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砚擦拭剑柄的手,骤然停顿在冰冷的皮革上。那平稳的呼吸似乎也凝滞了一瞬。月光如水,流淌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也映照出羽尘眼中那份罕见的、小心翼翼的认真。
时间仿佛被拉长。羽砚缓缓转过身,深邃的眼眸迎上师弟亮得惊人的目光。他没有立刻回答,只是那样静静地、深深地望着羽尘,仿佛要将这个从小一起长大的师弟,连同他此刻的忧虑与期盼,一同刻入心底。半晌,那向来紧抿的唇线,极其罕见地向上弯起一个柔和的弧度,如同初春冰融。
“当然能。”羽砚的声音低沉而清晰,像磐石落入深潭,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无论何时,无论何处,成仙与否。”他顿了顿,喉结微动,似是在酝酿一个从未出口、却又无比自然的字眼,终于清晰地吐出,“我是你师兄,最爱你的师兄。这身份,这情分,不会变。”
“师兄!”羽尘的眼眶瞬间就红了,那点强装的郑重立刻被巨大的欢喜冲垮。他像小时候无数次那样,猛地扑了过去,紧紧抱住羽砚的腰,把脸埋在他带着清冽皂角味的道袍前襟里,声音闷闷的,带着点哽咽,却又无比响亮地宣告:“说好了!永生永世!师兄去哪儿我去哪儿!不许丢下我!”
羽砚的身体在他扑来的瞬间微微一僵,随即放松下来。他抬起一只手,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笨拙和宠溺,轻轻落在羽尘的后脑勺上,揉了揉他有些散乱的道髻。“嗯。”他应了一声,只有一个字,却重逾千斤,是承诺,是锚点。月光下,两块断裂的“长生”玉牌,仿佛也泛起一层温润的光泽。
翌日清晨,玄清道长将二人唤至大殿。老道长神色比平日多了几分凝重。
“砚儿,尘儿,”玄清捋着长须,目光在两位爱徒身上扫过,“京城西南百里,有一处名为‘柳溪’的村庄,近日接连有数名精壮男子莫名病倒,形容枯槁,状若失魂。官府查无头绪,疑有妖物作祟,吸食精气修炼。此事上报至观中,正是你们积累修行经验,印证所学的好时机。”
羽尘一听“妖物”、“除妖”,眼睛瞬间亮了,刚才还沉浸在昨夜温情里的那点感性立刻被冒险的兴奋取代:“师父!交给我们!保证把那妖物打得满地找牙!”他挺起胸膛,就差拍胸脯保证。
羽砚则沉稳抱拳:“弟子领命。定当查明真相,护佑百姓。”
玄清点点头,眼中既有期许也有隐忧:“此去多加小心,妖物诡谲,切莫大意。砚儿,看好你师弟。”最后一句,说得语重心长。
羽尘立刻抗议:“师父!我又不是小孩子了!”换来玄清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和羽砚无声的颔首。
告别师父,师兄弟二人背着简单的行囊,佩剑悬腰,踏上了前往柳溪村的山路。初时,羽砚还能保持一贯的沉稳步伐,羽尘也勉强按捺着兴奋,跟在师兄身边,絮叨着对京城繁华的想象。但不过半日,山野的新奇便彻底点燃了羽尘那颗永不消停的好奇心。
路过一片松林,湿润的树根下长着几簇鲜艳的橘红色蘑菇,形状奇特。羽尘眼睛一亮,指着蘑菇兴奋道:“师兄快看!这蘑菇颜色如此艳丽,定是传说中的‘火灵芝’!吃了说不定能涨一甲子功力!我去采来!”说着就要冲过去。
羽砚眼疾手快,一把揪住他的后衣领,像拎小鸡崽似的把人拽回来,面无表情地指着旁边一棵枯树上同样色彩斑斓、但明显被虫啃噬过的蘑菇:“那是‘蛤蟆菌’,剧毒。吃了它,你涨的不是功力,是去阎王殿的速度。旁边那枯树上,才是你想找的‘火灵芝’,年份还浅,采之无益,留着吧。”
羽尘看着那枯树上灰扑扑、毫不起眼的“火灵芝”,又看看地上鲜艳夺目的毒蘑菇,讪讪地摸了摸鼻子:“哦…这样啊…师兄你懂得真多。” 羽砚松开他,淡淡丢下一句:“出门在外,多看,多听,少动手,尤其别乱往嘴里塞东西。” 羽尘吐了吐舌头,老老实实跟上。
行至一处山涧小桥,桥头围着一群人吵吵嚷嚷。羽尘最爱凑热闹,立刻拉着羽砚挤了进去。原来是一个樵夫和一个小贩为了一捆柴火的摆放位置争执起来,面红耳赤,眼看就要动手。
“呔!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岂容你等恃强凌弱!”羽尘正义感爆棚,一个箭步插到两人中间,指着那看起来更壮实的樵夫(他主观判断樵夫在“恃强”),“有话好好说!动什么手!”
樵夫和小贩都愣住了,莫名其妙地看着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年轻道士。羽砚扶额,赶紧上前,不着痕迹地将羽尘挡在身后,对着两人抱拳,声音平和:“二位息怒。贫道二人途经此地,见二位似有误会。此桥乃公用,柴火稍挪,不妨碍通行便好。争执伤了和气,不值当。” 他语气沉稳,自带一股令人信服的力量,加上出家人的身份,樵夫和小贩的火气顿时消了大半,互相瞪了一眼,各自收拾东西让开了路。
人群散去,羽尘还兀自得意:“师兄你看,我是不是很威风?路见不平一声吼!”
羽砚瞥了他一眼,凉凉道:“威风。下次吼之前,先看清谁‘强’谁‘弱’。方才那樵夫,家里老母病重,急着卖柴换药,才急躁了些。那小贩,只是想占个显眼的位置。你那一嗓子,差点把人家病重的老母亲吼成‘恃强凌弱’的帮凶。”
羽尘:“……” 他缩了缩脖子,小声嘟囔:“我这不是…行侠仗义心切嘛…” 羽砚不再理他,径直过桥。羽尘赶紧追上去,讨好地递上水囊:“师兄喝水!师兄英明!”
几日后,两人抵达柳溪村外围。为免打草惊蛇,决定先在外围观察。入夜,他们在一处废弃的荒宅落脚。宅子阴森破败,风声呜咽如同鬼哭。
羽尘嘴上说着不怕,身体却很诚实,紧紧挨着羽砚打坐。突然,后院传来一阵轻微的“窸窸窣窣”声,紧接着,几点幽绿色的“鬼火”飘飘忽忽地出现在破窗外!
“鬼啊!”羽尘汗毛倒竖,猛地跳起来,下意识就拔出木剑(羽砚为低调让他暂用木剑),就要冲出去“除魔卫道”。
羽砚反应更快,一把按住他,同时指尖一弹,一道微弱的真气精准地射向“鬼火”下方。只听“吱吱”几声尖叫,几只拖着发光尾巴的大老鼠惊慌失措地窜进了草丛——原来那“鬼火”是某种夜间活动的萤火虫附在了老鼠尾巴上。
“……”羽尘举着木剑,僵在原地,看着师兄平静无波的脸,再看看逃窜的老鼠,尴尬得脚趾抠地。他默默收回木剑,蹭回羽砚身边坐下,小声嘀咕:“这…这村子老鼠都成精了…会发光…”
羽砚闭目调息,嘴角几不可察地抽动了一下:“心静则明。妖物未现,自己倒先被几只老鼠吓破了胆。”羽尘臊得满脸通红,再不敢乱动,抱着膝盖,警惕地瞪着四周的黑暗,仿佛每个阴影里都藏着会发光的“老鼠精”。
经过数日的赶路师兄弟二人终于到了柳溪村,为了防止惊动妖物,二人商议之后决定谨慎探查。师兄弟二人化装成游方郎中和小药童,走访了病患家属,观察了村中地形和人员活动规律。羽砚沉稳细致,总能从村民闪烁的言辞和看似无关的细节中抽丝剥茧;羽尘虽然活泼跳脱惹了些小麻烦,但他自来熟的性格和毫无心机的笑容,反而更容易让一些村民放下戒心,不经意间透露了些关键信息。
最终,线索指向了村后山林深处一座废弃的、据说闹狐仙的古庙。病倒的男子,都曾在夜间靠近过那片区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