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 第五章 血夜听涛(下)

---

血!

浓烈到令人窒息的血腥气,如同有形的巨浪,穿透层层叠叠的雨幕和殿宇的阻隔,狠狠拍在沈墨的脸上。冰冷刺骨的雨水浇不灭那股甜腥的、带着死亡温度的恶臭,反而让它更加粘稠,如同湿冷的裹尸布,紧紧缠绕着嗅觉神经。

听涛轩方向!

沈墨的心跳骤然漏了一拍,随即如同失控的战鼓,在胸腔里疯狂擂动!他最后的侥幸被彻底粉碎。司尊的信号不是幻觉,是绝望的呐喊!魏忠贤的屠刀,已然落下!

“不——!”一声无声的嘶吼在沈墨的喉咙里炸开,却被他死死扼住,化作更猛烈的动能。他不再顾忌潜行的极限,身体如同被点燃的箭矢,将速度催发到极致!

钩索在夜雨中发出尖锐的破空厉啸,带着他如同鬼魅般掠过一座又一座宫殿的屋脊。脚下的琉璃瓦在湿雨中滑腻异常,但他每一次落脚都如同钉桩,身形在高速移动中依旧保持着不可思议的稳定。视野在飞速倒退的雨帘和建筑轮廓中急剧收窄,只剩下听涛轩所在的那片假山群!

近了!更近了!

假山嶙峋的轮廓在雨幕中显现,如同巨兽狰狞的脊骨。平日里清幽雅致的“听涛轩”小院,此刻被一种地狱般的景象所笼罩!

院门早已破碎不堪,沉重的木门像被巨力撕扯过,碎裂的木茬在风雨中支棱着。院墙内外,横七竖八倒伏着数十具尸体!清一色的深灰色劲装,那是暗卫司的标志!雨水冲刷着地面,将粘稠的暗红色血水汇成一条条蜿蜒的小溪,顺着青石板的缝隙肆意流淌,染红了整个院落。浓烈的血腥气混合着雨水和泥土的气息,形成一股令人作呕的死亡风暴。

尸体大多残缺不全。有的头颅滚落一旁,双目圆睁,凝固着死前的惊愕与不甘;有的被开膛破肚,内脏和肠子被雨水泡得发白,散落在血泊里;有的肢体扭曲成诡异的姿势,显然在死前承受了难以想象的酷刑…破碎的兵刃散落一地,断折的绣春刀、碎裂的弩箭、扭曲的钢针…无声地诉说着这里刚刚结束了一场何等惨烈、何等不对等的屠杀。

沈墨如同一块冰冷的岩石,无声地伏在假山最高处一块凸起的、被雨水冲刷得发亮的巨石后面。雨水顺着他额前的发梢不断滴落,模糊了视线,却无法冷却他眼中那两簇燃烧到极致的冰焰。他死死咬住牙关,口腔里弥漫开浓重的铁锈味,那是他自己咬破的舌尖。

目光如同最精准的探针,穿透雨幕,扫过修罗场般的院落,捕捉着每一个细微的动静和残留的痕迹。

尸体…大部分是暗卫司的同袍!有他熟悉的教习,有沉默寡言的斥候,有擅长机关的同僚…他们的生命和热血,如同最廉价的污水,被泼洒在这冰冷的石板上。院子的角落,一个熟悉的身影映入眼帘——那是“铁算子”老吴!他平日里精于计算,此刻却只剩下半截身子趴在假山石上,下半身不知所踪,仅剩的一只手还死死抠进石缝里,指节泛白。

沈墨的心脏如同被一只冰冷的铁手狠狠攥住,几乎窒息。目光继续移动,最终定格在听涛轩主厅那扇洞开的大门内。

厅内的景象,让沈墨全身的血液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成冰!

暗卫司的最高主宰,那位如同父亲般威严又慈祥的司尊大人,此刻正被三柄精钢打造的、带着倒钩的沉重铁矛,呈品字形贯穿!一矛从左肩胛骨下方斜刺入,穿透胸膛,矛尖带着淋漓的鲜血和碎骨从右肋下透出;一矛从右大腿根部狠狠钉入,将他整个人死死钉在厅堂正中的青砖地面上;最后一矛最为狠毒,直接贯穿了他的左膝,巨大的冲击力几乎将膝盖骨完全粉碎!

司尊的头颅低垂着,花白的头发被血水浸透,一缕缕黏在脸上。他身上的深青色司尊袍服早已被鲜血染成暗红,又被雨水不断冲刷,颜色深浅斑驳。他双手无力地垂落,指尖还在微微抽搐,显然还未彻底断气,但生命之火已如风中残烛。

而在他面前,背对着院门方向,站着一个高大的身影。

那人身披玄色斗篷,兜帽低低压下,遮住了大半面容,只露出线条冷硬的下颌。斗篷下摆被雨水打湿,紧贴在精悍的躯体上。他一手负在身后,另一只手中,赫然握着一柄造型奇特、刃身狭窄弯曲、闪烁着幽蓝光泽的怪异短刃——鬼头螳螂刃!刃尖正滴着粘稠的血珠,落在地上,融入血泊之中。

正是东厂督主,九千岁魏忠贤!

他微微俯身,凑近被钉在地上、气息奄奄的司尊,似乎在低语着什么。声音被哗哗的雨声隔绝,听不真切。但沈墨能看到司尊低垂的头颅极其轻微地晃动了一下,似乎在拒绝,又像是在做最后的抗争。

魏忠贤站直身体,兜帽下的阴影里,仿佛发出了一声无声的冷笑。他握着螳螂刃的手缓缓抬起,幽蓝的刃尖在厅内残存的烛火映照下,划过一道冰冷的光弧,对准了司尊唯一还能自由活动的左臂!

“不——!”沈墨的瞳孔瞬间缩成了针尖!全身的肌肉在巨大的悲愤和杀意冲击下,绷紧到了极限,几乎要控制不住地冲出去!

然而,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股源自无数次生死边缘磨砺出的、近乎野兽般的直觉,如同冰水般瞬间浇遍全身!致命的警兆!

不是来自厅内!是身后!

一股极其微弱、却带着刺骨杀意的气流波动,正悄无声息地从他左侧后方的假山阴影中袭来!速度极快,角度刁钻,直指他因极度悲愤而微微暴露的后心要害!

埋伏!魏忠贤的爪牙!他们早就布下了天罗地网,在等着可能漏网之鱼自投罗网!

沈墨所有的动作在刹那间由极动转为极静!身体如同被抽掉了骨头,猛地向右侧假山石壁的凹陷处“瘫倒”!这看似被悲愤击垮的、完全失去平衡的颓然动作,却在电光火石间,堪堪避开了那无声无息刺向他后心的一抹幽暗寒光!

“嗤啦!”

利器撕裂布帛的声音在雨声中异常清晰。沈墨左肩外侧的粗布衣衫被划开一道长长的口子,冰冷的金属贴着皮肤擦过,带起一阵火辣辣的刺痛,瞬间被冰冷的雨水覆盖。

一个全身包裹在黑色夜行衣中、只露出两只冰冷眼睛的身影,如同从阴影中凝结的鬼魅,手持一柄细窄的淬毒短剑,出现在沈墨刚才的位置。一击落空,黑衣人眼中闪过一丝错愕,显然没料到目标能在这种心神剧震的状态下做出如此匪夷所思的闪避。

这错愕,便是沈墨等待的唯一生机!

“死!”

一声压抑到极致、如同受伤孤狼般的低吼从沈墨喉咙深处迸发!他“瘫倒”的身体在接触石壁凹陷的瞬间,如同压缩到极致的弹簧,以左脚为轴心,腰腹爆发出恐怖的力量,整个人以违反常理的姿态猛地旋身!右腿如同钢鞭,带着撕裂空气的呜咽,狠狠扫向黑衣人的太阳穴!

这一腿,凝聚了沈墨此刻所有的悲愤、杀意和求生的本能!快!准!狠!

“砰!”

沉闷的骨裂声在雨夜中响起,异常刺耳。

黑衣人的脑袋如同被重锤砸中的西瓜,猛地向一侧歪折出一个诡异的角度,整个身体被巨大的力量带得离地飞起,手中的淬毒短剑脱手飞出。他甚至没来得及发出一声惨叫,身体便重重撞在另一块凸起的假山石上,软软滑落,颈骨已断,当场毙命!鲜血混合着脑浆从变形的头颅中汩汩流出,迅速被雨水冲淡。

沈墨看也没看那具瞬间毙命的尸体。他的身体在旋踢动作完成的瞬间,没有丝毫停滞,借着旋转的余势,左手在冰冷的假山石壁上猛地一撑!整个人如同离弦之箭,不是扑向院内的修罗场,而是朝着与听涛轩相反的方向——西北角的宫墙,亡命飞掠!

他必须逃!立刻!马上!

刚才那兔起鹘落的搏杀虽然短暂,但骨裂声和尸体撞石的动静,在寂静的雨夜里足以引起院内高手的警觉!

果然!

就在沈墨身形暴起的刹那,听涛轩主厅内,那个背对院门的玄色斗篷身影——魏忠贤,猛地转过了身!兜帽下,两道如同实质的、冰冷刺骨的目光,穿透重重雨幕,瞬间锁定了假山高处那个正在亡命飞遁的灰色身影!

那目光,如同深渊凝视,带着洞穿一切的阴鸷和一丝…难以言喻的、如同发现猎物般的残忍兴味。

“呵…”一声极其轻微、仿佛错觉般的冷哼,从魏忠贤的斗篷下溢出。

他没有动。只是微微抬起了那只握着鬼头螳螂刃的手,幽蓝的刃尖在雨中划过一个冰冷而精确的弧度,指向沈墨逃遁的方向。

无声的命令!

“嗖!嗖!嗖!”

数道如同毒蛇出洞般的黑影,瞬间从听涛轩院落周围的阴影里、屋顶上、回廊的立柱后激射而出!他们如同嗅到血腥味的豺狼,动作迅捷无声,如同跗骨之蛆,朝着沈墨消失的方向,衔尾急追!速度之快,在雨幕中拉出一道道模糊的残影!

一场在紫禁城心脏地带、雨夜宫墙之上的亡命追逃,瞬间爆发!

---

沈墨将速度提升到了极限。肺部如同风箱般剧烈鼓动,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浓重的血腥气和冰冷的雨雾。钩索成了他生命的延伸,每一次弹出都精准地抓住飞檐斗拱的凸起,每一次收缩都带着他的身体在复杂的宫殿群落上方划出惊险的弧线。雨水模糊了视线,湿滑的瓦片随时可能让他万劫不复,但他不敢有丝毫停顿!

身后,那几道追兵的气息如同跗骨之蛆,紧紧咬住!东厂的顶尖番役,追踪猎杀的本事丝毫不逊于暗卫!他们如同融入夜色的鬼魅,利用建筑的阴影和雨声的掩护,不断拉近距离。沈墨甚至能清晰地听到身后不远处,衣袂破风带起的尖锐气流声!

“咻——!”

一道尖锐的破空声撕裂雨幕,从斜后方激射而至!速度远超之前的箭矢!

沈墨头皮瞬间炸开!根本来不及思考,身体凭借着千锤百炼的本能猛地向左侧殿宇的屋脊后方扑倒!

“笃!”

一声沉闷的巨响!一支通体乌黑、尾部带着诡异螺旋翎羽的重型弩箭,狠狠钉入他刚才位置前方一步之遥的琉璃瓦垄中!箭簇深深没入,坚硬的琉璃瓦如同豆腐般碎裂开来!箭尾兀自剧烈震颤,发出令人心悸的嗡鸣!

破甲重弩!这是军中用来对付重甲的杀器!东厂竟然在宫内动用这个!

冷汗混合着雨水瞬间浸透了沈墨的后背。这一箭若是射中,足以将他整个人钉穿!对方的杀心,已决!

不能再直线奔逃!必须利用地形!

沈墨猛地改变方向,身体如同猿猴般扑向下方一条狭窄的回廊。回廊曲折,立柱众多,可以最大限度限制弩箭的射界。他落地无声,在湿滑的回廊地板上急速蛇形前进,身体紧贴着冰冷的廊柱。

“追!他下去了!”

“堵住出口!”

身后传来几声低沉的呼喝,追兵显然也立刻改变了策略。沉重的脚步声在回廊顶部的瓦片上快速移动,同时下方回廊的两端,也传来了急促逼近的脚步声!

合围之势已成!

沈墨的心沉到了谷底。前方是回廊的转角,但转角之后,脚步声已清晰可闻!后有追兵,前有堵截!

绝境!

就在这生死一瞬,沈墨的目光如同闪电般扫过回廊一侧的墙壁。那并非实墙,而是装饰性的镂空花窗,外面是茂密的御花园灌木丛!花窗的木格栅看似坚固,但…

赌了!

沈墨猛地加速,在即将撞上转角墙壁的瞬间,身体如同炮弹般狠狠撞向那扇花窗!他没有用肩膀硬撞,而是在撞击的刹那,屈膝团身,将全身的力量和冲击的动能,凝聚在穿着硬底快靴的右脚脚后跟,如同重锤般狠狠踹向花窗中心最脆弱的一根横梁连接处!

“咔嚓!哗啦——!”

令人牙酸的木料断裂声伴随着木屑和破碎窗纸的飞溅同时响起!看似坚固的花窗应声而破,露出一个足以容身的破洞!沈墨的身体毫不停留,如同出膛的炮弹,带着纷飞的木屑碎片,直接从破洞中撞了出去,重重摔入回廊外湿漉漉、荆棘丛生的灌木丛中!

尖锐的枝桠瞬间划破了他的衣衫和皮肤,带来火辣辣的刺痛。但他顾不上这些,落地瞬间一个翻滚卸去力道,随即如同受惊的野兔,头也不回地扎进御花园更深处、更加茂密的林木阴影之中!

“混蛋!”

“追!别让他跑了!”

身后传来追兵气急败坏的怒吼和撞破花窗的杂乱声响。灌木的阻碍和突然改变的方向显然打乱了他们的节奏。

沈墨在黑暗中亡命奔逃,利用每一棵树、每一块山石作为掩体。御花园的地形远比宫殿群落复杂,假山叠嶂,林木幽深,池塘曲折。这是他唯一的优势!

他像一道没有实体的影子,在雨夜的御花园中穿梭。身后追兵的呼喝声和脚步声时而逼近,时而被复杂的地形拉开。好几次,冰冷的弩箭擦着他的身体射入树干或没入池塘,溅起冰冷的水花。

体能在飞速消耗,左肩被划破的伤口在奔跑中不断被牵动,传来阵阵钻心的疼痛。冰冷的雨水不断带走体温,失血的眩晕感开始一阵阵冲击大脑。

不能停!停下就是死!

沈墨咬紧牙关,舌尖的剧痛刺激着神经。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一边躲避追杀,一边急速思考脱身之策。宫门?层层守卫,此刻必然已得到严令,插翅难飞!秘道?暗卫司在宫内的所有据点都可能已被监控甚至摧毁!唯一的机会…或许只有那个地方!

一个极其冒险、九死一生的念头在沈墨脑中浮现——信王府!

新帝登基在即,信王朱由检即将入主紫禁城。但此刻,他应该还在宫外的信王府邸!那里守卫虽严,但毕竟不是皇宫大内,而且即将成为新帝潜邸,各方势力盘根错节,反而可能存在一丝混乱和缝隙!更重要的是,客氏!那个被怀疑毒杀天启帝的乳母客氏!她的独子侯国兴,正是信王的伴读!若能潜入信王府,或许能接触到与客氏、甚至与信王本人有关的线索!这是揭开天启帝之死、乃至整个暗卫司覆灭背后阴谋的唯一可能入口!

念头一起,沈墨立刻在脑中勾勒出通往宫外信王府的最短、也最隐蔽的路径——西华门附近的排水暗渠!那是当年修建紫禁城时预留的泄洪通道,出口在护城河外,极其隐蔽,只有少数负责疏浚的工匠和…暗卫司的人知晓!

方向!西北!

沈墨猛地折转方向,不再与身后的追兵过多纠缠,将最后残存的体能全部压榨出来,朝着御花园西北角,西华门的方向亡命冲刺!钩索最后一次弹出,带着他险之又险地翻过一道高大的宫墙。

身后追兵的呼喝声被高大的宫墙暂时阻隔,但沈墨知道,他们绝不会放弃。东厂的獠牙,已经死死咬住了他这条“漏网之鱼”。

当他终于看到西华门那巍峨的轮廓在雨幕中显现时,体力已濒临枯竭。每一步都如同踩在棉花上,视线开始阵阵发黑。他强撑着,如同濒死的野兽,扑向宫墙根下一处被茂密藤蔓遮掩的、毫不起眼的方形石砌入口。

入口处覆盖着厚重的铸铁栅栏,锈迹斑斑。沈墨颤抖着手,从湿透的衣襟内侧摸出一根细如发丝、却异常坚韧的乌金丝,插入栅栏锁孔深处,凭借指尖传来的微弱触感,急速拨弄。汗水(或许是雨水)顺着他的鬓角不断滴落。

“咔哒…”

一声极其轻微、几乎被雨声淹没的机簧弹开声响起。沉重的铸铁栅栏被推开了一道仅容一人侧身通过的缝隙。一股混合着淤泥、腐朽物和浓烈血腥气的恶臭,如同实质般从黑暗的洞口喷涌而出!

沈墨没有丝毫犹豫,侧身挤了进去,反手将栅栏拉回原位。黑暗瞬间吞噬了他。

---

逼仄,滑腻,恶臭。脚下是深及脚踝、冰冷粘稠的淤泥,每一步都异常艰难。浓得化不开的黑暗包裹着一切,只有头顶偶尔经过的排水孔洞透下极其微弱的天光,短暂地照亮一小片污浊的水面和两侧长满滑腻苔藓的石壁。空气污浊不堪,混合着腐烂的垃圾、动物尸体和排泄物的恶臭,几乎令人窒息。

沈墨扶着冰冷湿滑的石壁,深一脚浅一脚地向前挪动。每一次呼吸都如同在吞咽毒气,肺部火辣辣地疼痛。左肩的伤口在污浊的环境中隐隐作痛,失血和疲惫带来的眩晕感如同潮水般不断冲击着他的意识。

他不敢停下。身后的追兵随时可能发现这条秘道。魏忠贤的手段,他刚刚亲眼目睹。

不知在黑暗中跋涉了多久,也许半个时辰,也许更久。就在沈墨感觉体力即将彻底耗尽、意识开始模糊的时候,前方终于出现了一丝微弱的光亮,还有隐隐的水流声!

出口!

希望如同微弱的火苗,瞬间点燃了他最后的气力。他加快脚步,踉跄着向前奔去。

光亮越来越清晰。出口就在眼前!那是一个开在护城河堤岸内侧、被茂密水草和乱石遮掩的方形洞口。外面是奔腾的护城河水,在雨夜中发出哗哗的声响。

沈墨警惕地停在洞口内侧的阴影里,侧耳倾听外面的动静。只有哗哗的雨声和水流声,并无异常。

他深吸一口气(尽管那空气依旧污浊),正欲钻出洞口。

突然!

一股微弱但极其熟悉的、混合着特殊熏香和体味的陌生气息,毫无征兆地飘入他的鼻腔!这气息…就在洞口外左侧的乱石堆后!

有人埋伏!

沈墨全身的汗毛瞬间炸起!身体猛地向后缩回洞内阴影!几乎在同一瞬间!

“呼——!”

一道凌厉的刀风,带着冰冷的杀意,狠狠劈砍在他刚才头颅所在位置的洞口边缘!碎石飞溅!

一个同样穿着深灰色劲装的身影,如同鬼魅般从洞口左侧的乱石后扑出!借着外面微弱的天光,沈墨清晰地看到那人脸上惊愕、狠戾又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表情!

侯国兴!信王伴读,客氏之子!

他怎么会在这里?!他怎么会知道这条秘道?!

电光火石间,沈墨根本来不及思考!侯国兴显然也发现了秘道中有人,而且反应极快,一刀劈空,手腕一翻,淬毒的狭长腰刀带着幽蓝的寒光,如同毒蛇吐信,再次朝着洞内阴影中的沈墨咽喉疾刺而来!动作狠辣刁钻,显然是经过名师指点!

生死关头,沈墨所有的潜能被彻底激发!疲惫和眩晕瞬间被抛到九霄云外!他身体不退反进,在狭小的洞口内猛地一个矮身,险之又险地避开了那致命的一刺!冰冷的刀锋几乎贴着他的头皮掠过,削断了几缕发丝!

同时,沈墨的右手如同闪电般探出,不是格挡,而是精准地抓住了侯国兴持刀的手腕!五指如同铁钳般骤然发力!

“咔嚓!”

令人牙酸的腕骨碎裂声在狭窄的空间里异常清晰!

“呃啊——!”侯国兴发出一声短促而凄厉的惨叫,剧痛让他手中的腰刀瞬间脱手,当啷一声掉落在洞口的泥水里。他脸上的狠戾瞬间被巨大的痛苦和惊恐取代。

沈墨眼中寒光爆射!没有丝毫停顿!借着抓住对方手腕的力道,身体如同弹簧般猛地撞入侯国兴怀中!左肘如同攻城锤,带着全身的冲击力,狠狠撞向对方毫无防备的心窝!

“砰!”

沉闷的撞击声响起。侯国兴双眼猛地凸出,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身体如同破麻袋般被撞得离地飞起,重重摔在洞口外的泥泞河滩上,溅起大片浑浊的水花。他蜷缩着身体,剧烈地抽搐着,大口大口的鲜血混合着雨水从他口中涌出,眼看是活不成了。

沈墨一步踏出洞口,冰冷的雨水再次浇在头上,带来一丝短暂的清醒。他看也没看地上濒死的侯国兴,目光如同鹰隼般扫视着雨夜中奔腾的护城河和对岸隐约的城墙轮廓。

信王府,在护城河对岸的东南方向!

必须立刻离开这里!侯国兴出现在此绝非偶然!更大的危险随时可能降临!

沈墨深吸一口气,正准备跃入冰冷的护城河,泅渡过去。

突然!

地上濒死的侯国兴,身体猛地一阵剧烈抽搐,涣散的目光死死盯着沈墨,沾满血污的嘴唇翕动着,似乎想说什么。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颤抖的手指,指向自己腰间悬挂的一块小巧的、刻着复杂云纹的玉牌。

那玉牌…沈墨瞳孔微缩。那是信王府高等内侍或近臣才有的腰牌!

一个极其大胆、近乎疯狂的念头瞬间在沈墨脑中成型!

他没有丝毫犹豫,俯身一把扯下侯国兴腰间那块染血的玉牌,塞入自己怀中。随即,他目光落在侯国兴身上那件质地明显比自己身上粗布短褐好得多的深灰色锦缎劲装上。

时间紧迫!追兵可能随时从秘道追出,也可能被侯国兴的惨叫引来!

沈墨动作快如闪电。他迅速剥下侯国兴的外衣,将自己身上那件沾满泥污血渍的粗布短褐脱下,粗暴地套在侯国兴身上(对方已经毫无反应)。然后,他将侯国兴的锦缎劲装穿在自己身上,虽然有些宽大,但勉强合身。最后,他抓起地上那把侯国兴掉落的、淬毒的狭长腰刀,反手狠狠一刀,斩下了侯国兴的头颅!

鲜血喷溅!滚烫的液体溅了他一脸一身。

沈墨面无表情,抓起那颗死不瞑目的头颅,又狠狠一脚,将侯国兴穿着自己旧衣的无头尸体踹进了旁边奔腾汹涌的护城河中!尸体瞬间被浑浊的河水吞没,打着旋消失不见。

做完这一切,沈墨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水和雨水,将侯国兴的头颅用一块破布草草包裹,提在手中。他最后看了一眼身后幽深的秘道洞口和地上那滩迅速被雨水冲淡的血迹,深吸一口气,纵身跃入了冰冷刺骨的护城河!

河水湍急,带着巨大的冲击力。沈墨屏住呼吸,奋力朝着对岸游去。冰冷的河水如同无数钢针,刺入他左肩的伤口,带来钻心的剧痛,却也让他的头脑在极致的痛苦中保持着最后一丝清明。

当他终于挣扎着爬上对岸泥泞的河滩时,浑身湿透,冰冷刺骨,左肩的伤口在河水的浸泡下火辣辣地疼痛,体力几乎耗尽。但他手中,紧紧攥着那块染血的玉牌,另一只手提着那个滴血的包裹。

他抬起头,看向雨幕深处,那座灯火通明、戒备森严的府邸轮廓。

信王府。龙潭虎穴。唯一的生路,亦是死路。

沈墨的眼神,在雨水的冲刷下,冰冷如铁,再无一丝波澜。他拖着沉重的步伐,踉跄着,却又无比坚定地,走向那片象征着权力更迭旋涡中心的、在雨夜中散发着不祥光芒的府邸。

他不再是暗卫沈墨。

他是“侯国兴”。一个带着“叛徒”头颅,浑身浴血,从地狱爬回来“报信”的信王伴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