起来。
这才是我要的效果。
踩碎第七块碎片时,殿外传来禁军甲胄碰撞的铿锵声。
我直起身,对着殿角的史官扬声吼道:“记下来!景泰二十三年九月十二,辰时三刻,御史大夫沈砚之,在此损毁先帝御赐镇纸!”
两名禁军冲过来,站在前面的统领伸手想夺我手中残留的碎块。
我摊开双手,任由铁链锁住手腕:“烦请诸位将士,将我打入天牢。迟了,恐有大变。”
年轻禁军皱眉:“沈大人,您是与同僚起了争执?”
“争你娘。”我挣开他的手,冲向殿外的囚车,“快点押我入天牢!我要受刑!天牢才是干净地。”
他们你看我,我看你,大抵是没见过这么配合的叛臣。
天牢里,我态度桀骜得近乎癫狂。
先是承认故意损毁先帝遗物,拒绝辩解,坚决要求入狱。
“御史大夫沦落到这份上,你应该知道天牢意味着什么啊?”大理寺卿试图劝我。
我背诵起《大靖律法》:“损毁先帝御赐之物者,杖责三十,监禁三月......”
他被我的话震住了。
我没再理会,继续说道:“更甚者,监禁一年,罚俸三年。此镇纸乃先帝亲赐,我算是比较严重吧?”
“沈御史,你都知道这些,为何还不知轻重?”
“正因为知轻重,才明白自己在做什么。”
家仆闻讯赶来但被我拦下,对大理寺卿摊手:“不必告知家中父母,他们管不了我。”
大理寺卿无可奈何,只好按律将我送进了天牢。
天牢的石壁渗着潮气,狱卒将我推搡进单间时,我数着石阶的级数。
前世的这个时候,赵显和苏婉正在太庙偏殿伪造我潜入的脚印。
他们用我的墨锭混合桐油,在地砖上拓印我的鞋印,用我书房的私印在供词上盖章,甚至模仿我的笔迹写下与藩王的密信。
他们想让所有线索都指向我。
可如今,我人在天牢里躺着。
百官为我见证,大理寺卿亲手为我记录的监禁时间,足以让亥时三刻的倒玺案,与我沈砚之无关。
想起前世朝堂之上,陛下问我“案发时身在何处”时。
我那支支吾吾的辩解,实在可笑。
这一世,我只会答:“人在天牢里。”
2
天牢的木门还没捂热,就被撞开了。
母亲进来时,鬓边的珠花掉在地上,滚到我脚边。
她指甲掐进我胳膊,力道大得像要嵌进骨头里。
“砚之!我的儿!你到底犯了什么糊涂!”
她的哭声在牢房里回荡,我闻到她衣襟上的安神香。
父亲跟在后面,官帽歪斜着,素来挺直的脊梁弯得像张弓。
他对着狱卒作揖,腰弯到九十度:“我家这小子一时糊涂,还望通融,让我们为他请太医看看......”
“爹,娘。”我挣开母亲的手,声音陡然尖利,“我没糊涂!我是罪人!该关在这里!”
母亲被我的语气吓得后退半步,眼里的泪珠子噼里啪啦掉:“你这是怎么了?昨日还好好的,怎么一夜之间就......”
“昨日?”我猛地站起来,“昨日我就该砸了那镇纸!这朝堂里都是鬼!你们看不见吗?”
我指着空无一物的墙角,故意让声音抖得不成样子:“这个时辰,赵显正让苏婉用我的墨锭仿我的笔迹!你们看不见吗?他就在那里笑!”
父亲的脸霎时涨成紫青色,抓住我的手腕就往外拖:“你胡说什么!快请太医!”
“我不回!”我甩开他,往牢房最深处缩,“这里才安全!他们要杀我全家!只有天牢能护着我!”
狱卒们面面相觑,为首的那个皱眉:“沈大人这是......”
“他疯了!”父亲的声音劈了叉,“他平日里温文尔雅,定是受了什么刺激......”
我抓住这句话,突然扑到牢门前,对着外面的狱卒大喊:“对!我疯了!快请大理寺评鉴!我有疯病!不能出去!”
母亲捂着嘴,眼泪把脸上的脂粉冲得一塌糊涂:“砚之,娘求你了,别这样作践自己......”
“娘?”我歪着头看她,眼神故意放空,“你是谁派来的?苏婉呢?让她来见我!”
苏婉是我家的侍女,此刻想必就在殿外听着。
果然,母亲的哭声戛然而止,脸色煞白。
父亲的拳头攥得咯咯响,却终是对狱卒拱手:“军爷,小儿......小儿需静养,烦请多照看。”
狱卒们见我状似癫狂,又有父母这话,便不再提放人之事。
父亲被母亲拉着往外走时,我透过牢门的缝隙,看见他脊梁弯得更厉害了。
木门关上的刹那,我脸上的疯癫瞬间褪去。
前世父亲卖了祖宅为我翻案,母亲在流放路上断了粮,不堪屈辱下他们在破庙里饮毒自尽了。
这一世,我不能让他们再为我弯腰。
天牢的烛火忽明忽暗,我数着漏刻的滴答声。
还有六个时辰,赵显和苏婉就要动手了。
3
牢门外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我立刻抱头蜷缩在角落,嘴里胡乱念叨着。
“玉玺是红的,血是黑的”。
女官的绣鞋停在牢门前,带着桂花香气的帕子从栅栏缝里递进来:“沈大人,喝点参汤吧。”
是吏部尚书的侄女,素日里最敬重大理寺的律法。
我猛地打掉帕子,参汤洒在地上:“有毒!你们都想毒死我!”
女官的鞋尖往后缩了缩,声音带着怯意:“大人误会了,这是尚书大人......”
“滚!”我嘶吼着踹向牢门,“让赵显来!我知道是他要杀我!”
女官匆匆离去后,我听见她跟狱卒低声说:“果然是疯了,竟连赵丞相都污蔑......”
我靠在石壁上,胸口闷得发疼。
前世这位女官曾偷偷给我送过《洗冤录》,却被赵显安上通敌的罪名,落得个抄家的下场。
这一世,我刻意疯癫让她不要靠近我,或许能护她周全。
漏刻指向酉时,母亲又来探望。
她隔着栅栏递进来一件棉袍:“砚儿入秋了,天牢冷。”
我盯着棉袍上的盘扣,那是母亲昨夜连夜绣的,针脚歪歪扭扭。
她素来不擅女红,定是急坏了。
“拿走!”我别过脸,“里面藏着刀!想杀我就明说!”
母亲的手僵在半空,眼泪无声地砸在棉袍上。
“砚之,”她的声音轻得像叹息,“娘知道你受委屈了。等你好了,咱们就辞官回乡,种半亩田......”
“回乡?”我冷笑,“回不去了。”
前世我们全家都被赵显害死,他根本就不会放过我们。
我猛地转头,故意让她看见我眼中的疯狂:“他们要来了!亥时!亥时就来杀我!”
母亲踉跄着后退,被赶来的父亲扶住。
他们离去的脚步声里,我听见母亲压抑的呜咽,像钝刀割着我的心。
亥时的梆子声从太庙方向传来时,我正对着牢顶的天窗发呆。
三响,不多不少,与前世记忆里玉玺失窃的声响分秒不差。
牢门外的狱卒突然骚动起来,有人压低声音说:“太庙方向......好像出事了。”
我缓缓闭上眼睛。
赵显和苏婉此刻该在伪造现场了吧?我的私印会被塞进地砖缝,书房里会多出与藩王通信的笔迹,苏婉会跪在御前,哭着说看见我潜入太庙。
真好。
我在天牢的草席上躺下,青铜碎片硌在腰侧。
这一次,我可以笑着回答:
“在天牢里数漏刻。”
4
第二天日清晨,天牢沉重的锁链声将我惊醒。
不是送饭的狱卒,而是大理寺少卿,他带着一脸肃杀的金吾卫。
“沈砚之,随本官走一趟吧。”少卿声音冰冷。
金殿之上,气氛凝重如铁。
皇帝面沉似水,赵显立于阶下,神色沉痛中带着凛然正气。
我的父母跪在殿角,形容枯槁。
父亲死死攥着拳头,母亲无声垂泪,仿佛一夜之间老了十岁。
“陛下!”赵显率先出列,声音洪亮,带着痛心疾首,“臣昨天夜里亥时巡查太庙,突然发现传国玉玺失窃!这可是动摇国本的滔天大祸啊!”
他猛地指向我,“而一切证据,皆指向一人,御史大夫沈砚之!”
苏婉也被带上殿,她扑通跪倒,浑身颤抖。
她抬起头时,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泪痕。
“陛下,奴婢,奴婢有罪!昨夜亥时,奴婢亲眼看见沈大人他手持匕首,潜入太庙后殿!出来时衣袍下摆沾着,沾着太庙祭坛特有的柏油啊!”
她哭得几乎晕厥,将一个忠心婢女被迫告发主人的痛苦演绎得淋漓尽致。
赵显紧接着呈上一个锦盒:“陛下,这事从沈砚之书房暗格中搜出的金屑!经过宫中匠作监查验,和玉玺上脱落的金粉完全一致!”
“并且他家的书房砚台中,也残留着这些金屑!绝对是沈砚之盗玺时不小心刮落了金粉!”
他痛心疾首地看着我,“沈大人!你饱读诗书,深谙律法,为何行此大逆不道之事!”
“莫非…莫非真如密报所言,你与幽州藩王......”
“陛下!吾儿冤枉!”父亲猛地磕头,额头瞬间见血,“砚之他通读律法数载!如何敢去盗玉玺!丞相!你为何要构陷我儿!”
他看向曾赏识我的吏部尚书,老尚书却只是摇头叹息,眼中满是惋惜:“沈老,证据确凿......令郎可惜了一身律法才学啊…”
伪证如一张精心编织的巨网,将我和我的家族死死罩住。
父母眼中最后的光,似乎都要熄灭了。
5
就在这绝望之际,我,沈砚之,缓缓抬起了头。
脸上不再是昨日的疯狂,而是一种洞悉一切的平静。
我的嘴角勾起一丝若有若无的嘲讽。
“陛下,”我的声音不大,“敢问丞相,案发具体时辰,是昨夜何时?”
赵显皱眉,沉声道:“亥时正刻!苏婉亲眼所见!金屑为证!”
“亥时正刻…”我重复了一遍,猛地看向跪地的苏婉,声音陡然拔高。
“苏婉!你口口声声昨夜亥时正刻,亲眼见我潜入太庙盗玺?”
“是......是奴婢亲眼所见......”苏婉被我目光所慑,声音发颤。
“好一个亲眼所见!”我猛地转向皇帝,声音响彻大殿,带着不容置疑的凛然。
“陛下!昨夜亥时正刻,臣沈砚之,身在何处?!”
我环视满朝文武,一字一顿,如同重锤敲击在每个人的心上:
“臣自昨日辰时三刻,就因‘亵渎先帝、扰乱朝纲’之罪,由陛下亲口下旨,金吾卫押送,已被打入天牢!直到现在被少卿带来大殿,就从没有踏出过天牢半步!”
绝对的死寂!
大殿内霎时安静下来,连香炉里的烟都似凝住了。
时间线的绝对冲突,如同最锋利的匕首,瞬间刺穿了他们构筑的伪证链!
“天牢守卫何在!禁军统领何在!昨日当值史官何在!”皇帝的声音带着惊怒。
禁军统领大步出列,单膝跪地,声如洪钟:“启奏陛下!昨日辰时三刻,末将奉旨,亲自押送沈砚之入天字三号牢房,落锁加封!”
“从昨日关押起到今日提审,牢门封条完好,守卫轮值记录清晰在案,沈砚之绝无可能离开天牢半步!末将以项上人头担保!”
他呈上厚厚的守卫名册与封条查验记录。
墨迹还没有彻底干透,很明显是连夜整理出来的。
当值史官也颤巍巍出列,高举拱手,说出昨天的状况:“陛下,昨日辰时三刻,沈砚之金殿毁器,咆哮君前,押入天牢之事,臣可是详实记录在案!字字确凿,绝无虚言!”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面无人色的苏婉身上。
“苏婉!”我步步紧逼,“你说亥时正刻在太庙见我?请问,我是如何穿过了天牢的铜墙铁壁,出现在太庙之中?难不成我有穿墙遁地之仙术?还是你在欺君罔上,构陷忠良?!”
“我…我…”
苏婉瘫软在地,冷汗如浆,眼神慌乱地看向赵显。
赵显脸色剧变,急忙上前:“陛下!此事必有蹊跷!或许是沈砚之提前布局,在入狱前就已经盗出玉玺藏匿,故意制造混乱以掩人耳目!”
“提前布局?”我厉声打断,嗤笑一声。
“丞相说的话更是荒谬!要是我早就有预谋盗玺的想法,那为什么我还要在早朝之上,在众目睽睽之下自投罗网,将自己送入这插翅难飞的天牢?难道是为了方便丞相您栽赃陷害吗?!”
逻辑的漏洞被彻底撕开!
赵显被我驳斥得哑口无言,额头青筋暴跳,却再也说不出一句辩解。
第2章
6
龙椅上的明黄身影未动分毫,只那双眼眸骤然沉了下去。
“拿下。”皇帝的声音没有起伏。
赵显突然挣开金吾卫的手,朝御座叩首。
“陛下明鉴!这定是沈砚之反咬一口!苏婉与他有私,定是被他买通了!”
他话音未落,苏婉突然尖叫起来,发髻散乱地扑向赵显:“你胡说!明明是你才让我仿沈大人笔迹!那日在太庙偏殿,你亲手将他的私印塞进地砖缝,我看得清清楚楚!”
“贱婢血口喷人!”赵显猛地踹开她,“陛下,臣有证据!沈砚之三个月前就曾夜访藩王府,定是那时勾连叛逆!”
“哦?”皇帝终于开口,声音不高,却让殿内的烛火都似晃了晃。
“三月初七,沈卿正随朕在京西围猎,何来夜访藩王府之说?”
赵显的脊背猛地一僵,额角的冷汗顺着沟壑往下淌:“臣......臣记错了,是四月......”
“四月初三,沈卿在大理寺审案,卷宗可查。”
皇帝指尖轻叩龙椅扶手,紫檀木发出沉闷的声响。
“赵卿连编造时日都这般潦草,是觉得朕老糊涂了?”
苏婉趁机哭喊道:“陛下!他连给藩王的密信都是仿的!那笔迹看着像沈大人,实则藏着他自己的笔锋!不信可请翰林院学士比对!”
“你闭嘴!”赵显目眦欲裂,“当初是你说沈砚之的母亲与藩王妃是表亲!”
“够了。”
皇帝缓缓起身,龙袍上的章纹流转着冷光。
“一个说对方买通证人,一个说对方主使伪造;一个记错时日,一个攀扯亲眷。你们当这金銮殿是市井戏台,容得你们这般撒泼?”
金吾卫再次上前时,赵显还在挣扎。
“陛下!臣乃两朝元老!父亲为社稷鞠躬尽瘁,岂能因一介疯妇的胡言就定臣的罪?”
“赵渊?”
皇帝冷笑一声,目光扫过阶下的百官。
“他此刻怕是正在府中焚烧账本,没空管你的死活。”
这句话像惊雷劈在赵显头顶,他突然瘫软在地,喉间发出嗬嗬的怪响。
我心中一凛。
果然,赵显背后还有主谋,原来是他的父亲,那位深居简出的前太傅赵渊。
苏婉却似抓住了救命稻草,连滚带爬地扑到御阶下:“陛下饶命!臣女愿招出所有同党!赵丞相府的账房先生,还有太庙的守卫......他们都收了银子!”
“哦?同党?”
皇帝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眼神里的嘲讽几乎要溢出来。
“方才你说自己只是个被胁迫的侍女,此刻又能数出一串同党。你当朕的金吾卫是摆设,查不出这些人早被赵显灭口了?”
苏婉的哭声戛然而止,嘴巴张了张,却发不出半点声音。
殿内死寂一片,百官皆垂首屏息,连檀香燃尽的噼啪声都格外清晰。
皇帝的目光终于落到我身上,囚衣的灰败掩不住他眼底的审视,却渐渐掺了些别的东西。
我理了理囚衣的领口,双膝跪地时动作沉稳:“陛下,臣昨日损毁先帝御赐镇纸,按律当杖责三十,监禁一年。臣甘愿领罚。”
顿了顿,我抬眼直视龙颜,声音在空旷的大殿里回荡:“但盗玺之罪,构陷之冤,不仅关乎臣一人,更关乎律法清明。”
“赵显与苏婉视王法如无物,视陛下如无睹,背后必有更大的罗网。臣恳请陛下,允臣戴罪协查,哪怕身坠囹圄,也要将这张网撕开,还所有蒙冤者一个公道!”
御座上的身影沉默了片刻,殿外的日晷影子悄悄移了半寸。
“准。”皇帝的声音终于响起,“大理寺卿即刻牵头,沈砚之从旁协助,所有涉案人等,不论官职高低,一律严查!”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被金吾卫拖下去的赵显与苏婉,两人还在互相咒骂,声音渐远渐弱。
“查清楚,”皇帝的声音冷得像冰,“看看是谁给他们的胆子,敢在朕的眼皮底下,把朝廷当成他们的戏台。”
7
大理寺的刑讯,远没有金殿对质那么简单。
被分开关押的赵显与苏婉,在严刑攻势下,本就脆弱的联盟瞬间崩塌。
苏婉率先崩溃,涕泪横流地趴在刑架上:“是丞相!都是丞相逼我的!他许诺事成之后给我自由身和富贵,玉玺是他派人拿走的!那些证据,柏油是我按他指示抹在沈大人旧衣上的。”
“金屑是从他给我的玉器上刮下来,趁乱撒在沈大人书房和砚台里的,密函也是他模仿沈大人笔迹伪造的!”
她如同竹筒倒豆子,将赵显如何策划,如何伪造证据的过程交代得一清二楚。
隔壁的赵显得知苏婉招供,破口大骂:“贱婢!分明是你贪慕虚荣,主动献计要除掉沈砚之!是你说他查祭祀账目时起了疑心,留着必成祸患!”
他为了脱罪,竟口不择言地喊出:“账册!对!你手里有账册!记录着我父子这些年......”
话音未落,他突然闭嘴,脸色煞白如纸。
“账册?”我心中猛地一震。
前世临死前,赵显曾得意地说漏嘴,“我父亲手里的账册,早就把你爹娘的名字圈好了......”
赵显自知失言,脸色煞白,闭口不言。
我立刻向主审的大理寺卿进言:“大人!赵显吐露‘账册’,此物必是关键!苏婉参与构陷,极可能掌握核心证据或记录!”
“另外,赵显书房必有藏匿玉玺或他与真正主谋的往来密函!赵渊,恐难脱干系!”
大理寺卿深以为然,立刻派人分头行动。
果然!
在苏婉居所里,搜出了一本薄薄的密账!
上面不仅记录了她替赵显物色,构陷目标的详细经过和所得好处。
更惊人的是书柜移开,露出一间狭小暗室。
里面赫然供奉着那方失窃的传国玉玺!
旁边还放着几封未及销毁的密信,以及一本记录着巨额资金往来的真正账册!
账册显示,多年来,赵渊父子利用主持皇家祭祀、修缮太庙等工程之便,虚报开支,中饱私囊,将数以百万计的官银洗白转移!
而我的名字,赫然在障碍清除名单之首。
只因我曾无意中发现祭祀开支账目一处微小异常,流露出追查之意,便被赵显视为眼中钉,必欲除之而后快!
8
我来到赵渊住的偏僻别院时,赵渊正在焚烧东西。
黑色的灰烬飘到街上,像极了前世父母下葬时的纸钱。
我站在他面前,看着这个鬓发斑白的老头,突然明白赵显的伪善从何而来。
“沈大人年轻有为,”他被押着还在笑,“可惜啊,挡了别人的路。”
“挡了你的路?”我拿出账册,“这十年你贪了三百万两,害死了多少人?”
他的笑容僵住了。
张太傅带着大理寺的人,在赵府地窖里搜出更惊人的东西。
十几本受害者名录,记录着被他们诬陷、抄家的官员信息。
最上面那本,赫然写着我父亲的名字。
“这是什么?”我指着名录上“沈父,流放”的批注,声音发颤。
赵渊突然狂笑:“你父母那两个老东西,非要查祭祀银钱,不是找死吗?”
我的血瞬间冲上头顶,扑过去掐住他的脖子:“是你!你竟敢对他们动手!”
“哼!沈砚之!你莫要敬酒不吃吃罚酒!”他撕下伪装,声音阴沉狠厉,“你以为拿到点账册就能扳倒老夫?太天真了!”
“就算赵显那个废物栽了,老夫照样能让他很快出来!而你,还有你那苟延残喘的沈家,会死得比你父母更惨!像上次那对不识趣的老东西一样,死得不明不白!”
“果然是你!”我目眦欲裂,“为了掩盖你侵吞国财数百万两的罪行!”
赵渊此刻已彻底被激怒,狞笑道:“是老夫又如何?那些银子,不过是取之于民,用之于…老夫的大业!赵显?苏婉?不过棋子!沈砚之,你才是那颗最碍眼的棋子!”
“知道为什么一定要除掉你吗?因为只有你能识破老夫篡改的那份先帝遗诏!玉玺只是引子,你,才是目标!可惜啊,功亏一篑…”
他得意地滔滔不绝,将多年罪行乃至篡改遗诏的惊天阴谋,一一吐露!
他以为这僻静别院,只有我这个将死之人能听到。
“赵阁老,说完了吗?”我冷冷地看着他。
赵渊一愣。
“砰!”房门被猛地撞开!大理寺卿带着大批官差涌入,人人脸上带着震惊与愤怒。
官差拉开我时,我看见赵渊嘴角的血迹。
把赵渊关押至天牢后,张太傅扶着我的肩膀,声音沉重。
“他还说什么了?”
“他说......”我深吸一口气,“名录上的人,都是因为发现了他的秘密。”
我们顺着名录查下去,竟在城郊破庙里找到三个幸存者,都是当年被诬陷的官员家属。
其中一个瞎眼的老妇人,摸到我的手就哭了:“沈大人,我夫君死前说,只有你能为他平反......”
我看着她手里攥着的半截《大靖律》,突然明白自己要做什么。
9
大理寺将赵渊私通藩王的卷宗呈到御前时,皇帝正握着那枚失而复得的玉玺。
碧玉龙纹在掌心泛着冷光,卷宗上三百万两赃银,三十七名冤魂的字眼,让御案猛地发出一声闷响。
“反了!都反了!”
皇帝的声音撞在金砖上,“朕待赵家不薄,赵渊竟敢借祭祀之名通藩盗玺,还敢在遗诏上动手脚!”
他抓起案上的朱笔,在卷宗上重重圈下赵显二字:“传朕旨意,赵显革去相位,满门抄斩!所有与赵家有书信往来者,不论宗室勋贵,一律锁拿归案!”
内侍捧着旨意离开出宫时,皇帝的目光扫过阶下战栗的百官,最终落在大理寺卿身上:“沈砚之在哪?”
“回陛下,沈大人正在府中整理旧案......”
“给他加派十名金吾卫!”
皇帝打断他,指节因用力而发白,“赵家余孽必不甘心,朕要他活着查清所有冤案!”
赵渊被判凌迟的消息传开后,赵家的余党开始反扑。
我家门口被泼了黑狗血,上面用白灰写着“奸臣之后”。
母亲吓得整夜睡不着,父亲却拿着拖把,一下下把狗血擦干净:“别怕,有我在。”
我看着他佝偻的背影,突然想起前世他为了给我翻案,在大理寺门口跪了三天三夜。
“爹,”我按住他的手,“这事交给我。”
我将狗血和白灰取样,送到大理寺验查。
果然,在灰里发现了赵府管家的东西。
“《大靖律》第二百五十八条,恐吓朝廷命官者,杖责八十,流放。”
我看着被押走的管家,“带话给赵家余孽,下次就不是流放这么简单了。”
但他们没停手。
几日后,匿名信出现在街市,说我与藩王勾结,故意构陷赵家。
甚至有人画了画像,说我深夜出入藩王府。
“怎么办?”母亲拿着画像发抖。
我却笑了,将画像呈给皇帝:“陛下,藩王上月在江南巡查,臣有吏部的公文为证。”
皇帝看着公文上的日期,脸色沉了下去:“查!是谁在造谣!”
查出来的是赵渊的远房侄子,他供出还有更大的阴谋,要在我去太庙祭祀时,刺杀我嫁祸给藩王。
“他们急了。”张太傅看着供词,“知道你要重审旧案,怕了。”
我抚摸着新刻的“昭雪司”牌匾,轻声说:“怕就对了。”
10
赵显他们所有罪行查清,第二天就被判斩首。
行刑那日,天还没亮,刑场的血腥味就飘到了太庙街口。
苏婉被铁链锁在最前排的刑柱上,琵琶骨被铁钩穿透。
监刑官按着她的头,强迫她看着自己的族人被一个个推上断头台。
她的父兄、幼弟,甚至刚满周岁的侄儿,都因她通藩盗玺的罪名被连坐。
轮到她时,刽子手没给她痛快,而是用钝刀一片片割她的肉,她的惨叫声刺破晨雾,却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
直到最后一口气断在“我悔”两个字上,眼珠还死死瞪着藩王府的方向。
赵显和赵渊的下场更烈。
他们被定了首逆之罪,凌迟前受了鱼鳞剐。
赵显的妻室、儿女,不论老幼,全被塞进囚车游街,百姓扔来的石头砸烂了她们的头骨。
我站在太庙的丹陛上,听着刑场方向隐约传来的哭喊,指尖抚过冰凉的玉玺边缘。
“都结束了。”父亲站在我身后,声音沙哑,他昨夜定是去了刑场。
我摇头,平静的说道:“父亲,还没有结束。赵渊伏法了,但那些曾经被他诬陷的人还在卷宗里埋着。”
张太傅递给我一份奏折,上面是重审旧案的名录:“陛下准了,让你执掌昭雪司。”
我翻开名录,第一个名字是一个瞎眼老妇人的夫君。
“《大靖律》该增几条了。”我提笔在空白处写,“伪证反坐、监察密报、冤狱赔偿......”
父亲看着我的字,突然笑了:“你的笔迹像你娘的。”
我愣了愣,笔尖的墨滴在纸上,晕开一小团黑。
三年后,昭雪司的卷宗堆到了屋顶。
我亲手为第七十八个冤案平反时,张太傅拄着拐杖进来,手里拿着新刻的《大靖律》:“陛下御批了,你加的几条都在里面。”
我翻开其中一页,“昭雪司”三个字赫然在目。
小吏们抱着卷宗穿梭,木屐踏在青砖上的声响,与太庙里的钟声撞在一起。
“沈大人,”小吏进来禀报,“江南盐商案的家仆跪了三天,说只信您。”
我拿起官帽,上面的孔雀翎在阳光下闪着光。
走到门口时,看见父亲种的兰花开了,像母亲绣帕上的图案。
新的路,才刚刚开始。
我知道,这条路没有尽头,但掌心的律法竹简,会比当年砸向金砖的镇纸,更有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