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晚读书店的屋檐下,总停着架黑色摄像机。

江澈抱着刚从仓库翻出的旧唱片机走到门口时,镜头正对着他的侧脸。阳光穿过梧桐叶的缝隙,在他白衬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摄像机的主人半蹲在街沿上,手指搭在录制键上,睫毛在阳光下泛着浅金。

“需要避开吗?”江澈停下脚步。

秦悦抬起头,摄像机还架在肩上,她的头发随意地扎在脑后,几缕碎发垂在脸颊边,沾着点清晨的露水。“不用,”她的声音带着点刚睡醒的沙哑,却很清亮,“拍街区纪录片,你的书店很上镜。”

她是市电视台的纪录片导演,上周带着团队来晚读街取景,说要拍部《老城区的最后时光》,记录这些即将改造的老房子。其他工作人员早就撤了,只有她还每天扛着摄像机在附近晃悠,镜头总不自觉地对准书店。

“唱片机还能用吗?”秦悦放下摄像机,走过来打量他怀里的东西。唱片机是黑色的胶木款,喇叭口有点掉漆,机身刻着“1978”的字样,看起来比江澈的年纪还大。

“试试才知道。”江澈抱着唱片机回店,秦悦跟在后面,摄像机镜头对着书架缓缓移动,“咔哒”的录制声在安静的店里格外清晰。

她的拍摄手法很特别,不拍全景,总盯着些细碎的东西——书架上新旧交错的标签,藤椅上磨出的浅痕,窗台上向日葵投下的影子,甚至江澈修补旧书时捏着竹镊子的手指。

“拍这些做什么?”江澈往唱片机里放了张外婆留下的黑胶唱片,是邓丽君的《月亮代表我的心》,旋律缓缓淌出来,带着点沙沙的杂音。

“细节才藏着故事。”秦悦的镜头对着旋转的唱片,“你修书时皱眉的样子,比任何解说词都能说明‘珍惜’。”她忽然关掉摄像机,“昨天跟林薇聊天,她说你外婆总把‘慢下来’挂在嘴边。”

江澈想起外婆坐在藤椅上听唱片的样子,阳光照在她银白的头发上,像撒了把碎金。“她说老东西得慢慢品,急了就没味道了。”

秦悦忽然从背包里掏出台平板电脑,点开个视频文件:“这是前几天拍的,你看看。”

视频里没有旁白,只有晚读书店的日常:清晨的阳光爬上书架,林薇送来的向日葵在窗台上慢慢转动方向,苏晚放在柜台上的笔记本被风吹得轻轻翻页,夏栀躲在树后画画的身影被拉得很长,沈知意在深夜的灯光下翻书,手指偶尔会轻轻敲桌面打拍子……最后几秒,镜头落在江澈身上,他正蹲在地上给小猫喂奶,侧脸的线条在暖黄的灯光里显得格外柔和。

“还没剪完,”秦悦关掉视频,指尖在屏幕边缘蹭了蹭,“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江澈想起刚才的唱片,忽然明白:“少了声音。”

秦悦愣了愣,随即笑了,眼角的细纹里盛着光:“对,少了声音——风铃的响,翻书的声,还有……”她没说下去,重新扛起摄像机,镜头对准正在播放唱片的唱片机,“现在补还来得及。”

下午三点,苏晓晓抱着漫画闯进来时,差点撞翻秦悦的摄像机。“哎呀!”她看着镜头,眼睛瞪得圆圆的,“拍电影呢?江澈哥,你要当明星了?”

“拍纪录片。”秦悦把镜头转向苏晓晓,她慌忙摆了个鬼脸,手里的橘子糖滚出来,在地板上弹了好几下。

“给你拍个特写。”秦悦笑着说,镜头跟着滚动的橘子糖移动,最后落在江澈弯腰去捡的手上。苏晓晓趁机凑到江澈耳边,用气声说:“这个导演姐姐看你的眼神,跟我看流川枫似的。”

江澈的耳朵有点发烫,刚要说话,就见秦悦忽然放下摄像机,指着窗外:“看那边。”

周念雨背着书包从巷口跑过,红领巾在背后飘得像面小旗子,她手里举着张试卷,边跑边喊:“江澈哥哥!我数学考了92分!”

秦悦迅速扛起摄像机,镜头追着周念雨的身影,直到她冲进书店,把试卷拍在柜台上,上面的红色对勾像串小旗子。“赵妍姐姐说,小猫可以先放我家寄养了!”

“恭喜你。”江澈的声音里带着笑意。

秦悦悄悄按下暂停键,镜头里定格着周念雨举着试卷的样子,阳光在她脸上跳跃,像撒了把星星。“找到少的东西了。”她轻声说。

傍晚收工前,秦悦把摄像机放在柜台上,开始整理器材。江澈看见她的背包侧袋里露出半截笔记本,封面上写着“晚读街录音笔记”,里面记着密密麻麻的时间点:“8:05 风铃响3次”“10:17 翻书声持续2分钟”“15:42 橘子糖滚落的声音”……最新的一条是“16:30 周念雨的欢呼声,分贝85”。

“明天还来吗?”江澈问。

秦悦把最后一块电池放进包里,忽然回头冲他笑:“来,拍你给小猫取名字。”

她走后,书店里又响起邓丽君的歌声。江澈看着摄像机留下的浅浅压痕,忽然想起秦悦视频里的画面——那些他不曾留意的瞬间,原来都被人悄悄记录着。就像外婆说的,日子不是轰轰烈烈的大事,是由这些细碎的、温暖的片段串起来的,像黑胶唱片上的纹路,一圈圈,刻着时光的痕迹。

街对面的咖啡店亮起了灯,顾盼站在门口收遮阳伞,看见江澈,笑着挥了挥手。他拿起那台旧唱片机,轻轻擦去喇叭口的灰尘,觉得秦悦说得对——少的从来不是声音,是愿意停下来倾听的人。

晚风吹过,风铃又响了,这次,江澈清楚地听见了,像谁在说“明天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