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夜色像一块浸透了墨汁的绒布,缓缓覆盖了苍莽山的断崖与沟壑。

苏寒找的这处山洞不算深,洞口被茂密的灌木丛遮掩着,只留下一道狭窄的缝隙,既能挡风,又能观察外面的动静。洞壁湿漉漉的,布满了深绿色的苔藓,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潮湿的泥土气息,混杂着烤肉的焦香。

篝火在山洞中央噼啪燃烧着,跳跃的火光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投射在粗糙的岩壁上,如同鬼魅般晃动。林浩正笨拙地转动着一根削尖的树枝,树枝上串着一只处理干净的山兔,油脂滴落在火焰中,发出滋滋的声响,散发出诱人的香气。

他的左臂已经被苏寒用几根坚韧的藤蔓和树枝固定住,虽然依旧肿胀发紫,但至少不会再随意晃动。苏寒还将自己随身携带的一小瓶疗伤药膏给了他,那是叶青羽留下的,对跌打损伤颇有奇效,涂抹在伤口上,能感觉到一股清凉的气息缓缓渗入筋骨,减轻了不少痛楚。

“嘶……”林浩不小心牵动了伤口,疼得倒吸一口凉气,手里的树枝一抖,差点把山兔掉进火里。

苏寒伸手稳住树枝,淡淡道:“小心点。”

“多谢前辈。”林浩感激地笑了笑,脸上还带着未干的血迹,笑容显得有些苍白,“说起来,今天真是多亏了前辈。若是没有您,我不仅拿不到洗灵花,恐怕连小命都得丢在这断崖下。”

苏寒没有接话,只是低头拨了拨篝火。火焰被挑动,猛地窜起半尺高,将他的侧脸映照得明暗不定。他的指尖还残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阴寒气息,那是白天使用《黑风拳》后留下的痕迹。吞噬那头目灵力时涌入脑海的那段口诀,此刻还在他意识中盘旋,如同跗骨之蛆,挥之不去。

这种能吞噬他人灵力、甚至模仿其功法的能力,到底是什么?吞噬星魂……它身上还藏着多少秘密?

“前辈,您在想什么?”林浩见他沉默,小心翼翼地问道。

苏寒回过神,摇了摇头:“没什么。肉快熟了,再烤就焦了。”

林浩这才注意到山兔的表皮已经烤得金黄,连忙将树枝抽了回来,用短剑小心翼翼地割下一块肉,吹了吹递到苏寒面前:“前辈,您先吃。”

苏寒没有客气,接过来咬了一口。肉质紧实,带着山野特有的腥气,却意外地可口。连续的战斗和灵力消耗,早已让他饥肠辘辘,这一口热肉下肚,腹中的空虚感顿时缓解了不少。

林浩也割了一块肉,小口小口地吃着。他的左臂不能动,只能用右手笨拙地操作,吃相有些狼狈,却难掩眼中的满足。对于一个刚刚从生死边缘挣扎回来的人来说,这样一口热食,无疑是世间最美味的佳肴。

“说起来,前辈,您不是苍莽山附近的修士吧?”林浩一边吃,一边好奇地打量着苏寒,“我从未见过您这样的功法,既能……嗯,吞噬灵力,又能模仿别人的术法,实在是闻所未闻。”

苏寒抬眼看了他一下,没有回答,反而问道:“你是太虚阁的外门弟子?”

林浩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一丝复杂的神色:“是啊,入阁三年了,还是个外门弟子。像我们这种资质平庸的,在太虚阁,日子不好过。”

“哦?”苏寒来了兴趣,“太虚阁不是南方有名的大宗门吗?门规森严,待遇优厚,怎么会日子不好过?”

他对江湖上的宗门了解不多,只从叶青羽口中听过一些。叶青羽说过,太虚阁是南方数一数二的正道宗门,传承数百年,底蕴深厚,门内弟子数万,势力庞大。

林浩苦笑一声,摇了摇头:“前辈有所不知。大宗门有大宗门的规矩,也有大宗门的难处。太虚阁确实大,弟子多,但资源就那么点,自然要分个三六九等。”

他放下手中的肉,叹了口气:“外门弟子,说是弟子,其实跟杂役也差不多。每天天不亮就要起来练功,还要负责宗门的杂务,砍柴、挑水、守山门……什么都干。每月能领到的修炼资源,只有三颗最低阶的‘凝气丹’和一本入门心法,想要多一点,就得靠完成宗门任务换取。”

“那内门弟子呢?”苏寒问道。

“内门弟子?”林浩的声音压低了些,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愤懑,“那可就不一样了。他们不用干杂务,每天只需要专心修炼就行。宗门的好功法、好丹药,都是优先供给他们的。据说内门弟子每月能领到的凝气丹,就有三十颗,还不算其他的辅助药材。”

他顿了顿,咬了咬牙:“更气人的是,内门弟子可以随意差遣外门弟子。有时候,他们心情不好,或者想偷懒,就会把自己的任务扔给外门弟子去做。若是敢拒绝,轻则被罚禁闭,重则被废除修为,逐出宗门。”

苏寒皱了皱眉:“宗门不管吗?”

“管?怎么管?”林浩自嘲地笑了笑,“内门弟子,要么是资质绝佳、被长老看中的天才,要么是背景深厚、有关系的世家子弟。像我们这种出身寒门、资质平庸的外门弟子,在他们眼里,跟蝼蚁没什么区别。就算被欺负了,告到执法堂,也多半是不了了之,甚至还会被倒打一耙,说我们顶撞师兄,不懂规矩。”

苏寒沉默了。他想起了自己少年时的经历,虽然没有加入任何宗门,却也体会过这种弱肉强食的滋味。在这个以实力为尊的世界,所谓的规矩,往往只是强者用来约束弱者的工具。

“那你师妹……也是外门弟子?”苏寒想起了林浩拼死守护的洗灵花。

提到师妹,林浩的眼神柔和了许多,点了点头:“嗯,她叫苏婉儿,比我晚入阁一年。她资质比我好,本来有机会晋升内门的,可惜……”

他的声音低沉下去:“半年前,她修炼时出了岔子,体内寒气郁结,成了寒毒,不仅修为停滞不前,每到月圆之夜,还会痛不欲生。宗门的医师说,这寒毒难治,需要珍贵的灵草才能缓解。可我们外门弟子哪有那么多资源去买灵草?我攒了半年的月例,又冒险接了几个危险的任务,才勉强凑够了一点钱,听说苍莽山有洗灵花,就想着来碰碰运气。”

说到这里,他感激地看了苏寒一眼:“幸好遇到了前辈,不然我不仅拿不到洗灵花,恐怕连回去的命都没有了。婉儿还在等着我呢。”

苏寒看着他眼中的坚定,心中微动。这个看似平凡的少年,虽然懦弱,却有着自己的坚守。

“对了,”苏寒像是不经意地问道,“你刚才说,太虚阁的规矩森严,那宗门里,有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规矩?”

林浩愣了一下,疑惑地看着他:“前辈指的是什么?”

苏寒想了想,斟酌着说道:“比如……用活人修炼邪术之类的?”

他之所以这么问,是因为想起了叶青羽留给自己的那张字条。离开青石镇前,叶青羽塞给他一张字条,上面只写了一句话:“小心太虚阁,其内里或有污秽,非表面那般光鲜。”

当时他还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只当是叶青羽随口提醒。但今天听林浩说起太虚阁的内部等级森严,又联想到黑风寨修士提到的“血祭”,心中便隐隐有了些猜测。

林浩听到“活人修炼邪术”几个字,脸色骤然一变,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压低了声音,警惕地看了一眼洞口,才凑到苏寒身边,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前辈……您怎么知道?”

苏寒心中一凛:“真有这种事?”

林浩的脸色苍白,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显得极其矛盾:“只是传闻……没有真凭实据。但外门弟子中,确实每年都会有人失踪。”

“失踪?”

“嗯。”林浩的声音压得更低了,“每年秋冬之交,宗门都会组织一次外门弟子的‘历练’,说是历练,其实就是去一些危险的地方执行任务。每次历练回来,都会少几个人。宗门说是遇到了妖兽,或者意外身亡,但……”

他咽了口唾沫,眼中闪过一丝恐惧:“有人说,那些失踪的弟子,根本不是死于意外,而是被拿去做了‘血祭’!”

“血祭?”

“嗯,”林浩的声音带着浓浓的恐惧,“传闻说,血祭是一种邪术,需要用活人的心肝精血来献祭,能快速提升修为。外门弟子失踪的时间,每次都和内门一些弟子突然修为大增的时间吻合。所以……所以大家都在传,是内门弟子在偷偷搞血祭!”

说到这里,他的身体都有些发抖:“这事儿在我们外门弟子中,都是私下里偷偷议论,没人敢拿到台面上说。毕竟,太虚阁是名门正派,阁主更是以严明正直著称,严令禁止任何邪术。大家都说,可能是内门某些心术不正的人,瞒着阁主偷偷干的。”

苏寒沉默了。

内门弟子瞒着阁主偷偷搞血祭?这说法听起来似乎合理,但他总觉得有些不对劲。每年都有弟子失踪,这么大的事情,阁主真的会一无所知吗?还是说……这背后另有隐情?

“那你们阁主,不管吗?”苏寒问道。

“阁主?”林浩苦笑一声,“太虚阁太大了,阁主日理万机,哪会管我们外门弟子的死活?而且,那些失踪的弟子,都是些没背景、没资质的,死了也没人会深究。”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不过,阁主确实是个好人。他曾多次强调,太虚阁的立宗之本是‘正道’,严禁任何邪术,一旦发现,严惩不贷。前几年,有个内门弟子修炼禁术,被阁主发现后,当众废了修为,逐出宗门,还通报了整个江湖。所以大家都觉得,血祭这种事,肯定不是阁主允许的,是某些内门弟子私下里搞的鬼。”

苏寒没有说话,只是看着跳动的篝火,陷入了沉思。

叶青羽的字条,林浩的传闻,黑风寨的“血祭”……这三者之间,会不会有什么联系?

黑风寨是散修恶势力,太虚阁是名门正派,按理说,两者应该是水火不容才对。但如果太虚阁内部真的有人在搞血祭,而黑风寨的人,是在为这些人提供“祭品”呢?

这个念头一出,连苏寒自己都觉得有些毛骨悚然。

“前辈,您怎么了?”林浩见他脸色凝重,担心地问道。

苏寒回过神,摇了摇头:“没什么。”他不想把林浩卷入更深的漩涡,这个少年,已经承受了太多。

他转移话题道:“既然太虚阁内部不太平,你拿到洗灵花回去后,打算怎么办?”

林浩叹了口气:“还能怎么办?先治好婉儿的寒毒再说。等她好一些,我就想办法带着她离开太虚阁,找个没人的地方,安安稳稳地生活,再也不踏入这些是非了。”

他的眼中充满了向往,仿佛已经看到了那样的生活。

苏寒看着他,没有说话。江湖路远,岂是说离开就能离开的?

篝火渐渐弱了下去,只剩下一堆暗红的炭火,散发着微弱的光和热。洞外的风声越来越紧,像是有野兽在黑暗中咆哮。

林浩打了个哈欠,显然是累极了。他靠在洞壁上,很快就发出了均匀的呼吸声,脸上还带着一丝疲惫的笑容,或许是在梦中,已经见到了他心心念念的师妹。

苏寒却没有丝毫睡意。他看着跳动的炭火,脑海中不断回响着林浩的话,以及叶青羽的那句提醒。

太虚阁……内里或有污秽……

他隐隐觉得,自己似乎触碰到了一个巨大的秘密。而这个秘密,或许和自己身上的吞噬星魂,有着某种未知的联系。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丹田,那里的吞噬星魂安静地沉睡着,像是一头蛰伏的巨兽,等待着被唤醒的时刻。

夜色更深了。苍莽山的黑暗中,仿佛有无数双眼睛在注视着这个小小的山洞,充满了未知与危险。而苏寒知道,他的路,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