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天雄见二人言辞激烈,针锋相对,心中暗自吃惊。刘文庭面色凝重,声音低沉而稳重,仿佛蕴含着无尽的力量,让人不禁为之侧目,他微微皱起眉头,一脸严肃地说道:“方才的举动,不过是一个小小玩笑,并无恶意,还望陈少侠不要怪罪。”他眼神犀利,仿若要洞悉眼前之人,“不知少侠家中还有何人?师从何人?”
郭天雄上前一步:“回禀刘帅,陈少侠自幼父母双亡,随一位盲眼师父流落边关,多年在战火中讨生活,年纪轻轻便练就八面玲珑的本事。”他微微一笑,语气沉稳,“上月我镖队在西凉道上遇袭,若非陈少侠巧言周旋,恐怕兄弟们都难全身而退。”
陈淮州起身一揖,神色诚恳道:“说来惭愧,前几日借用刘帅威名震慑宵小,才保住了自己性命。如今得见真神,在下委实惶恐。”
刘文庭眼中精光一闪,指尖轻叩桌案:“方才席间所言,朝廷特许本帅举荐一人入军效力,恰好威远镖局也在推举之列。”他语气一缓,叹道,“原本想给令郎谋个前程,却听闻他……”
郭天雄脸色一黯,摇头叹息:“犬子护送茶引归来途中,不幸……”他咬牙捏紧了拳头。刘文庭面露悲切神色,安慰道“郭镖头节哀,令郎为国为民,是条好汉,你来日方长,还需要善自珍重啊。”郭天雄强忍着悲痛,抱拳道:“多谢刘帅关怀。”
刘文庭目光转向陈淮州,接着说道:“既然郭镖头之子已逝,这举荐之位倒也空了出来。陈少侠智勇双全,若能入军,定能为朝廷效力,建功立业。。”
刘文庭沉吟片刻,忽然展颜道:“本帅倒有个两全之策。”他踱步至陈淮州面前,意味深长道,“郭大侠若不嫌弃,不如收陈少侠为义子。一来可慰丧子之痛,二来为后辈谋个出身,三来嘛……”他抚掌大笑,“也圆了本帅的爱才之意!”
帐内烛火忽地一跳,映得三人影子在帐幔上纠缠不清。陈淮州低垂的眼睫在脸上投下淡淡阴翳,唇角却扬起恰到好处的弧度。
陈淮州看似只是一个贫苦卖艺的穷少年,但对边关往事、英雄豪杰之事极感兴趣,时常借说他日日穿行于边陲街巷,以说书卖艺为生,嘴里唱的尽是些边关往事、英雄演义,偏生那些传闻中又总夹带些鲜为人知的军机隐秘。明面上是说书人嬉笑怒骂,可若有心人细听,便能从那抑扬顿挫的声腔里,嗅出一股子与这浮华表象不相称的忠义血性。
最妙的是这人眼色极为刁钻,见着官差衙役便是一套阿谀奉承,遇上江湖豪客又是另一番豪言壮语。前一刻还能吟几句"王师北定中原日"的圣贤诗,转眼就能跟贩夫走卒说上几车市井俚语。这等本事,倒叫他在三教九流之间进退自如,如履平地。
此刻他心里确实怦怦直跳——眼前这份军职前程,岂不正是寒门子弟梦寐以求的青云梯?更何况这乱世之中,多少男儿渴求一个建功立业的机会而不可得。只是这念头刚冒个头,脑海里就浮现出师父那佝偻的背影:老人家日日倚门而望,浑浊的眼窝里蓄着泪,若他这一走......
陈淮州恭谨一揖,神情真挚却略带犹豫,道:“刘帅厚爱,天恩浩荡,郭大侠更是情义深重,晚辈受宠若惊。若在往日,这等机会,淮州便是粉身碎骨,亦不敢辞。”
他微微一顿,眼中浮起几分感怀,声音低沉了些:
“只是……家师双目失明,年迈体弱,这些年来,全赖晚辈在旁照拂,勉强维生。军中效力,虽是我大好男儿梦寐以求之事,可若因此让师父无人顾看,饥寒病苦无人照料,淮州岂非成了无情无义之辈?”
他说罢,又向郭天雄深深一礼,言辞恳切:
“郭大侠高义,倘若早几年相遇,晚辈定当毫不犹豫拜谢恩情。可如今师恩未报,实不敢受此大恩。唯愿二位大人见谅,容淮州先尽孝道,待他日师父百年之后,再谈功名前程,也不负这乱世男儿之心。”
刘文庭闻言,眼中闪过一丝赞赏,暗道:“此子虽有青云之志,却不忘根本,倒是难得。”他捋须笑道:
“陈小兄弟重情重义,刘某甚是钦佩。”他略一沉吟,转头看向郭天雄,“既如此,此事倒不必急于一时。”
郭天雄点头道:
“陈少侠对我镖局恩重如山,郭某本当以子侄之礼相待,然若贸然认作义子,实有不妥。”他抱拳沉声道,“如此,刘帅既于边镇广纳贤才,不若待小兄弟与家中师父商议已定,再来寻我们不迟。”
刘文庭忽而抚掌,笑声里浮着一层耐人寻味的愉悦——
“如此甚好!此番选拔,本该由各路豪杰权衡利弊,择其贤者而任之。”他轻轻一抬手,袖中滑落一柄乌木折扇,“咔”地一声展开,扇面上赫然绘着一只展翅的黑鹰,“陈少侠不必急在一时,回去与令师……好好商量。”
他眸光微转,视线扫过窗外渐沉的暮色,语气依然温和,却莫名带着一丝笃定:“七日之后,军府大门——”扇骨“唰”地一收,虚指陈淮州“——仍为你敞开。”
顿了顿,他悠然转身,衣摆掠过案几上一封刚拆的火漆密函,背对陈淮州时,唇角极轻地一勾:“无论作何‘选择’,刘某定当……以礼相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