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四点的巷子浸在墨色里,只有尽头的路灯还亮着,昏黄的光透过薄雾,在青石板路上投下斑驳的光影。苏寒攥着口袋里的《基础吐纳诀》,脚步放得极轻,像只警惕的猫——刚才在废弃工厂失控的后怕还没散去,指尖被电流灼伤的地方还在隐隐作痛,每走一步,都觉得背后有双眼睛盯着。
推开自家那扇掉漆的木门时,门轴发出“吱呀”一声闷响,在寂静的巷子里格外刺耳。苏寒顿了顿,回头望了眼空荡荡的巷子,才闪身进门,反手扣上插销。
屋里弥漫着一股旧书和灰尘混合的味道。这是一间老式平房,带个巴掌大的院子,是父母失踪前留下的。五年了,屋里的摆设几乎没变:客厅墙上挂着他十岁时和父母的合影,沙发套洗得发白,茶几上摆着三只倒扣的玻璃杯——那是父母失踪前一晚,家里来了客人的证明,也是警方调查了三个月,唯一没能解释的疑点。
苏寒没开客厅的灯,借着窗外透进来的微光走到卧室。他的房间很小,一张单人床,一个掉漆的书桌,书桌上堆着高三的复习资料,旁边放着个相框,是奶奶去年去世前的照片。
他坐在床沿,摸出怀里的《基础吐纳诀》,借着手机屏幕的光翻了两页。小楷注解清秀工整,字里行间透着一股温和的气息,很难想象这会是修炼邪异“吞噬星魂”的入门功法。叶青羽说这是“故人所留”,那个“故人”是谁?和自己的父母有关吗?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像藤蔓一样疯长。
父母失踪时,他才十三岁。那天早上他去学校,出门前母亲还在厨房煎鸡蛋,父亲坐在沙发上看报纸,一切都和往常一样。可放学回家,门锁是开的,屋里空无一人,锅里的鸡蛋焦成了炭,报纸掉在地上,页脚还沾着半片没吃完的面包。
警方查了五年,从邻里问到父母的单位,从银行流水查到通讯记录,什么线索都没找到。最后只能定性为“失踪人口”,档案锁进了警局的档案室,积了一层又一层灰。
可苏寒总觉得不对劲。父母是普通的中学老师,性格温和,没得罪过任何人,怎么会凭空消失?尤其是那个倒扣的玻璃杯——家里从不招待客人,那天来的是谁?和父母的失踪有什么关系?
“隐世宗门……太虚阁……”
叶青羽的话在脑子里回响。如果真有能操控能量、追杀“异端”的“天道监察者”,那父母的失踪,会不会也和这些有关?
一个模糊的念头闪过脑海——父母会不会留下了什么东西?
苏寒猛地站起身,拉开书桌最下面的抽屉。里面堆着他从小到大的奖状、旧玩具,还有奶奶缝补衣服用的针线盒。他把东西一股脑倒在地上,翻来覆去地找,指尖被铁皮抽屉划了道口子也没察觉。
没有。
他又扑到衣柜前,把里面的衣服全拽出来,抖了抖每件衣服的口袋,连父亲那件穿了十年的旧夹克都没放过——夹克内袋里只有一张泛黄的电影票根,是父母结婚纪念日那天的。
苏寒喘着气,蹲在满地狼藉里,心脏像被一只手攥着。难道真的什么都没留下?还是自己漏了什么地方?
目光扫过墙角那个落满灰尘的木箱时,他忽然停住了。
那是个半尺高的木盒,红木材质,上面刻着简单的云纹,是母亲的嫁妆。小时候他总缠着母亲打开,母亲却说里面装着“压箱底的宝贝”,要等他十八岁生日才给看。可还没等到他十八岁,母亲就失踪了。这五年,他把木盒挪到了墙角,用旧布盖着,几乎忘了它的存在。
苏寒走过去,揭开蒙在上面的旧布,灰尘呛得他咳嗽了两声。木盒上了锁,锁是黄铜的,样式古朴,上面刻着个小小的“苏”字。他记得钥匙——母亲把它藏在客厅挂钟的底座后面。
跑到客厅,搬个凳子踩上去,果然在挂钟底座摸到了一把铜钥匙。钥匙冰凉,带着岁月的锈迹。
回到卧室,钥匙插进锁孔,“咔哒”一声轻响,锁开了。
苏寒深吸一口气,掀开了木盒的盖子。
里面没有他想象中的金银珠宝,也没有书信日记,只有一块巴掌大的青铜碎片,静静地躺在暗红色的绒布上。
碎片呈不规则的半月形,边缘磨损得很光滑,显然被人摩挲过无数次。表面覆盖着一层淡绿色的铜锈,用指尖刮去锈迹,能看到上面刻着一个古朴的“虚”字——笔画苍劲,像是用利器直接凿刻上去的,字的边缘还残留着淡淡的灵气波动,和他在废弃工厂吸收的沉灵石气息有些相似。
苏寒的心跳骤然加速。
青铜碎片……“虚”字……
这和叶青羽提到的“隐世宗门”有什么关系?母亲为什么要把这么一块碎片当成“压箱底的宝贝”?父亲知道它的存在吗?
他拿起碎片,入手冰凉,比那半片黑袍碎片重得多。碎片的背面刻着几道细密的纹路,像是某种地图的一部分,但线条太过模糊,根本看不出头绪。
就在指尖完全握住碎片的瞬间,他体内的吞噬星魂突然微微一颤,左眼传来一阵熟悉的温热感——不是疼痛,更像是一种呼应,仿佛这块青铜碎片和他的星魂之间,存在着某种隐秘的联系。
“这东西……”
苏寒正想仔细研究,院门外突然传来一声极轻的响动,像是有人用指尖敲了敲木门。
他浑身一僵,猛地握紧青铜碎片,抄起桌角的扳手——这个时间,谁会来?
“是我。”
门外传来叶青羽的声音,依旧沙哑,却带着一种让人安心的力量。
苏寒迟疑了一下,走到院子里,隔着木门问:“你怎么知道我家在这?”
“想知道一个人的住址,不难。”叶青羽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开门,有话跟你说。”
苏寒犹豫片刻,拔开了门闩。
门外站着的还是那个乞丐打扮的叶青羽,只是换了件稍微干净点的黑袍,手里拄着那根枯树枝,帽檐压得很低,看不清表情。他径直走进院子,目光扫过客厅墙上的照片,最后落在苏寒紧握的左手上。
“找到东西了?”
苏寒一愣:“你怎么知道?”
叶青羽没回答,径直走进卧室,看着满地的狼藉和打开的木盒,眼神在绒布上停留了一瞬:“把碎片给我看看。”
苏寒把青铜碎片递过去。
叶青羽接过碎片,枯瘦的手指轻轻摩挲着上面的“虚”字,帽檐下的眼睛第一次露出清晰的光——那是一种混杂着惊讶、怀念,还有一丝警惕的复杂情绪,快得像错觉。
“果然是‘太虚信物’。”他低声说,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没想到……会在这里看到它。”
“太虚信物?”苏寒追问,“这和你说的隐世宗门有关?”
“不仅有关,还是钥匙。”叶青羽把碎片还给苏寒,指尖在“虚”字上点了点,“隐世宗门‘太虚阁’,传承了三千年,宗门信物是一枚完整的青铜鼎,三百年前突然碎裂,分成九块,散落各地。持有碎片者,不仅能进入太虚阁,还能在宗门内获得一席之地。”
他顿了顿,补充道:“更重要的是,太虚阁布有‘隔绝阵’,能屏蔽天道监察者的感知。只要你拿着这半块碎片进入宗门,至少在短时间内,那些黑袍人找不到你。”
苏寒的心脏猛地一跳:“你的意思是,这碎片能保我安全?”
“暂时的。”叶青羽的语气很平静,“隔绝阵只能屏蔽低阶监察者,高阶的‘金袍’还是能感应到碎片的气息。但至少能给你争取时间——让你学会控制星魂,提升实力的时间。”
苏寒攥紧碎片,指节发白:“我父母……他们是不是和太虚阁有关?”
叶青羽沉默了片刻,目光落在墙上的全家福上:“五年前,太虚阁确实失踪了一位执事,姓苏,擅长阵法,他的妻子是阁内的药修。他们失踪前,带走了半块太虚信物。”
苏寒的呼吸瞬间停滞,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姓苏的执事……药修的妻子……带走半块信物……
每一个字都像重锤,砸在他的心上。
“你是说……”他的声音发颤,几乎不成调,“我父母……是太虚阁的人?”
叶青羽没有直接回答,只是拿起木盒里的绒布,指尖捻了捻布料的质地:“这种云纹绒布,是太虚阁执事以上才能用的,用来存放重要物品。你母亲把碎片放在这里,显然是早就做好了准备。”
他转过身,看着苏寒苍白的脸:“你父母的失踪,恐怕和这半块信物脱不了干系。或许他们发现了什么秘密,或许是被阁内的人追杀,又或许……是和你一样,成了天道的目标。”
苏寒只觉得脑子里嗡嗡作响。
五年来,他一直以为父母是普通的老师,是意外失踪。可现在看来,他们的身上藏着如此多的秘密——隐世宗门的执事、药修,能对抗天道监察者的信物……
难怪警方查不到任何线索。普通人的手段,怎么可能找到隐世修士的踪迹?
“那他们现在……”
“不知道。”叶青羽的回答很直接,“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在找到确凿证据前,谁也不能下定论。”
他走到窗边,看着外面渐渐亮起来的天色:“但有一点可以肯定,你父母留下这半块碎片,绝不是让你拿着它等死。他们希望你活下去,甚至……希望你去查明真相。”
苏寒低头看着手里的碎片,冰凉的触感仿佛渗入了骨髓。他想起母亲煎焦的鸡蛋,父亲掉在地上的报纸,还有那三只倒扣的玻璃杯——或许那天来的“客人”,就是太虚阁的人,甚至可能是追杀父母的人。
父母是为了保护他,才选择消失的吗?
这个念头让他胸口发闷,眼眶发热。
“太虚阁……在哪里?”他抬起头,声音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坚定,“我要去那里。”
“落霞谷。”叶青羽说出三个字,“秦岭深处,距离这里一千二百公里。以你现在的状态,徒步过去至少要半个月,还会遇到不少麻烦。”
他从怀里掏出一张折叠的地图,递给苏寒:“这是去落霞谷的路线,标了避开监察者据点的路径。我已经帮你买好了明天去秦岭的火车票,硬座,不容易引起注意。”
苏寒接过地图,手指触到纸张边缘的温热——显然是刚买不久。他看着叶青羽:“你为什么要帮我?我们非亲非故,你甚至是……鸿蒙天的叛逆者。”
叶青羽拄着枯树枝,沉默了很久,久到苏寒以为他不会回答。
“因为你父亲,曾救过我的命。”他终于开口,声音很轻,像是在说一个遥远的故事,“二十年前,我被同门追杀,是他用阵法掩护我逃走,自己却被打成重伤。这半块碎片,其实是他当年托我保管的,只是我一直没找到机会还给他……”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化作一声叹息:“我欠他的,现在还在你身上,不算晚。”
窗外的天色已经泛起鱼肚白,第一缕晨光穿过云层,照在院子的石榴树上,投下细碎的光斑。远处传来早点摊的叫卖声,新的一天开始了,对别人来说是普通的清晨,对苏寒来说,却是必须做出选择的十字路口。
去太虚阁,意味着要离开熟悉的城市,踏入一个完全陌生的世界,面对未知的危险和可能存在的阴谋。
不去,意味着要继续被天道监察者追杀,永远活在恐惧里,永远无法知道父母失踪的真相。
苏寒握紧了青铜碎片,碎片上的“虚”字在晨光中泛着冷光。他想起父母温和的笑容,想起奶奶临终前抓着他的手说“一定要找到你爸妈”,想起黑袍人的锁链和叶青羽的警告。
没有选择。
“我明天就走。”他抬起头,看向叶青羽,“谢谢你。”
叶青羽点点头,转身走向门口:“寅时的修炼别忘了,基础吐纳诀至少要练到能自主引气。我在火车站附近的茶馆等你,出发前,我会教你最后一件事——怎么用碎片隐藏星魂的波动。”
他走到门口,突然停下脚步,回头看了眼墙上的照片:“对了,把你父母的照片带上。太虚阁里或许有人认识他们。”
说完,他的身影融入巷口的晨光里,像一滴墨滴进清水,悄无声息地消失了。
苏寒站在原地,手里握着青铜碎片和那张泛黄的全家福。照片上,父母的笑容温暖而清晰,仿佛在无声地告诉他:往前走,别回头。
卧室里,满地的狼藉还没收拾,木盒敞开着,里面的绒布空荡荡的。但苏寒知道,从找到这半块青铜碎片的那一刻起,他要找的就不仅仅是父母失踪的真相,还有隐藏在血脉里的秘密,以及一条,必须用自己的双脚,一步步走下去的求生之路。
他小心翼翼地将青铜碎片和黑袍碎片分别用软布包好,放进贴身的口袋,然后开始收拾行李——一件换洗衣物,《基础吐纳诀》,地图,全家福,还有那把生锈的扳手。
窗外的阳光越来越亮,照在书桌上的高考志愿填报指南上,封面的“未来可期”四个大字,在这一刻显得格外讽刺,又带着一丝奇异的契合。
他的未来,确实可期,只是通往未来的路,早已偏离了所有人的想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