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黑塔蒲扇般的巨掌带着撕裂空气的劲风,狠狠扇向陈小安的脸颊!那浓烈的怒意几乎凝成实质!
陈小安瞳孔骤缩,全身的血液瞬间冲向头顶,又在下个瞬间冻结!躲?重伤未愈的身体根本来不及反应!硬抗?这一巴掌下去,半边脸都得塌了!更可怕的是,巨大的冲击力很可能会直接撕裂他下身那个脆弱而隐秘的伤口,让那个要命的秘密彻底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千钧一发!
“张头儿!手下留情啊!”一声带着哭腔的尖叫撕破了凝固的空气!
是柱子!
这个一直瑟缩胆怯的小太监,此刻却爆发出惊人的勇气。他瘦小的身体像颗炮弹般猛地撞了过来,不是撞向张黑塔,而是精准地、带着一种豁出去的蛮力,狠狠撞在陈小安身上!
“砰!”
陈小安被撞得一个趔趄,失去平衡,狼狈地朝旁边摔去。张黑塔那势大力沉的一巴掌,带着凌厉的风声,几乎是擦着陈小安的耳廓扫了过去,“啪”地一声脆响,狠狠扇在了陈小安身后那匹枣红马红云厚实的脖颈上!
“唏律律——!”红云吃痛,发出一声暴怒的长嘶,猛地扬起前蹄,碗口大的铁蹄带着雷霆万钧之势,狠狠朝着始作俑者张黑塔踏了下来!
变故陡生!张黑塔完全没料到柱子敢反抗,更没料到会直接激怒烈马。他脸上的暴怒瞬间被惊骇取代,三角眼瞪得溜圆,肥胖的身体爆发出与体型不符的敏捷,猛地一个狼狈的懒驴打滚,险之又险地避开了那致命的踏击!
沉重的马蹄“咚”地一声砸在他刚才站立的地面上,溅起一片尘土和草屑!
整个丙字厩瞬间死寂。所有埋头干活的小火者都停下了动作,目瞪口呆地看着这电光石火间发生的一切,连马匹都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暴乱惊得暂时安静下来。
张黑塔灰头土脸地从地上爬起来,脸色由猪肝色转为煞白,又迅速涨成一种极致的紫黑!他死死盯着还趴在地上、惊魂未定的陈小安,以及旁边那个浑身筛糠、脸色惨白如纸、却依旧张开双臂挡在陈小安身前的柱子,一双三角眼里喷射出的怒火几乎要将两人焚烧殆尽!
“好!好!好!”张黑塔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而扭曲变形,像钝刀在刮骨头。“两个狗胆包天的东西!敢阴老子?!还敢惊了马?!反了天了!!”他猛地一指旁边几个看傻了的小火者,“给我把这俩杂碎捆了!关柴房!三天!不!五天!一粒米都不准给!老子要活活饿死这两个不知死活的玩意儿!!”
冰冷、潮湿、散发着浓重霉味和木屑腐朽气息的柴房,光线昏暗得只能勉强视物。角落里堆满了散乱的木柴和杂物,几只肥硕的老鼠被惊动,“吱吱”叫着飞快地窜入更深的阴影里。
陈小安和柱子被粗暴地推搡进来,沉重的木门“哐当”一声在身后关上,接着是铁链哗啦啦上锁的声音。最后一丝微弱的光线也被彻底隔绝,只留下令人窒息的黑暗和死寂。
陈小安靠着冰冷的土墙滑坐在地上,浑身像散了架。张黑塔那一掌虽然没扇实,但擦过耳廓的劲风还是让他半边脸火辣辣的疼。更糟的是,刚才被柱子那一撞和狼狈摔倒,再次狠狠牵动了尚未愈合的下身伤口,一阵阵尖锐的刺痛如同潮水般袭来,让他眼前发黑,额角的冷汗瞬间就下来了。他死死咬住下唇,不敢发出一点呻吟,只能蜷缩起身体,试图缓解那无处不在的剧痛和那如同附骨之蛆般的恐惧——伤口怎么样了?刚才那一摔,会不会…会不会裂开了?
“小…小安哥…”黑暗中,柱子带着哭腔的、细微颤抖的声音响起,充满了后怕和绝望,“对…对不起…我…我没想惊马…我…我只是想撞开你…张头儿他…他真会饿死我们的…”
陈小安艰难地喘了口气,在黑暗中摸索着,碰到了柱子同样冰冷、微微发抖的手。他用力握了一下,那微弱的力道似乎给了柱子一点支撑。
“不…柱子,是我该谢你…”陈小安的声音嘶哑得厉害,带着劫后余生的虚弱和真切的感激。刚才若不是柱子那不顾一切的猛撞,他现在恐怕已经…“是我连累你了…”他想起柱子那瘦小的身躯张开双臂挡在自己身前的样子,心头涌上一股暖流,在这冰冷的黑暗和绝望中显得格外珍贵。
“可是…五天…一粒米都没有…”柱子压抑的啜泣声在黑暗中响起,充满了对饥饿和死亡的恐惧。“我们…我们会不会真的死在这里…”
死?
这个词像冰锥一样刺进陈小安的神经。被饿死?在这个连阳光都吝啬的鬼地方?不!他好不容易才从净身房的鬼门关爬出来,好不容易才侥幸保住了那个要命的秘密,怎么能就这样窝囊地死在柴房里?还有柱子,这个傻乎乎、却为了救他甘愿冒险的小太监…
活下去!必须活下去!
这个念头再次如同火焰般在他心中燃烧起来,压过了身体的剧痛和恐惧。
“柱子!”陈小安的声音在黑暗中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我们不能死!听着!张黑塔说五天不给米,但他不可能真的五天不来看一眼!他得确认我们是死是活!这就是机会!”
“机会?”柱子停止了啜泣,茫然地看向声音的方向,黑暗中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轮廓。
“对!”陈小安忍着痛,挣扎着坐直了些,“我们得保存体力!尽量减少活动!节省每一分力气!还有…找水!”他想起柴房里那股浓重的霉味和湿气,“这地方这么潮,肯定有水源!或者…露水!老鼠能活,我们就能找到活路!”
接下来的时间,成了意志与饥饿、黑暗、伤痛以及无孔不入的恐惧之间的漫长拉锯战。
两人靠着冰冷的墙壁,蜷缩在角落里,尽量减少任何不必要的动作。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陈小安的伤口,但他死死忍住,不敢发出一点声音让柱子更加担心。柱子则紧紧挨着他,单薄的身体传递着微弱的体温和依赖。
黑暗吞噬了时间的概念。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天,也许是两天。干渴像火一样灼烧着喉咙。饥饿感最初是胃里翻江倒海般的绞痛,后来渐渐变成一种深入骨髓的、令人浑身发冷的空虚和虚弱。柱子开始小声地说胡话,念叨着家里以前过年才能吃到的白面馍馍。
陈小安强迫自己保持清醒。他摸索着冰冷潮湿的墙壁,指尖沾满了滑腻的苔藓。他侧耳倾听,捕捉着黑暗中任何细微的声响——老鼠的跑动、远处隐约传来的马嘶、还有…滴答…滴答…
水声!
陈小安精神猛地一振!他屏住呼吸,仔细分辨。声音来自柴房深处,靠近堆放木柴的角落!他小心翼翼地、忍着剧痛,几乎是爬了过去。柱子迷迷糊糊地感觉到他离开,发出不安的呓语。
循着那微弱却清晰的滴答声,陈小安的手在黑暗中摸索。指尖触碰到一块冰冷、凹凸不平的石头,石头的缝隙里,正有一股极其微小的水流渗出,汇聚在下方一个浅浅的石凹里,形成一个小小的水洼!
天无绝人之路!
陈小安的心脏狂跳起来,他小心翼翼地将手指探进水洼。水冰冷刺骨,带着一股泥土和岩石的腥气,但此刻无异于琼浆玉液!他用指尖蘸了一点水,送到自己干裂的嘴唇上,那冰凉的湿润感让他几乎呻吟出声。他立刻用手捧起一小捧,摸索着爬回柱子身边。
“柱子…水…有水了…”他声音嘶哑,将沾了水的手指轻轻涂抹在柱子干裂起皮的嘴唇上。
柱子被冰凉湿润的触感激醒,贪婪地吮吸着那一点点救命的湿意。陈小安小心地、一点点地将石凹里积聚的水捧过来,两人轮流舔舐着掌心那少得可怜的水分。这点水远远不足以解渴,但至少暂时吊住了他们濒临崩溃的生命线。
有了水,绝望似乎被冲淡了一丝。但饥饿感依旧如同附骨之疽,越来越凶猛。柴房里除了朽木和老鼠,没有任何能吃的东西。陈小安甚至尝试着嚼了一点干枯的苔藓,那苦涩粗糙、如同嚼沙般的滋味让他差点吐出来。
柱子靠在墙上,虚弱地喘息着,大眼睛在黑暗中显得格外空洞:“小安哥…我…我好想吃…张头儿早上…倒掉的那半碗馊豆渣…”
馊豆渣?陈小安一愣,脑子里却猛地闪过一个念头!张黑塔!那个黑铁塔般的太监!他那油光发亮的脸,粗壮的胳膊…在这个所有人都面有菜色的地方,张黑塔凭什么能吃得那么壮实?他肯定有额外的油水!甚至…可能私藏食物?!
这个念头像一道微弱的光,划破了绝望的黑暗。陈小安的心脏再次剧烈地跳动起来。
就在两人被饥饿折磨得意识都有些模糊的时候,柴房沉重的木门外,终于传来了期待已久却又令人心悸的脚步声和铁链哗啦的声响!
门被推开一条缝,刺眼的光线涌了进来,让习惯了黑暗的两人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一个高大的身影堵在门口,逆着光,看不清脸,但那轮廓和气息,正是张黑塔!
“哼!还没死透呢?”张黑塔粗嘎的声音带着毫不掩饰的厌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失望?他手里似乎端着什么东西,一股淡淡的、对饿疯了的人来说却如同惊雷般诱人的食物气味飘了进来——是稀粥!极其稀薄、几乎能照见人影的米汤气味!
柱子闻到味道,喉咙里发出无意识的“咕噜”声,挣扎着想爬起来。
张黑塔冷笑一声,三角眼在昏暗的光线下扫过角落里蜷缩的两人,目光在陈小安苍白如纸、冷汗涔涔的脸上停留了一瞬,似乎在确认他的状态。他并没有立刻放下粥,而是慢悠悠地、带着一种猫戏老鼠般的残忍开口:
“上面来话了,算你们两个狗东西命大!”他啐了一口,“冷宫那边缺个打杂的苦力,点名要个看着就晦气的。”他目光像刀子一样剐过陈小安,“就你了!陈小安!收拾收拾,立刻滚去冷宫报到!至于你…”他瞥了一眼柱子,带着施舍般的鄙夷,“…饿得也差不多了,滚回马厩接着刷你的马粪去!”
柱子闻言,眼中瞬间爆发出劫后余生的光芒,挣扎着想磕头谢恩,却虚弱得爬不起来。
陈小安的心却猛地沉了下去,比在柴房里挨饿时还要冰冷。冷宫!那个传说中埋葬了无数疯癫怨魂的活人坟墓!点名要个“晦气的”?这背后…是王刀子的阴影?还是那个看穿他走路姿势的老太监的“安排”?
张黑塔似乎很满意陈小安脸上那瞬间的灰败和恐惧。他这才像丢垃圾一样,把手里那碗几乎全是水的稀粥“哐当”一声扔在地上,浑浊的汤水溅了一地。
“赶紧滚!别死在这儿污了老子的地方!”他恶狠狠地丢下一句,转身,“哐当”一声重新锁上了门。脚步声渐渐远去。
柴房里重新陷入昏暗,只剩下地上那碗散发着微弱米香的、浑浊的汤水。
“小安哥…”柱子爬到那碗粥前,声音带着哭腔和狂喜,“我们有吃的了!我们有吃的了!”他小心翼翼地捧起破碗,贪婪地闻着那点可怜的味道,然后毫不犹豫地递到陈小安嘴边,“小安哥!你快喝点!你伤得重!”
陈小安看着柱子那在昏暗光线下亮得惊人的眼睛,那里面充满了纯粹的、劫后余生的喜悦和对他的关切。他心头一热,又涌起无尽的酸涩。他摇了摇头,声音干涩:“柱子,你喝。我…喝不下。”冷宫两个字,像沉重的枷锁,压得他喘不过气。
“不行!小安哥!”柱子急了,“你脸色那么白!你必须喝!”他固执地把碗往陈小安嘴边送。
陈小安拗不过他,只能就着碗边,象征性地抿了一小口。那寡淡冰冷的汤水流过干涸灼痛的喉咙,带来的不是慰藉,反而是一种更深的苦涩。
“柱子,”陈小安放下碗,看着眼前这个瘦小却异常坚韧的少年,黑暗中,他的眼神异常认真,“听我说。我们…是朋友了,对吗?”他伸出冰冷的手,用力握住了柱子同样冰冷的手腕。
柱子愣了一下,随即用力地、重重地点头,大眼睛里瞬间涌上了水汽,声音哽咽却无比清晰:“嗯!小安哥!我们是朋友!生死之交!”
柴房的门再次被打开,这次进来的是两个面无表情的陌生太监,带着一股阴冷的气息。其中一人目光扫过地上的空碗和陈小安依旧苍白虚弱的模样,嘴角扯出一丝冷漠的弧度,声音平板无波:
“陈小安?跟我们走。冷宫,柳嬷嬷‘恭候’多时了。”