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林诺跟在赤月身后，踏出穿梭机的那一刻，他十六年来建立的、对“空间”和“尺度”的认知，被彻底碾碎了。
他正站在一个足以容纳一支小型舰队的巨型太空港里。穹顶高不见顶，模拟着柔和的蓝天白云，让人感觉不到丝毫的压抑。地面光洁如镜，能清晰地倒映出上百艘形状各异、比赤月那艘还要华丽骚包的飞船。穿着各式制服的学生们三三两两地走过，他们自信、挺拔，脸上洋溢着一种林诺从未见过的、名为“未来”的光彩。空中，静音的维护无人机和浮空行李车像鱼群般有序地穿梭，一切都井井有条，充满了高科技的冷漠与高效。
这里是天穹学院的A-7号私人太空港。
而林诺，感觉自己像是被误投到这片海里的、一滴属于锈带7号的油污。
他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想把自己藏起来。但在锈带7号，他的破旧和瘦小能让他融入环境；而在这里，他那身崭新却空荡的制服，以及他脸上那副“我是谁、我在哪儿、请不要吃我”的惊恐表情，让他像黑夜里的萤火虫一样显眼。
赤月显然很享受这种万众瞩目的感觉。她迈着T台模特般的步伐，径直穿过大厅，所有学生都像摩西面前的红海一样，自动为她分开一条路。有些学生向她投来敬畏的目光，低声问好；另一些则迅速低下头，假装在看自己的终端，仿佛多看她一眼都会被收取天价的“观赏费”。
“这家伙……在这里到底是什么级别的存在？” 林诺跟在她身后，像个胆怯的小跟班，内心充满了疑惑。“是类似‘学生会风纪委员’之类的角色吗？不对，她看起来更像是那种会带头违反所有风纪的‘大魔王’。”
就在他胡思乱想时，迎面走来三个穿着高年级制服的学生。他们看到赤月时，先是恭敬地停下脚步，但目光扫到她身后的林诺时，脸上不由自主地露出了轻蔑的嗤笑。
“赤月学姐，这是您新招募的‘特殊人才’？”其中一个金发男声调古怪地问道，“看起来……营养不太跟得上啊。”
林诺的脸“刷”地一下红了，恨不得当场找条地缝钻进去。
赤月停下脚步，缓缓转过身。她没有生气，脸上依旧挂着那抹慵懒的笑容，但那笑容里却不带一丝温度。
“皮特，”她歪了歪头，红色的长发随之摆动，“我记得你上个学期的‘实战射击’课，成绩是C-，对吗？听说你为了补考，差点把自己的‘星能’都给榨干了。”
那个叫皮特的金发男生，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了。
“所以，”赤月上前一步，伸出手，用指尖轻轻拂去林诺肩膀上根本不存在的灰尘，动作亲昵得像是在对待自己的所有物，“我劝你还是多花点时间关心一下自己的成绩，而不是我‘弟弟’的营养问题。毕竟，如果今年再挂科，被强制退学的话，你父亲那张‘联邦议员’的脸，可就没地方放了。”
她的声音不大，却像一把冰冷的刀，精准地刺入了对方的要害。皮特和他的同伴脸色发白，再也不敢多说一个字，鞠了个躬，灰溜溜地逃走了。
赤月这才满意地转过身，继续往前走，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
林诺跟在她身后，心里五味杂陈。这是第一次，有人在他被嘲笑的时候，站出来维护他。虽然方式……有点过于霸道和羞耻，但那种感觉，很陌生，也很……温暖。
“她……叫我‘弟弟’？” 这个认知让他的心跳漏了一拍。
赤月把他带到了一栋恢弘的、教堂般的主楼前，然后像扔垃圾一样，把他扔在了“新生注册中心”的门口。
“好了，我的护送任务到此结束。”她潇洒地一挥手，“进去，办手续，领你的学生ID和宿舍钥匙。从现在开始，你就是个独立自主的成年人了，试着在开学前别死掉。”
说完，她转身就要走。
“等等！”林诺鼓起勇气叫住了她。
“嗯？”
“谢……谢谢你。”他小声说。
赤月愣了一下，随即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她走回来，伸手用力地揉了揉林诺那头柔软的头发，把他本就不整齐的发型弄得像个鸟窝。
“小鬼，在这里，‘谢谢’是最没用的词。”她俯下身，在他耳边轻声说，“如果你真想谢我，就努力变强，强到有一天，能跟上我的脚步，而不是总跟在我屁股后面。到那时候，你可以光明正大地请我喝一杯，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连我的晚饭都要抢。”
没等林诺反应过来，她已经转身，迈着轻快的步伐，消失在了人流之中。
林诺在原地呆站了许久，才深吸一口气，走进了注册中心。
和他想象中的不同，这里没有任何人类职员，只有一个冰冷的、悬浮在半空中的球形AI。它用毫无感情的电子音，扫描了林诺的虹膜和基因信息，确认了他的身份。
【身份确认：林诺。S级特殊招募新生。】
【债务账户已生成。初始债务：1,875,000联邦功绩点。请努力完成任务，偿还债务。】
【宿舍分配：新生D区，707号房间。】
【学生终端（ID）已激活，地图与基础信息已载入。祝您在天穹学院生活愉快。】
当看到自己终端上那个天文数字般的债务时，林诺刚刚因为赤月而产生的一丝暖意，瞬间被一盆冰水浇得透心凉。
他拿着终端，茫然地走出注册中心，看着眼前如同迷宫般的校园，第一次感觉到了什么叫真正的“无助”。
就在这时，他的终端“叮”地响了一声，收到了一份匿名文件。他疑惑地点开，发现是一份地图。这份地图比学院发的官方地图要详细无数倍，上面用各种颜色的线条和手写字体，标注着诸如“通往射击场的最快近路（小心风纪委）”、“中央图书馆后门（据说半夜有幽灵）”、“全学院最好吃的营养餐窗口（第八食堂三楼）”之类的东西。
地图文件的最后，还有一行小字，带着一个俏皮的笑脸表情符号。
【欢迎礼物。别被人发现你用这个，不然我们俩都会有麻烦。——你的债主】
林诺看着那行字，不由自主地笑了起来。这是他踏上这颗星球后，第一次发自内心的笑容。
靠着这份“作弊地图”，他七拐八绕，终于找到了新生D区的宿舍楼。这里的环境比他想象的还要奢华，单人房间都比他那个集装箱要大。而他的707号房间，是个双人间。
他深吸一口气，推开了门。
房间很大，窗明几净。左边一半是空的，床铺整洁，显然是留给他的。
而右边一半……则像是遭遇了一场科技风暴。
无数缆线像藤蔓一样从墙壁的接口处延伸出来，连接着各种他认识或不认识的设备。桌子上、地上，到处都堆满了半成品的无人机、拆解开的光脑主板和各种奇形怪状的传感器。房间的中央，三块巨大的全息屏幕正悬浮在半空中，上面瀑布般刷新着密密麻麻的代码和设计图。
一个看起来和他年纪相仿的、戴着一副厚重的增强现实眼镜的瘦高男生，正坐在那堆“垃圾”中间，双手悬空，在虚拟键盘上疯狂地敲击着，速度快到带起了残影。
他完全没有注意到有人进来了。
林诺看着这幅景象，默默地、轻轻地关上了身后的门。
他到了。他有了宿舍。他还有了个……看起来比他还像“垃圾佬”的室友。
他不再是一个人了。但这种新的未知，让他心里充满了比孤独更复杂的情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