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飞船进入稳定航行后，那种疯狂的加速感消失了。
林诺感觉自己像一粒被弹射到真空里的尘埃，失去了所有参照物，上不着天，下不着地。窗外是静止的，绝对的黑暗，以及那些仿佛亘古不变的、沉默的星辰。刚才那片几乎将他灵魂都吸进去的壮丽星海，此刻只剩下无边无际的孤独。
他忽然想起了锈带7号。想起了那里虽然污浊但至少能用脚踩住的地面，想起了那片虽然压抑但至少有边界的天空。在这里，他什么都没有。
驾驶座上的赤月显得无比惬意。她翘着二郎腿，脚搭在操控台上，嘴里还哼着一支林诺从未听过的、调子有些古怪的歌。她那双能让任何男人都心猿意马的长腿，此刻正有节奏地跟着节拍晃动着。
“在想你的小女朋友？”赤月没有回头，却像脑后长了眼睛一样，冷不丁地问道。
“她……她不是……”林诺下意识地反驳，脸颊又开始升温。
“行了，别解释了。那副‘我失恋了，全世界都欠我一艘歼星舰’的表情，我十六岁的时候也天天挂在脸上。”赤月笑了一声，语气里带着一丝过来人的怀念，“可惜，从我们踏上这条路开始，那种奢侈的烦恼，就离我们越来越远了。”
林诺沉默了。他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他感觉自己和这个女人之间，隔着不止一个世界，可能隔着一整个宇宙的代沟。
他鼓起勇气，问出了一个他最关心的问题：“我们……要去哪里？到学院要多久？”
“目的地，天穹学院，位于‘晨昏线’人造星球。至于要多久……”赤月转过头，对他露出了一个灿烂而危险的笑容，“那要看你付得起什么样的‘船票’了。”
“船票？”林诺愣住了，“你不是说……我是被招募的，所有费用……”
“‘所有费用将由基金会全额承担’，”赤月模仿着通知书上那种一本正经的腔调，“这话没错。但你以为基金会的钱是大风刮来的吗？小弟弟，让我给你上入学第一课：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
她随手在主屏幕上划了几下，一个清单跳了出来。那上面罗列着一串林诺看得眼花缭乱的项目。
“高速穿梭机，跨星系航行，燃料费、航道费、磨损费……大概是八十万联邦信用点。”
“我，S级执行官，出勤一天，薪酬、补贴、精神损失费……算你便宜点，二十万吧。”
“你身上那套制服，采用记忆合金与生物纤维打造，具备基础的伤害缓冲和环境调节功能，市价十二万。”
“哦，还有你的全额奖学金，包括未来四年的食宿、教育、训练资源……加起来，大概是个天文数字。”
她指着那一长串零，笑眯眯地看着林诺：“所以，恭喜你，林诺同学。你还没踏进校门，就已经背上了一笔足以让你在锈带7号不吃不喝工作一千年的巨额债务。”
林诺感觉一阵天旋地转。他以为自己是拿到了通往天堂的门票，结果却是一张卖身契，还是一张他永世都无法还清的卖身契。
“为……为什么要这样？”他声音干涩地问。
“投资。以及，动力。”赤月的表情严肃了一些，“我们投资你的潜力，并且需要你用最快的速度把这份潜力转化为战斗力。每一次你完成学院指派的任务，每一次你在战场上活下来，每一次你为联邦除掉一个威胁，你就能获得相应的‘功绩点’，用来偿还你的债务。还清债务的那一天，”她顿了顿，“你就自由了。”
“如果……还不起呢？”
“那就战斗到死。”赤月说得云淡风轻，仿佛在谈论今天的天气，“学院会负责给你收尸，并且在你的墓碑上刻上‘一位勇敢的爱国者’。很划算，对吧？”
林诺的心沉到了谷底。他终于明白，自己踏上的，是一条无法回头的、用生命和鲜血铺就的道路。
看到他那副失魂落魄的样子，赤月叹了口气，收起了玩笑的姿态。
“觉得我们很残酷？”她调出了另一个全息文件，“那就让你看看，我们为什么要这么残酷。”
主屏幕上，出现了一段画面。那似乎是一艘民用科考船的主视角录像，画面摇晃，充满了惊恐的尖叫。窗外，一颗美丽的、有着蓝绿色海洋的宜居星球，正在发生着某种难以理解的变化。
星球的表面，像一块被投入石子的平静湖面，泛起了诡异的涟漪。紧接着，大地开始像融化的蜡一样扭曲、折叠，高楼大厦在无声中被拉伸成怪异的麻花状，然后碎裂成亿万片闪烁着金属光泽的尘埃。海洋不再是蓝色，而是变成了一种不祥的、水晶般的紫色，并且正在向上“生长”，形成无数尖锐的晶体，刺破天空。
没有爆炸，没有火焰。只有死寂，和一种仿佛能穿透屏幕的、深入骨髓的绝望。画面最后，一道紫色的晶体瞬间穿透了科考船的舰桥，录像戛然而生。
林诺胃里一阵翻江倒海，他脸色惨白，死死地抓住座椅的扶手。
“这就是‘星骸病’，我们称之为‘深渊回响’的具现化。”赤月的声音冰冷如铁，“一颗星球，以及上面超过七十亿的生命，在三个小时内，被‘格式化’了。这就是我们的敌人，那些‘天启种’的‘杰作’。它们甚至不需要亲自露面，只需要一个苏醒时的‘哈欠’，就能做到这一切。”
她关闭了影像，驾驶舱内重归黑暗，只有星光依旧冰冷。
“现在，你还觉得那一百多万的‘船票’，很贵吗？”她轻声问道。
林诺没有回答。他只是看着窗外那片深邃的黑暗，第一次觉得，那片黑暗的背后，似乎真的潜藏着什么择人而噬的、冰冷的恐怖存在。
就在这时，飞船开始减速。
前方的视野中，出现了一幅足以让任何人都屏住呼吸的奇景。
两颗恒星，一颗是燃烧着蓝色火焰的巨大蓝巨星，一颗是散发着柔和白光的年迈白矮星，在虚空中彼此追逐、环绕。而在它们引力平衡的拉格朗日点上，一颗巨大的人造星球，正安静地悬浮着。
这颗星球的一半，永远沐浴在蓝巨星的光辉之下，如同白昼；另一半，则永远沉浸在白矮星的微光里，如同黄昏。而在那条分割昼与夜的、壮丽的“晨昏线”上，无数璀璨的城市灯火，连成了一条横贯天际的光之长河。
在长河的最中央，一座无法用语言形容的宏伟建筑群，正静静地矗立着。它由无数纯白色的高塔和充满几何美感的平台构成，反射着两颗恒星的光芒，显得神圣而庄严。
那就是天穹学院。
飞船如同一只归巢的红色飞鸟，向着那座学院的太空港滑翔而去。
林诺已经完全被眼前的景象震撼了，他忘记了债务，也忘记了恐惧。
“怎么样，小鬼？”赤月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她那玩世不恭的笑容又回到了脸上，“我们的新狗窝，看起来还不错吧？”
她熟练地完成入港操作，飞船稳稳地停靠在泊位上。
“欢迎来到天穹学院。”赤月解开安全带，站起身，伸了个懒腰，最后回头叮嘱了一句：
“哦，对了。尽量别迷路。还有，千万别惹学生会主席那个家伙，他可不像我这么好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