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夕阳把办公室的玻璃窗染成了橘红色,李老师批改作业的笔尖在纸上划过,留下沙沙的轻响。她面前的备课桌上摆着一杯凉透的菊花茶,杯壁上凝着细密的水珠,像她此刻纷乱的思绪——从警方那里接回苏寒时,那孩子苍白的脸和躲闪的眼神,总让她心里不安。

“咚咚咚。”

敲门声很轻,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试探。

李老师抬起头:“请进。”

门被推开一条缝,苏寒的半个身子探进来,背着一个洗得发白的帆布包,手里攥着一个牛皮纸信封,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他的校服袖子卷着,露出手臂上缠着的纱布——早上她去看他时,他说不小心被玻璃划伤了,但那纱布的厚度,怎么看都不像普通的划伤。

“李老师,您忙吗?”苏寒的声音有些沙哑,比平时低了八度。

“刚改完作业,不忙。”李老师放下红笔,指了指对面的椅子,“坐吧,想喝点什么?我这儿有新泡的柠檬片。”

“不用了,老师。”苏寒摇摇头,没有坐,只是站在桌前,目光落在备课桌上那张班级合照上——照片里的他笑得很腼腆,站在最边上,被前排的胖子挡住了半张脸。那是高二运动会时拍的,距今才一年,却像隔了一个世纪。

李老师看出他有心事,没有催促,只是静静地看着他。她教了苏寒三年,从高一那个总躲在后排啃面包的沉默少年,到高三慢慢开朗起来、会在课堂上举手回答问题的青年,她比谁都清楚,这孩子看似温顺的外表下,藏着一股超乎同龄人的倔强。

沉默在橘红色的光线里蔓延,蝉鸣从窗外的老槐树上飘进来,带着夏末特有的慵懒。

“老师,”苏寒终于开口,把手里的牛皮纸信封放在桌上,推了过去,“这是我这个月在网吧兼职的工资,还有……之前预支的奖金,一共是三千二百块。您帮我还给王老板吧,就说我……不能继续做了。”

李老师愣住了。

苏寒在学校附近的“零点网吧”做兼职网管,是她帮忙介绍的。三年前奶奶生病,家里积蓄见底,这孩子就瞒着所有人找活干,白天上课,晚上去网吧值夜班,周末还接了发传单的零工。她知道后心疼得不行,托朋友打了招呼,让网吧老板多照顾他,允许他预支一部分工资交医药费。

“怎么突然不做了?”李老师拿起信封,厚度比平时厚了不少,“王老板还说,等你高考结束,给你涨工资呢。”

苏寒的喉结动了动,避开李老师的目光,看向窗外的老槐树:“家里……有点事,我得离开一段时间。”

“离开?”李老师皱起眉,“去哪?什么时候回来?志愿还没填呢,你想报的江城大学,分数线昨天刚出来,你的分数够了啊。”

她记得很清楚,苏寒的目标一直是江城大学的计算机系,他说过想做程序员,攒够钱就去父母失踪的地方找找线索。这孩子从来不是会半途而废的人。

“可能……不回来了。”苏寒的声音低得像耳语,“志愿……也不填了。”

“苏寒!”李老师猛地站起身,椅子腿在地板上划出刺耳的声响,“你到底在瞒什么?考场的事,警察的询问,你手臂上的伤,还有现在突然要离开……你告诉老师,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她的声音带着急切,甚至有些哽咽。丈夫早逝,她把班里的学生都当成自己的孩子,尤其是苏寒这样父母失踪、跟着奶奶长大的孩子,更是多了几分心疼。

苏寒的肩膀微微颤抖,却始终没有回头。他不能说,也不敢说。告诉李老师这个世界上有“天道监察者”,有会吞噬能量的“星魂”,有藏在秦岭深处的“隐世宗门”?她只会以为自己受了刺激,精神出了问题。

“老师,对不起。”他低着头,声音艰涩,“有些事……我不能说。但我保证,我会照顾好自己。”

李老师看着他倔强的背影,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她认识苏寒三年,这孩子从不说谎,可这次的“不能说”,分明藏着千斤重的秘密。她想起三天前去苏寒家送复习资料时,看到院子里翻倒的花盆和墙上隐约的划痕,当时只当是小偷光顾,现在想来,恐怕没那么简单。

办公室里陷入了长久的沉默,只有窗外的蝉鸣不知疲倦地响着。

李老师慢慢坐回椅子上,指尖划过那个牛皮纸信封,忽然想起什么,拉开抽屉,从最里面拿出一个用橡皮筋捆着的牛皮纸袋。纸袋有些陈旧,边角都磨圆了,上面写着“苏寒”两个字,是她的笔迹。

“这个,或许你该拿着。”她把纸袋推到苏寒面前。

苏寒疑惑地抬起头。

“五年前,你父母失踪前三天,来学校找过我。”李老师的声音放得很轻,像是怕惊扰了什么,“他们没说别的,就问我要了你从小学到初中的所有体质检测报告,说想看看你有没有过敏史。我当时觉得奇怪,你从小在学校体检,从没查出过问题。”

她顿了顿,指尖轻轻敲着纸袋:“他们走的时候,把这个落在了我这儿。我以为是不重要的东西,后来想还给你,又总觉得时机不对……现在看来,或许他们早就料到了什么。”

苏寒的心脏猛地一跳,几乎是抢过纸袋,手指因为用力而发抖。

纸袋里没有体检报告,只有一张泛黄的老照片。

照片上是年轻的父母带着小时候的他在公园拍的,父亲抱着他举过头顶,母亲站在旁边笑得眉眼弯弯,背景里的樱花树开得正盛。照片的边缘有些磨损,显然被人反复看过。

苏寒的指尖抚过照片上父母的脸,眼眶瞬间红了。五年来,他把所有的照片都藏在箱底,不敢看,怕一触碰到就忍不住掉眼泪。可此刻握着这张陌生的照片,心里涌起的不是悲伤,而是一种莫名的激动——父母失踪前特意来拿他的体质报告,还留下这张照片,绝不是偶然!

他下意识地翻过照片,背面用铅笔写着一行模糊的地址:

“秦岭,落霞谷,太虚路7号”

字迹娟秀,是母亲的笔迹,只是因为年代久远,末尾的“7号”已经有些看不清,被水洇过的痕迹让字迹晕成了一团淡墨。

秦岭……落霞谷……

苏寒的呼吸骤然急促!

这和叶青羽说的太虚阁所在地,竟然完全吻合!

母亲为什么会写下这个地址?她早就知道太虚阁的存在?父母的失踪,是不是就和这个地址有关?他们是不是去了落霞谷?

无数个问题像潮水般涌上心头,苏寒捏着照片的手指因为用力而发白,指节都在颤抖。

“他们当时的表情……很奇怪。”李老师看着他震惊的样子,补充道,“像是在做什么艰难的决定,又像是在害怕什么。你父亲临走前还跟我说,‘如果有一天我们不在了,让苏寒别找我们,好好活着就行’……现在想来,那句话里的‘不在了’,恐怕不是指……”

她没说下去,但苏寒懂了。

不是指死亡,而是指离开,离开这个世界,去往那个叫“落霞谷”的地方。

“老师,谢谢您。”

苏寒把照片小心翼翼地放进贴身的口袋,又将牛皮纸信封里的钱拿出来,抽出一半放在桌上:“这是我欠网吧的工资,剩下的……请您帮我捐给学校的贫困生基金。”

他背起帆布包,深深地鞠了一躬:“我走了。”

李老师看着他转身的背影,那背影比平时挺拔了些,却也透着一股孤注一掷的决绝。她想说些什么,叮嘱他注意安全,告诉他遇到难处可以回来找老师,可话到嘴边,却只化作一声叹息。

这孩子,从接过照片的那一刻起,就已经不属于这个教室,不属于这条熟悉的街道了。他要去的地方,是她无法触及的远方,那里有他父母留下的谜团,有他必须面对的命运。

“苏寒。”

在他拉开门的瞬间,李老师忽然开口。

苏寒停下脚步,没有回头。

“不管你要去哪里,不管遇到什么事,记住,你不是一个人。”李老师的声音带着哽咽,却异常坚定,“老师在这儿等你回来,等你告诉我所有的答案。”

苏寒的肩膀几不可察地抖了一下,他没有回应,只是轻轻拉开门,走进了橘红色的夕阳里。

办公室的门在他身后缓缓合上,隔绝了里面的叹息和外面的蝉鸣。

苏寒站在教学楼的走廊里,手里紧紧攥着那张照片。背面的地址像一团火,灼烧着他的掌心。他抬头看向远处的天空,夕阳正沉入地平线,给云层镶上了一道金边。

从这里到秦岭,一千二百公里。

前路是未知的危险,是隐藏在迷雾中的真相,是父母留下的谜题,也是他必须走下去的路。

他最后看了一眼熟悉的教学楼,看了看操场上奔跑的学弟学妹,看了看校门口那家他兼职了两年的网吧——那些属于“苏寒”的十七年人生,那些平凡、安稳、却早已注定要被打破的日子,从这一刻起,正式画上了句号。

帆布包的肩带勒得肩膀有些疼,里面装着的换洗衣物、《基础吐纳诀》、叶青羽给的地图,还有那把生锈的扳手,都在提醒他:从现在开始,他不再是那个等着填报志愿的高三学生,而是一个必须依靠自己的力量,在天道监察者的追杀和未知的修真世界里,拼命活下去的“异端”。

苏寒深吸一口气,将照片小心翼翼地放进贴身的口袋,紧贴着心脏的位置。那里还有半块刻着“虚”字的青铜碎片,和母亲写下的地址一起,像是两盏微弱的灯,照亮了他脚下这条通往秦岭的、漫长而黑暗的路。

他转身走出校门,没有回头。

街对面的茶馆里,叶青羽放下手里的粗瓷茶杯,帽檐下的目光落在苏寒渐行渐远的背影上,轻轻敲了敲桌面。桌底下,一枚银色的令牌正散发着微弱的红光——那是从银甲卫身上缴获的追踪令牌,刚才突然亮起,说明附近还有其他监察者的踪迹。

“看来得加快速度了。”他低声自语,起身结账,身影很快融入了渐浓的暮色中。

暮色四合,华灯初上。城市的霓虹一点点亮起,照亮了车水马龙的街道,却照不亮苏寒和叶青羽即将踏入的那片黑暗。而那张藏在苏寒怀里的老照片,背面的地址在月光下若隐若现,像一个早已写好的预言,指引着他走向命运的漩涡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